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入虎穴
景德元年,四月仲春。
夜色如墨,恒順胡同的巷子裏散發着淡淡的玉簪氣息,撩人心扉。
貝念強裝鎮定的看着近在咫尺男子。
陸景辰,陸家四爺,曾經被人所不齒的拮據落魄少年,如今卻縱身一躍,成了權柄煊赫的年輕首輔。
他氣質冷冽卓然,眉宇之間似萦繞一絲邪氣,眉若遠山青黛,本無紅塵菩提心,卻是生了一雙攝人心魄的眸子,唇角微微一揚,撩人又危險。
他說:“貝大小姐此番闖入本官的馬車,該不會只是來一睹本官之貌的吧?”
這嗓音無溫,讓人聽了,卻覺得透着無邊冷意。
貝念臉色一紅,純粹是本能使然,手中的匕首直直抵在了陸景辰的脖頸處,刀尖碰觸着他凸起的喉結,再深入稍許,或許就能要了他的命了。
貝念頭上戴着兜鍪,她也從未見過陸景辰,沒想到會被對方一眼就認出來。
今天極有可能是她靠近陸景辰的唯一機會了,貝念身子僵硬,絲毫不敢放松,她看着對方的眸子說:“首輔,我爹爹是被冤枉的!還望首輔能給貝家一個清白!我自是知道首輔不會信我一念之詞,我手上有我爹爹多年記錄下來的花名冊,上面詳細記載了本朝大小官員貪墨一事,只要首輔肯幫貝家洗脫冤屈,我願雙手奉上花名冊!”
女子的聲音不高,但異常堅定,微顫的尾音暴露了她此刻的慌張。
陸景辰的視線從貝念嬌豔欲滴的櫻唇上移開,卻發現那雙水眸也是異常勾人,他眉頭一簇,索性只是盯着她的兜鍪,似笑非笑:“呵呵呵....貝姑娘好大的膽子!你就不怕本官殺了你?你又怎知本官一定會信你?”
貝念咽了咽,直至此刻還在強裝鎮定,這世上有些人天生具有餓獸般的攻擊性,野性十足,而陸景辰很明顯就是屬于這種人。
若非走投無路,貝念今日也不會走這一步險招。
為了父兄,貝念豁出去了:“首輔大人是清流派之首,我爹爹這些年收集的罪證多半是針對內閣其他幾位老臣子,以及他們培養的勢力。首輔上位不足半年,如今正當肅清黨羽的時候。另外......以首輔的防備之力,方才大可殺了我,首輔非但沒有動手,反而讓我輕易闖入馬車,可見首輔你是在等我自投羅網!否則首輔半時辰之前就該入府門了”
陸景辰又是勾唇一笑,幽眸之中仿佛剎那間溢出了無數星子,但轉瞬間又歸為死寂。
他的目光順着脖頸間的匕首,漸漸移到了貝念的手上。
這雙手一看就是常年十指不沾陽春水,粉潤白皙,光滑的指甲蓋上還泛着淡淡的粉白色,小巧可人,煞是惹眼。
記憶被強行拉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寒冬,貝府大門外,那個穿着兔毛小氅的小姑娘,一雙大眼炯炯有神,她朝着一個落魄的乞丐遞了桂花糕......
陸景辰眯了眯幽眸,視線從貝念的雙手上移開:“貝姑娘很聰明,只是.....你就不怕交出花名冊之後,本官就殺了你?”
貝念輕咬着唇,這一點自然也在她的思量之中,她說:“花名冊分為兩本,我會先交出其中一本,待首輔替我貝家昭雪,另外一冊自會當成謝禮拱手奉上!”
陸景辰又是一陣輕笑,如今還無人敢和他談交易,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擡手抵在了匕首上,緩緩推開了貝念的手。
貝念知道,只要陸景辰想殺她,那簡直就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簡單。
她更是知道兩家恩怨已久,當初陸家落魄,也有一部分緣故是由爹爹而起。
如今父兄锒铛入獄,爹爹為人剛正不阿,在朝為官這些年,得罪過不少朝中權臣,眼下皆是落井下石,貝念毫無法子,只能孤注一擲。
就算日後陸家要對付貝家,且先等父兄獲救之後再說。
貝念久聞陸景辰是個殺伐果決的狠辣之人,能在二十五歲坐上當朝首輔的位置上,已經是天人之姿。
還聽聞,他是踏着無數人的頭顱崛起的,就連自己的恩師也不惜背叛。
與這樣一個虎狼之人交易,貝念心裏沒底,唯一能确保的就是抓住手中的王牌---牽涉整個朝綱的花名冊。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箭矢聲劃破長空,突然射入了馬車內,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陸景辰突然伸手,一掌饒過貝念的脖頸,稍一用力,将她摁入了自己懷中,準确的說,應該是腹部。
未及貝念反應,霍倫的聲音傳來:“首輔!下官來遲,不知首輔大人是否被賊人所傷?”
霍倫與陸景辰年紀相仿,他二人是新帝培養起來的新起之秀,一文一武,堪稱二虎。誰都不是好惹的。
如果陸景辰方才沒有避讓開,那只箭非但會射殺了貝念,他也逃不了一劫。
菱花紋絡的車簾被巷子口的晚風拂起,不遠處的蓮花高臺上點着琉璃燈,泛出昏黃的光線,将一衆錦衣衛的身影拉的老長。
獵犬吠嗷不止,場面一度森冷駭人。
貝念從陸景辰的腹部擡起,可能被悶久了,一張小臉已經漲的緋紅,夜色昏黃中,盡顯淩亂的妩媚。
陸景辰只是瞥了一眼,視線不着痕跡的移開:“霍大人如此勞師動衆,未免太過大材小用了,若是真有賊人,本官自會配合調查。”
貝念知道錦衣衛已經追蹤到了她,落入霍倫手中,她唯有死路一條了,不是被滅口,就是送入教司坊。
她仰頭看着陸景辰,抱着最後的希望,沖着他搖了搖頭。
她的勝算不大,若是按着陸家對貝家的私仇,她今日必死無疑了。可若是陸景辰念及長遠利益,他一定會答應合作。
這時,外面的霍倫又道:“下官懇請首輔協助辦理公務,首輔身邊之人應是貝嵩陽之女,事關案情進展,下官需帶她回去好生審問!”
霍倫是有備而來。
錦衣衛是天子爪牙,只有錦衣衛想不到事,沒有他們辦不到的。
貝念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能躲到今日,并且順利爬上陸家的馬車,已經是讓陸景辰刮目相看。當然了,貝念能鑽入他的馬車,也是因他縱容之故。
目光再一次落在貝念的細腕上,那上面有明顯的紅痕,理應是之前受過傷。
霍倫正要上前抓人,陸景辰的聲音從車廂內傳了過來:“呵呵呵,霍大人只怕是追蹤錯了,本官身邊沒有什麽貝家餘黨,倒是有一個從揚州買來的姑娘,霍大人要親自驗證麽?”
霍倫一怔,他早就見過貝念的容色,原本以為貝家覆滅,她落入自己掌中,還不是任他欺淩,一想到嬌軟美人此刻極有可能在陸景辰手上,霍倫深吸了一口氣,只覺胸口煩悶,這頭遭的鮮美,他自是不想讓給旁人。
然,陸景辰不是他能得罪的人,而且按着陸景辰方才一言,他是有意包庇。錦衣衛就算是今晚想抓人,也未必會得逞。
究竟是美人重要,還是陸景辰的威壓更攝人......霍倫偏向後者。
不消片刻,霍倫一揮手,吩咐自己人退下,對着馬車道:“首輔,下官打擾了!”
馬車內沒有任何動靜傳出來,霍倫只好帶着人馬暫時離開,諸多不甘,也只能忍着,且等他日有機會,定要将貝念捉到手。
***
這廂,貝念才察覺,她整個人是跪趴在了陸景辰雙膝上的,這人身上如烙鐵般堅硬,她這幾日應對追兵已經費了所有力氣,方才與陸景辰對峙也已然是她能拿出的最大魄力。
貝念伏在陸景辰雙膝上,她雙腿發軟,一時間無法動彈,一雙大眼烏溜溜的打轉,在思量着對策。
陸景辰半垂着眼眸居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的模樣:“久聞貝姑娘才色雙絕,你這是打算.色.誘本官?本官是不是該成全你?”
貝嵩陽雖是出生鄉野,但貝念是他的掌上明珠,三歲起就請了女席先生教授她課業。
貝念豈能受得了這種污蔑,登時氣的爬了起來,動作狼狽,異常柔弱。
陸景辰的目光落在了錦袍上的褶皺之處,又說:“貝姑娘既然想合作,就要先拿出誠意啊,另外,在貝家沒有平反之前,你就是本官買來的揚州美妾。”
他唇角溢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貝念知道,他一定會趁機報複她,報複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