第29章 四節課體育課,曾望一下課就去了操場
今晨太陽還露了臉,越近正午陽光反而越薄弱,最後被不知從哪兒飄過來的雲翳完全遮住,天陰沉沉的。
老師這節課也沒安排什麽項目,就讓願意提前進行排球對墊考試的同學去找他,剩餘同學自行解散。
他命令一下,班上人頓時作鳥獸散狀,男生大多往籃球場上跑,女生一半回了班級,一半留在了操場,僅有寥寥幾個同學願意提前考試。
曾望在老師說完解散後在原地站了會兒,餘光瞥見周祺向她這走來,她立刻不動聲地背過身随意取了個方向就走。
走了約莫二十幾米,她皺皺眉,登上場邊上的臺階,用手撩了下短發,順勢偏頭往回看了眼。
……
周祺正想去找曾望說幾句話時,王亞亞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她抱着一顆排球攔住他:“周祺,你能和我練習一下對墊嗎?我想提前考試。”
周祺越過她的肩看着漸行漸遠的曾望有些着急:“對不起——”
“你就陪我練一會兒吧,你技術好,我找找感覺,一會兒就去找老師考試,不會耽誤你多久的,拜托你了。”王亞亞說的很是誠懇。
她這也不是什麽過分的請求,且都已經說成這樣了,周祺也實在不好拒絕,他往遠處看了看,見曾望登上了場邊的臺階站在了那兒,他稍作思考就點頭允道:“好吧。”
曾望回頭就看到周祺從王亞亞那接過了一顆排球,他們并肩走到了一個開闊的場地,拉開距離後就開始對墊。
她沒轉開眼,略顯冷淡地看着他們所在的方向。
王亞亞技術不怎麽樣,幾次接球都很吃力,周祺就控制着球,盡量往她所在的地方墊過去,方便她接球。
紳士得很。
曾望平靜地收回目光,低頭步下臺階時突然覺得後頸一涼,擡頭時看到豆大顆的雨珠密密匝匝地砸下來。
預謀半日的雨水終于落了下來,操場上立刻響起驚呼聲,緊接着就是錯亂的腳步聲,幾乎所有同學都往教學樓方向跑。
曾望思忖片刻,擡腳往相反的方向走。
另一邊王亞亞抱着球跑向周祺,對他說:“下雨了,我們回教室吧。”
周祺往遠處眺,那抹背影在雨幕中拐了個彎,他急忙對王亞亞說:“你回去吧,我還有點事。”
“诶,周祺——”
周祺撒開步子扒開雨簾,直遂奔去。
曾望拐彎消失的那個角落是個下坡,通向食堂的底下,那裏是學校的停車庫,連接着後門。
周祺毫不猶豫地下了坡,車庫裏僅有幾盞不甚明亮的燈,光線不好,什麽東西仿佛都被罩在一張黑紗底下。
他往前走了段距離也沒看到曾望,試探地喊了聲:“曾望?”
靜寂無聲,無人應答。
“曾望,你在嗎?”
周祺左顧右盼,疑心她是不是提前從學校後門溜走了,突然他眼神一定,看到了前面一根柱子後面露出的校服衣角。
他一喜,擡腳往那走去。
“別過來!”曾望清冷的聲音兀的響起。
周祺定住,往她那探頭:“曾望。”
曾望還靠在柱子背後,沒打算走出來:“你在這幹嘛?”
周祺解釋:“我看到你往這走——”
“你跟着我做什麽?”
周祺往前走,車庫裏靜悄悄的,他跫然的足音十分清晰。
“站住!”曾望再次喝住他。
周祺又停下腳步,他看出來了,她不想見他,更不想和他獨處。
“你趕緊走,我想一個人呆着。”
周祺神情沉寂下來,他往邊上跨了一步,回身背靠柱子。
曾望仔細辨聽了會兒,發現他還沒離開,不禁蹙緊眉頭。
外面的雨下大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傳進來,像是隔着遠山一樣聽不真切。
過了會兒,周祺澀然開口道:“曾望,我喜歡你是不是讓你困擾了?”
曾望一怔,那種濕漉漉的情緒再次漫漶。
“對。”曾望幹巴巴地應道,過後又用硬邦邦的語氣說,“你只是喜歡多管閑事而已,以後你當好你的優等生,別再管我這個差等生的事了,我們各過各的。”
周祺聽她把他們的關系區分得這麽清楚,有些急:“可是之前我們明明——”
“周祺!”曾望強硬的打斷他,面對這麽冥頑不靈的人她已經有點出離焦躁了,“你聽不懂人話嗎?我不喜歡你,以前不喜歡,現在不喜歡,以後也不會喜歡,我們就做陌生人,懂了嗎?”
偌大的車庫響徹她的聲音,周祺的身體慢慢頹敗地松弛下來,他低垂着眉眼,神色難掩苦澀。
她這不是不喜歡他,而是排斥厭惡。
“懂了。”他說。
☆、五十九
五十九
許是下午在林穆陽店裏補覺補過頭了,又或者是失去了那種安全感讓她難以入眠,總之曾希在宿舍的這晚并沒睡好。
她習慣地早起,去陽臺洗漱時李辛霏推門而出,曾希有些意外,以前她從不這麽早起床。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接,李辛霏冷瞥了她一眼,曾希埋下頭掬了水洗臉,氣氛有些難言的尴尬,她們間的空氣像是化作一縷縷透明的絲線,每人各執一端拉得緊緊的。
曾希難耐這種磨人的氛圍,倉促洗了臉就想回房內,李辛霏卻在這時候開口了。
“曾希,你活的很累吧。”
曾希停下。
李辛霏轉過身:“你有這樣的家庭,僅僅是活着就覺得很難吧?”
曾希像是被打了一悶拳,胸口鈍鈍地痛。
“你知道林穆陽的家庭嗎?他和你不一樣,他家境很好,不需要像你一樣考慮怎麽才能活下去,你什麽也給不了他。”
李辛霏這次的語氣很平靜:“我知道對于你來說,他這樣的追求者的确很讓人心動,你會迷上他不奇怪,但是你要清楚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們不會長久的。”
李辛霏這次沒有尖詞詈語,卻比之前任何一次殺傷力更大,她顯然知道攻心為上,拿捏住一個人的軟弱加以攻擊事半功倍。
“你如果不想受傷就清醒點,別做無謂的幻想了,你不是灰姑娘。”
李辛霏瞟了眼曾希,見她臉色有些灰敗,也沒打算繼續說下去,有些話點到為止反而比說透了更有效果。
……
李辛霏今天難得早起是因為她媽媽來了慶城市,她化完妝收拾好自己後出門攔了車就往機場去。
李母的飛機準點到達,李辛霏在接機口沖她招手。
李母看到她後推着行李箱款款走過來,還往她身邊看了看:“穆陽沒陪你一起來嗎?”
李辛霏表情幾不可察地變了變,随後接過她的行李箱挽着她的手說:“他還有課。”
“是嘛。”李母不疑有他,問完林穆陽後才上下打量自家閨女,“你這條裙子的款式是不是有點過時了,去年的?”
李辛霏點頭看看自己:“好像是。”
她解釋:“今年還沒買過冬裝呢。”
李母說:“一會兒把行李放了,我帶你去買幾件新款。”
李辛霏笑着:“還是媽媽最好。”
她們往機場外走,李辛霏讓送她來的司機等候在外,上了車,她說了個酒店的地址。
在車上,李母開口說:“本來昨天我要和穆陽媽媽一起來慶城看你們的,可惜我昨天有事走不開,今天她公司有事又飛回去了,時間總是不湊巧。”
她問李辛霏:“你昨天見到呂阿姨了嗎?”
李辛霏搖頭:“沒有。”
李母皺眉,語氣略微不悅:“穆陽沒帶你一起去見他媽媽嗎?”
李辛霏語氣有些別扭:“他們母子可能有些話要講,讓我過去不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的,反正以後也會是一家人。”
李辛霏表情寂寂,李母見了試探地問:“和穆陽還鬧着別扭呢?”
“沒。”
李母畢竟是生母,兩眼一瞧就從她的表情裏看出了貓膩,她說道:“小霏,穆陽要是發脾氣,你就容忍一下,別和他吵,稍微放低點姿态有好處的。”
李辛霏不滿:“為什麽是我要放低姿态?我不想。”
李母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眼神裏蘊着不贊同:“你呂阿姨沒了穆天就剩下他一個兒子了,她寶貝得很,你不要惹他生氣,萬一他對你有偏見了,看上別的女孩怎麽辦?”
李辛霏聞言臉色不霁,嘟囔道:“看上就看上,他又不是皇太子。”
“說什麽呢。”李母沉下臉,“他怎麽不算皇太子?你呂阿姨的公司那麽大,現在就只剩下他一個兒子,以後他不繼承誰繼承?”
李母語氣變得有些強硬了:“我告訴你,你爸的公司還需要你呂阿姨扶持,你別意氣用事,凡事順着穆陽點,別讨嫌。”
李辛霏皺眉不甘地說:“難道我就是你和爸爸拿來拉攏呂阿姨用的?”
“你這孩子。”李母反問,“你難道不中意穆陽?”
“我……”李辛霏緘口。
李母笑了:“你就別犟了,收斂點脾氣,把他套牢了。”
李辛霏低下頭,神色不定。
李母以為她來氣,寬慰她:“好啦,不說這個,去慶城日報社實習的事你爸幫你打理好關系了,你過段時間就去吧。”
“你爸和人家說你是你們學校校報社的副社,寫的報道經常是頭版,你可掙點氣,別給你爸丢面。”
李辛霏心情更不佳了:“我就不能不去嗎?”
“不行。”李母斬釘截鐵道,“你爸爸也是一片苦心,你畢業後他會在公司安排一個職位給你,可是你也不能被別人說全靠家裏,好歹履歷上好看點。”
“再說了,你不是也喜歡新聞嗎?”
李辛霏小聲地問:“我要是沒做好呢?”
李母啧然一聲:“你是我和你爸爸精心養大的孩子,從小到大我和你爸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肯定會做的比其他人還好的。”
李辛霏咬了下唇,最後也沒再開口說話。
……
李辛霏之後又和李母一起去逛了商場,買了衣服後兩人又一起去她學校。
李母跟着李辛霏去了宿舍,宿舍裏廖未未和耿思甜都在,她們見到李辛霏帶了個保養得當,衣着奢華的女人,立刻就認出了她是李辛霏的母親,之前她也來過宿舍。
“阿姨好。”耿思甜和廖未未問了個好。
“你們好。”
李母帶着得體的微笑,她把給李辛霏買的東西放在她桌上,耿思甜斜眼偷瞄了眼,看着袋子上的logo心頭咂舌,又很是歆羨。
“欸,小霏,你另外一個舍友呢?”李母問道。
李辛霏毫無感情地說:“出去了。”
“要不要把她喊回來,我請你舍友一起吃個飯?”
“不用了。”李辛霏回答得很快,過後見李母表情困惑,她幹巴巴地解釋,“下午還有課,來不及。”
李母點頭,随即對耿思甜和廖未未說:“來的不是時候,不然可以請你們一起吃個飯。”
廖未未回道:“阿姨您客氣了。”
李母對她一笑,又對着李辛霏說:“你要不要打個電話給穆陽,告訴他我來了?”
宿舍裏的氛圍一時變得有些古怪,耿思甜瞅了眼李辛霏,又和廖未未對視一眼,顯然兩人心底都有些猜測。
李辛霏有些尴尬不自在。
林穆陽和曾希在一起這件事李辛霏沒和她媽說,但是耿思甜和廖未未都知道,此時她覺得自己在她們兩個眼中就是一個赤/裸裸的笑話。
李辛霏含糊地應了幾聲,轉開話題:“我們先走吧。”
李母估摸時間也該到飯點了,于是回頭和耿思甜廖未未道別:“今天不巧,下次有機會阿姨再請你們吃飯。”
李辛霏和她媽媽走後,耿思甜走到李辛霏桌前,探着腦袋去看那些袋子裏的東西,嘴裏嘀咕了句:“買這麽多,真有錢。”
廖未未瞟她一眼,眼裏閃過嫌棄。
耿思甜回過頭對她說:“诶,你說李辛霏媽媽是不是不知道她看上的‘準女婿’跟別人跑了?”
“可能吧。”
“也是,她這樣的人應該也沒臉。”耿思甜說。
……
曾希背了包出門,在學校早餐店吃了早點後就去圖書館,剛到門口,林穆陽的電話就來了,她接起,他好像早料到她早起出門了,開口就問她:“在哪兒?”
“剛到圖書館門口。”
林穆陽又說:“你先別進去,我過去找你。”
曾希抿嘴猶豫了下才答道:“好。”
挂了電話,曾希就乖順地等在門口,她垂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腦海中一直萦繞着剛才李辛霏和她說的話。
她覺得她在這段感情裏是受益者,林穆陽給了她很多她從未領會過的感受,她從他身上汲取了很多,可她似乎并沒有回饋他什麽,她什麽也沒有,什麽也給不了。
思及此,曾希的情緒一時低落,或許真如李辛霏說的,她和他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小希。”
曾希擡頭,看到林穆陽朝她走過來,背上還背着吉他。
她不解:“你這是……”
林穆陽沒解釋,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走,帶你去個地方。”
“诶?”
林穆陽帶着她繞過了圖書館,抄了條小道往學校後山走,那裏是慶大老校部所在地,百年前慶大建校在那,後來校區不斷擴建,校方覺得老校部的教學樓不再适合教學就廢棄了,如今那裏都是空樓,學校裏一直流傳着老校部鬧鬼的事,曾希之前也只到山腳下走過一回,也沒敢上去看看。
曾希見林穆陽帶着她爬山,猶疑地問:“你要帶我去老校部?”
“嗯,去過嗎?”
“沒有。”
他回頭看她,見她神色有些擔憂,忍不住笑道,“你不會是相信那裏鬧鬼的傳言吧?”
曾希有些難為情。
林穆陽攬過她:“有我在呢,抓不着你。”
他們沿着蜿蜒的山梯往上走,後山不高,坡度和緩,爬起來也不費力,最後下了坡他們就到了老校部。
慶大的招生官網首頁上就有老校部的照片,曾希早前就看過了,只是她從沒親眼到跟前看過老校部的模樣,此時見到了全貌不免有些吃驚。
幾棟由暗灰色的青磚壘起來的民國洋樓建築在歲月的洗禮中沉澱出古樸的氣息,牆上的藤蔓植物緊緊攀住牆體,雖然在冬天卻仍然青翠萦眼,房檐上的青苔也小巧可愛,幾棵大榕樹垂下幾縧細須,粗大的腰肢表明它們已在此伫立了幾多歲月,草坪上的草雖已枯黃,但淩寒獨放的幾朵小花卻分外惹眼。
曾望看得有些呆。
林穆陽見她出神,笑了:“這地方漂亮吧。”
曾希止不住地點頭。
“走,我們去樹下坐着。”
林穆陽拉着她的手往一棵兩人合抱不住的榕樹走,樹底下有一張石桌和幾張圓椅。
曾希坐下後仰頭望着亭亭如蓋的樹冠,幾縷陽光從頭頂漏下來,斑駁的光影像是波光粼粼的湖水。
她有些後悔之前因為膽小從未踏足過這裏以致錯失了許多美好,但她也慶幸學校裏流傳的老校部鬧鬼的傳言,很多人因此望而止步,卻也讓這一隅靜谧美好,無人憂擾。
“你怎麽會想帶我來這?”曾希問。
林穆陽解釋:“之前和舍友玩大冒險,發現了學校居然還有這種地方,那時候就猜你應該會喜歡這裏,想着把你追到手後一定帶你過來。”
他又坦然地示愛,曾希心口微熱,沖他一笑。
林穆陽卸下吉他,她問:“你帶吉他來做什麽?”
“你忘了,我們有作業的。”
“嗯?”
林穆陽提醒:“民樂課。”
曾希立刻想起來了,他們要交一首民樂作品。
林穆陽抱着吉他坐下,掃了下弦:“我們的第一首合作作品。”
相較于林穆陽的亢奮,曾希有些洩氣,她試探地問:“真的要我填詞?”
“想反悔?晚了。”他挑眉,“帶本子和筆了嗎?”
“帶了。”
曾希打開包把本子筆拿給他,林穆陽拿筆轉了個圈:“我找找感覺。”
他拿吉他彈了幾段節奏卻始終攏着眉搖頭,時不時拿筆在紙上寫寫塗塗,上次他給《颠倒》作曲時看着還比較輕松,這次似乎就沒那麽順暢了。
曾希覺得他現在的狀态就和她寫作卡文時一樣。
她輕聲問:“沒靈感嗎?”
林穆陽拿筆點點腦袋:“沒譜過民樂的曲子,找不到感覺。”
他拿出手機放了首《關雎》,缱绻纏綿的靡靡女聲悠然吟起。
當初他借這首歌向曾希剖明心意,這首歌成了他們關系的一個轉折點。
曾希自然也想到了這個,兩人心照不宣。
林穆陽看她明明害羞卻又故作無事的模樣,嘴角不禁上揚,他自發地向她靠過去。
曾希抿着唇看着他湊近,心跳愈加迅速,突然額頭一涼,她驚了下擡首:“下雨了。”
雨點一下子就密集了,林穆陽抱怨了句:“什麽鬼天氣,說變就變。”
曾希忙把桌上的紙筆收起來,林穆陽背上吉他拉過她,兩人跑向最近的一棟樓避雨。
到了走廊,曾希從包裏拿出紙巾遞給他,林穆陽接過後沒顧上自己,低頭細致地幫她擦拭,曾希再抽出一張紙巾,擡手幫他擦去臉上的雨水。
兩人對視,彼此都忍不住笑了。
林穆陽原本停在她耳鬓的手往下一挪捏住她的下巴,低頭就親上去。
曾希順勢阖眼,擡首任他采撷。
外面的雨勢漸大,噼裏啪啦地打在樹葉、草坪、屋頂上,厚重的雨簾把他們和外界隔離開,天地間似乎就只剩他們。
每個人生活的世界都是一個圓圈,人與人之間的交集或大或小或無。
曾希想,以前她和林穆陽是毫無幹系的兩個人,他們的世界是脫離彼此獨立存在的,可他們仍有了交集。
這個交集的範圍不太大,僅僅夠他們互相喜歡。
☆、六十章
六十章
周五晚上不用上晚自習,日落西山,黑色的天幕剛拉上曾望就去了小吃街。還沒完全入夜的時候反而是最沒顧客的時候,她到時燒烤攤上只有張瑤一個人守着。
張瑤坐在一張塑料椅子上吞雲吐霧,見曾望來了,伸腳把邊上的另一把椅子勾到跟前來,拿眼神示意她。
曾望一屁股坐下,張瑤從兜裏掏出一盒煙丢給她。
曾望精準地接過,打開煙盒拿出裏面的打火機,咬上一支煙點了。
她還不太會抽煙,但是張瑤的女士煙口感溫和,沒那麽嗆,她還能忍受。
她把打火機塞回去,把煙盒扔還給張瑤,兩指夾煙,吸了一口。
張瑤吐了口煙,盯着曾望突然笑了:“沒想到你最後還是跟着我學壞了。”
曾望瞥她一眼。
“你還記得你初中跟着我混的那段時間嗎?”張瑤眯着眼想了會兒,“那時候你膽大得很,翹課逃學去網吧一點都不怕,在學校還敢和老師對着幹,十足的小太妹樣兒。”
她又吸了口煙接着道:“你們年級其他幾個女生都沒你厲害,沒想到你最後居然改邪歸正了。”
張瑤朝她一擡下巴問:“你那時候怎麽想的?”
曾望咬着煙仰頭盯着頂上低瓦數的燈泡眯了眯眼。
她記得初中有一次她惹了事把班主任激怒了,打電話讓她媽媽去趟學校,她站在辦公室外聽着班主任細數她的罪狀,痛斥她為非作歹,不服管教,媽媽唯唯諾諾地不停替她道歉。
班主任最後氣極,說了句:你這孩子照現在這樣發展,以後就會是個毫無用處的人,趁早退學算了!
當時曾望在門外聽到這句話一氣之下就要推門沖進去,可她尚未行動就聽到一向柔弱的媽媽突然厲聲說道:老師,小望是我的孩子,天底下我是最了解她的人,我都不敢把她的未來說絕了,您又怎麽能斷定她以後是個無用的人?我相信她,她是我的好孩子。
曾望現在仍記得那時內心的震撼,像是錢塘潮水迎面撲來。
那天之後她就把身上的奇裝異服脫了,老實地穿上土得掉渣的校服,每天準時準點地上下學,成績也從班級倒數一下子沖到了班級前面,看着班主任驚詫的目光,她心裏十分自得。
她不想讓媽媽成為別人眼中的一個笑話,這就是她當時的想法。
可是現在,潮水褪盡,當初支持她的信念變成了不系之舟,已經不足以支撐她繼續往前走了。
曾望回神,拿手指彈彈煙灰,低頭掩去眼底情緒再擡頭又是一副冷面孔:“不記得了。”
她問張瑤:“你呢?為什麽從初中到現在一直跟着耿明鵬混?”
“跟你一樣,賺錢呗。”張瑤自嘲地笑着說,“家裏重男輕女,從小我爸媽就偏心我弟,我不像你,考了個一中,中考我的成績只夠得上市裏一所不怎麽樣的高中,家裏人就不想讓我繼續讀了,覺得浪費錢,所以我就獨立出來了呗。”
她說得輕描淡寫,曾望還是從她眼底看到了怨恨。
張瑤看着曾望說:“我告訴你,現在這個社會,讀書人出來也是給人打工的,學歷不頂用的,還不如早點出來掙點錢,不用看家裏人的眼色。”
她說着嗤地笑了:“不過你家也沒人給你眼色了。”
曾望遞了個冷眼過去。
張瑤聳肩:“你姐要負擔自己和你的生活費很累吧,她也是個學生,能掙到多少錢?”
“還不如趁年輕的時候傍個大款——”
“你他媽給我閉嘴!”曾望暴喝,眼神裏滿是怒意。
張瑤被她一吓也來氣了:“我說的不對嗎?你都這樣了還指望你姐清清白白,你可真夠‘懂事’的。”
她翻了個白眼,不屑地嗤道:“你瞞着你姐跟着我們幹,指不定她也瞞着你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我草你媽!”
曾望把手上的煙往地上一丢,蹭的站起身,動作猛烈把椅子都碰倒了,她身子往前一傾就要動手。
耿明鵬恰巧這時出現,見着她們兩人劍拔弩張要幹架的模樣一唬,立即上前阻止道:“幹嘛呢幹嘛呢?都不想幹了是吧?”
他站到兩人中間,罵道:“怎麽回事啊,砸我場呢?”
曾望和張瑤都瞪着彼此,互不相讓。
“都他媽給我去幹活,要來人了。”耿明鵬吼了聲。
曾望捏着拳,最後才控制住心底的沖動,只對着張瑤威脅似的說了句:“你把嘴巴給我放幹淨點,別讓我聽見你再編排我姐。”
“我——”
張瑤要回嘴時被耿明鵬攔了下,曾望瞟他一眼轉身去忙活。
耿明鵬低聲和張瑤說話:“你別去招惹她。”
張瑤還在氣頭上,此刻聽耿明鵬這麽說更來氣,于是不陰不陽地回道:“我招惹她?好的鵬哥,我知道她現在入了您的眼,您寶貝得很,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麽。”
她翻了個白眼,耿明鵬“啧”了一聲,心想女的就是事多。
張瑤和曾望互不順眼,一晚上都是各忙各的,燒烤攤就這麽點大的地兒,偶爾迎面碰上的時候兩人都不拿正眼看對方。
“小辣椒,這桌加兩瓶酒。”
曾望拎了兩瓶酒過去。
“小辣椒,坐下來一起聊聊啊。”
那桌是幾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經常結伴來吃燒烤,他們和耿明鵬相熟,還愛開曾望玩笑,但她一般都不搭理。
今天也不外如是,曾望本想像往常一樣不睬他們,張瑤卻突然走到這桌來,不陰不陽地說:“幾位哥哥,她都拒絕你們多少次了還不死心啊,要聊天啊,找我啊。”
曾望冷眼瞥她,心中冷笑。
她對着那幾個男的施施然一笑:“好啊,等我閑下來了就陪你們聊。”
曾望的五官本就長得精致,只是平時不太笑常板着一張臉,有點冷峻的味道,現在這麽一笑,五官舒展開了,竟然添了些不成熟的風情,像是開了一半的紅玫瑰,褪去青澀又尚未完全綻開。
幾個男的一下子看呆了,忙不疊地應道:“難得小辣椒賞臉,我們給你留着位置啊。”
曾望挑釁地看向張瑤,張瑤狠瞪她一眼,沖着那幾個男的說:“一會兒走的時候記得把上次的賬一起結了,別欠着了。”
幾個男的被她這麽一說有些丢面,不滿道:“我們都是熟客了還會不給錢不成?”
曾望和張瑤這一晚上明裏暗裏不知較了多少勁兒,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最後搞得耿明鵬不得不把她們兩個分開。
他讓張瑤去接替她烤串,自己則搬了張椅子去和那桌幾個男的一起喝酒。
“鵬哥,你怎麽自己坐下了,把小辣椒也喊過來啊。”一男的說。
耿明鵬瞅着現在攤子上也沒有新客,幾桌客人都已經點了單吃着了,于是就喊曾望過來。
曾望猶豫了下,在耿明鵬脅迫的目光中走了過去。
那桌人給他挪了個空位就在耿明鵬邊上,曾望坐下後幾人就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小辣椒,喝酒嗎?來一杯?”
曾望冷淡地拒絕:“還要幹活,不喝。”
“喝一杯吧,沒事,鵬哥不會不同意的。”
耿明鵬帶着看笑話的眼神看她,曾望依然冷硬地拒絕:“不想喝。”
她這就有些不識擡舉了,幸而幾個男的常來早就熟悉了她這樣的性子,因此也不計較,自己給自己打了個圓場:“不喝我們也不勉強了,女孩嘛,酒喝多了傷身。”
“小辣椒,你長這麽漂亮有男朋友嗎?”
曾望睨了提問的那人一眼,勾唇笑:“你猜。”
耿明鵬在一旁看着她這幅作态,覺得這丫頭最近開始知變通懂得勾人了,她不知道她這模樣子有多對男人的胃口。
“你不會初戀還在吧?要不要哥哥給你介紹一個?財大‘器’粗的那種。”
“你他媽說的不會是我吧。”
“哈哈哈……是我才對。”
曾望也笑。
“哦~”
曾望配合着他們粗俗的玩笑,極力地把髒水往自己身上攬,那态度和剛才張瑤說曾希時全然不同。
她已經把自己沉下沼澤了,盡管她再怎麽髒,她也想給曾希托個底,讓她踩着她呼吸到新鮮幹淨的空氣。
……
那邊聊得熱火朝天,燒烤架這邊張瑤卻憋着一肚子火,偏偏炭火還炙烤着她的臉,油煙直沖她的鼻眼,她覺得有氣無處發。
這時來了個女孩,點了串鱿魚。
張瑤拿了串鱿魚放上架,那女孩突然問她:“那個人,那個女生是叫曾望嗎?”
“誰?”
張瑤順着她的視線回頭看,曾望背對着她們坐着,她回頭端詳了下站前面的女孩,高馬尾素面朝天,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的一中校服。
她心眼一轉,突然有了主意:“是啊,你是她同學吧。”
女孩遲疑着點頭:“她在這?”
張瑤答道:“她啊,在我們這打工,每天晚上都來。”
“每天晚上?”
“嗯。”張瑤添油加醋,“看到她邊上坐着的那些男的沒?都是她來這之後認的哥哥,她可會聊騷了。”
女孩不知想到什麽,突然和張瑤同仇敵忾起來:“她在學校也喜歡勾搭男生的。”
張瑤顯然有些訝然随即掩去:“是嘛,果然就是天生比較浪。”
女孩不知怎的眉目間有些高興,張瑤把鱿魚遞給她時她立刻掏出錢包付了錢,轉身離開時曾望突然朝燒烤架那看了眼。
那一眼就看到了女孩未遠去的背影,一中的校服很矚目。
曾望迅速站起身朝張瑤走過去,耿明鵬不知道她又要出什麽幺蛾子,也跟了上去。
“你和剛才那女的說什麽了?”曾望質問張瑤。
“哪個女的啊,哦,那個一中學生啊。”張瑤故作慢條斯理地說,“也沒說什麽,就是她問我你是不是叫曾望,我告訴她是。”
“我草你媽——”
曾望往前一步就要動手,耿明鵬立刻攔下:“不就是被認出來了,怕什麽?誰閑着沒事幹去打你的小報告?”
曾望繃着臉咬牙切齒,恨不能把張瑤教訓一頓。
如果是普通同學就算了,可是剛剛她短短的一瞥就認出了那個人是誰。
那個枚紅色書包她不會記錯。
作者有話要說: 明後兩天出門走短途,暫停兩天,抱歉
自言自語還挺尴尬的
☆、六十一
六十一
周天晚上的晚自習不是班主任下班,班上的紀律很差,過了個周末學生們仿佛久別重逢般有說不完的話,段長在窗口來回巡回了幾次,每次他剛一出現班上就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周祺,這題我解到一半就沒思路了,你幫我看看。”
“哦,好。”
上周五換組,曾望兩旁的人換了一批,周祺的自然也是,說巧不巧,他身邊的正好是王亞亞。
後面傳來低低的交談聲,因為刻意壓着聲音聽着反而有點暧昧。
曾望趴在桌上,對着試題卷ABCD瞎寫一通,她時不時擡眼看看講臺前挂着的挂鐘,心裏有些莫名的煩躁。
第二節課下課鈴一響,曾望就迫不及待地起身離開了座位,後面的正在給王亞亞講題的周祺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王亞亞問。
周祺搖頭:“沒什麽。”
王亞亞往教室門口看了眼,突然湊近周祺說:“我發現了曾望的一個秘密。”
周祺拉開距離,聽她這麽說,心裏有些不安:“什麽?”
“她晚上好像都去小吃街打工。”王亞亞帶着告密者特有的興奮說,“我昨晚在一個燒烤攤上看到她了。”
周祺喉頭發緊:“你看錯了吧。”
“不會看錯的,我——”王亞亞還要說的時候餘光看到曾望從教室外走進來,她立刻噤了聲。
曾望剛進門就看見王亞亞和周祺湊在一起嘀咕,她目不斜視,徑直走回自己的座位。
身後靜默了幾秒,緊接着曾望聽見王亞亞帶些撒嬌的口吻說:“剛才那題你還沒有講完呢。”
周祺慢半拍地回應:“哦,哦。”
他拿起筆,掀眼看着曾望背影,心中隐有擔憂。
她知道王亞亞看見她在小吃街打工的事嗎?這會不會對她造成影響?
他有隐憂,但兩人現在形同陌路,上次車庫至今他們再沒說過一句話,他始終謹記她讓他別再多管閑事,因此時時克制。
曾望最後一節自習課是在莫名不愉快的情緒中度過的,那種心情不是沉重而是像喉頭堵了一團棉花,能呼吸卻始終不暢快。她煩躁地在課本上亂塗亂畫,原本好好的書被她糟蹋的不成樣,可她的不悅卻沒有減輕哪怕一分。
她想自己現在的感覺大概就和下雨前的蚯蚓一樣,極其想要冒出頭痛快地吸一口氣。
下課鈴前奏剛出,曾望就收了東西,迫不及待地要出門。
她出了教室剛走到教學樓門口時,王亞亞突然沖到她面前攔住了她,拿出一副趾高氣昂,得意洋洋的表情對她說:“你現在是要去打工對吧?”
晚自習前曾望還記得要擺平王亞亞這茬,過了一晚上她竟然忘了這事,沒想到她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王亞亞睨着她:“上星期我在小吃街看到你了,你別想狡辯。”
剛下課,周遭都是嬉嬉鬧鬧的學生,曾望眼珠子一個打轉,故作好聲好氣地和她商量:“這邊人太多了,換個地方說?”
曾望讨好的語氣取悅了王亞亞,此前在和曾望對壘時沒占過上風,這次抓着她致命的把柄就像是有了堅不可摧的盾牌,心想着能好好殺殺她的焰氣,扳回一城,因此也就挺着腰板跟着她挪地兒了。
曾望把王亞亞帶到了無人的植物園,不來這還好,一來這王亞亞就回想起上次她的惡作劇以及澆頭的那一杯冷水,頓時怒從中來。
“曾望,你別想讓我幫你瞞着,你偷偷去打工這件事我明天就告訴老師。”
曾望回身,冷聲道:“打小報告?”
“哼。”王亞亞鼻孔裏喘一聲,睥睨着她,“你不務學業去和外面那些流氓鬼混,老師知道了肯定不會放過你,你就等着被退學吧。”
她說完還自得地嘟囔了句:“看這次誰來幫你。”
曾望眉頭微蹙,忽略她最後說的這句話,沉聲問了句:“真要多事?”
王亞亞眼睛一翻:“求我也沒用。”
曾望突然挑起嘴角,似笑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