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事,曲一弦真不知道。
沒看出來,姜允看着柔柔弱弱跟小棉花糖一樣,行事作風還挺大膽的。
所以袁野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就是為了說這事?
曲一弦摸了摸下巴,問:“你給開門了?”
傅尋閉眼:“開了。”
曲一弦啧啧了兩聲,又問:“找你什麽事啊?”
傅尋:“高反,讓我給開下葡萄糖。”
曲一弦給姜允的葡萄糖注射液是玻璃瓶,瓶身紮實,的确不太好開。硬掰,使不上力。
又是在賓館,就算想找點尖銳的工具,也沒襯手的。
這麽一想,曲一弦覺得……姜允敲門的行為合情合理。
不過她嘴賤,她非要問一句:“就開瓶葡萄糖?”
傅尋睜眼,斜了她一眼:“你還想聽什麽?”他語氣淡淡的,音色壓得極低。
曲一弦偏跟聽不懂他語氣裏那點風雨欲來的危險,嬉皮笑臉地問:“都到門口了,不請人進去坐坐?”
傅尋聽着覺得好笑:“你到我門口時,我請你進來坐坐了?”
曲一弦滿頭問號:“扯我幹什麽?我能和姜允一樣嗎!”人姜允對他那點企圖,全寫在臉上,就差直接問他“你能不能多看我一眼”了。
“不一樣。”傅尋閉上眼,沖鋒衣外套兜住臉之前,他聲音含糊,跟咬了根煙似的,道:“你都沒份,她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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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
曲一弦沒聽清。
她轉頭,往副駕看了一眼。
媽的,話說得不清不楚就睡了,小心遭天譴!
——
車快到鹽湖時,先進小鎮。
說是小鎮,也是近兩年旅游業大熱才發展起來的。房屋和街道都稀稀拉拉的,過了主幹道,沿途連半個人影也難見到。
天氣和曲一弦預料得相差無多,進了鎮,跟穿過了一層雨幕,擋風玻璃上淅淅瀝瀝地落了不少雨點。
南江雨季時,整一月恨不得有三十二天都泡在雨霧裏。不論下不下雨,天陰着,屋頂上始終壓着一片厚厚的棉絮。等下起雨,又跟天池水幹涸了似的,只落下牛毛細雨,初時落在身上無知無覺,淋上一會,眉睫頭發全沾上了雨絲凝成的水霧,一顆顆,比水汽還朦胧。
和南江的雨不同,西北幹旱,一年之中下雪都比下雨勤快。這裏的雨,是真槍實彈,一點一滴清晰分明。從醞釀到降落,都是區域式的,生怕下多了。
她擡眼,瞄了瞄堆疊在半空跟水墨畫似的雲層。垂下眼,拿起對講機通知姜允:“茶卡鹽湖快到了,你收拾下東西,準備下車。”
姜允用袁野的手臺給她回了句:“我知道了。”聲音悶悶的,聽上去像是還在介意傅尋跟她換車的事。
車進景區。
茶卡鹽湖的景區門口就有大片停車場,即使天氣陰沉有雨,仍停滿了從各地來的旅游大巴和車隊。
曲一弦挑了個空位,停好車。
轉頭見傅尋還在睡,正猶豫是由他睡還是叫醒他,姜允撐着傘,敲了敲曲一弦那側的車窗。
曲一弦幹脆開門下車。
姜允握着傘柄擡高,把曲一弦遮入傘下:“袁野說茶卡鹽湖對浙江戶籍免費,我過來拿身份證。”
她擡擡下巴,示意後備箱:“我放行李箱裏了。”
姜允拿了身份證,趁後備箱關上前,往副駕看了眼,嘀咕:“傅先生又不下車啊?”
他又不是來旅游的,下什麽車?
不過這話沒必要和姜允說。
“可能對這些景點沒興趣吧。”曲一弦把傘遞給她,給她指路:“你沿這方向,走到盡頭。出了停車場,就是景區的售票口。”
雨越下越大,曲一弦站在後備箱敞開的車門下,跟個老媽子似的叮囑姜允:“你一個人,自己注意安全。快出來前給我打電話,我接上你一起去吃午飯。”
——
袁野坐在車裏,酸溜溜的。
他這幾年除了給小曲爺做搭檔當副手,還是她房東呢,也沒見她這麽體貼關懷,殷勤備至的。
似是察覺到袁野的視線,曲一弦送走姜允後,目光一轉,直接落在了斜對面的牧馬人上。
袁野的心一提,眼看着曲一弦關上後備箱,也沒打傘,擡步邁了過來。
曲一弦上車後坐的副駕。
幾步遠的距離,她的沖鋒衣外套已經淋濕了肩頭。好在防水,不然這種天氣,衣服擰不幹曬不幹,一件件滲下去,穿着肯定難受。
袁野也不說話,默默地遞上整盒紙巾等她擦幹。
他沒了平時咋呼的勁,曲一弦反而有些不習慣,擦肩頭時,分了個眼神觑了他一眼:“怎麽啞了?不就姜允半夜敲了傅尋的門嘛,我都幫你問了,就開個葡萄糖的事。”
袁野跟個小哈巴狗一樣,擡眼時,眼角折出一道褶子,看上去委屈又無害:“你是幫我問的,還是自個兒問的?”
曲一弦“嗯?”了聲,沒明白他的意思。
袁野昨晚憋了一晚,翻來覆去得睡不着。等到這一刻,她又是無關緊要,一副什麽都不打算跟他說的樣子,脾氣頓時就上來了。
“曲爺,不是我說你。這幾年,我們不說出生入死,但并肩作戰的情誼總是真的吧?你什麽都瞞着我,我真的怪難受的。”
曲一弦擦肩頭的手一僵,她擡眼,看向袁野。
他嬉皮笑臉慣了,曲一弦很輕易就能分辨他什麽時候是認真的什麽時候是在開玩笑。眼下這情況,一看就是前者。
她終于良心發現,好好地反思了一下——她最近是不是太忽略這個小朋友了?
袁野其實不怎麽适應和曲一弦說正事,他更習慣說正事的時候還和她插科打诨。只不過今天時機合适,還是得嚴肅起來好好溝通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一臉肅容:“小曲爺,你昨晚吃飯前怎麽跟我說的,你還記得吧?你讓我數着,看姜允一頓飯能偷瞥傅尋多少次。”
“我數了,沒超過十次。全是傅尋說話時,姜允自然又禮貌的注視。倒是你,看了十幾眼,跟迷障了似的。”
曲一弦震驚。
她有看傅尋這麽多眼?這雙眼看來是管不住了,找個時間剜了去。
袁野見她不吭聲,繼續道:“你以為我是為了姜允半夜去敲尋哥的門睡不着嗎?我平時沾着枕頭就睡,怎麽半夜了還沒睡着,你不想知道嗎?”
曲一弦見他較了真,雙手環胸,靜靜地坐在座椅裏,一聲不吭地聽他發牢騷。
“你給我發短信後,我去你房間找你了。敲門沒人應,尋哥的房間也沒有亮燈,我當時就覺得你們兩待在車裏。我就去調行車記錄儀了……”
曲一弦聽到這,眉梢一挑,忍着沒朝他下耳刮子,只一雙眼跟淬了毒一樣,涼森森地看着他:“然後呢?”
她一開口,袁野頓時氣弱。
他結巴着,說:“看、看見你故意支開我、我和姜允……”他一頓,聲音越說越小:“跟尋哥孤男寡女,獨處一車。”
“這也沒什麽。”袁野越想越覺得自己沒什麽好心虛的,又硬氣起來:“你要是喜歡尋哥,想追求,想戀愛,都很正常。但你連我也瞞着,把我當槍使,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曲一弦笑了:“你早上就是想跟我說這個?”
袁野頂嘴:“這個怎麽了?很嚴重的好不好,都在我們之間産生感情裂縫、信任危機了。”
就一晚,感情裂縫,信任危機?
曲一弦差點沒忍住又想上手,她心裏默念:自己罩着的小弟、自己罩着的小弟、自己罩着的小弟。
三遍後,她心平氣和地開口道:“你想多了,我和傅尋沒半點男女私情。你昨晚看見我們獨處一車,那你看見我們打起來了沒有?”
打起來???
袁野目瞪口呆:“不是……我尋哥這是道貌岸然啊,居然還打女人!”他說着,撸起袖子,一副要去找傅尋算賬的架勢。
曲一弦沒攔。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袁野推開車門,轉頭又一副“你怎麽不攔着我”的表情期期艾艾把車門關上。
“我這人,不适合談戀愛。”曲一弦調着座椅往後推了幾寸,空間富餘後,她翹起腳,抽了根袁野的煙,點上。
從昨晚到現在沒抽上煙,嘴裏淡得很。
“一般男人拿不住我,我也沒看得上想去禍害的。”煙味在她舌尖走了一圈,曲一弦輕吐出口煙,說:“我跟傅尋之間,有點事,不好往外說。”
曲一弦倒沒想瞞着袁野,只是她習慣了心裏藏事,不擅長主動袒露。和袁野這種發生點什麽都恨不得嚷得全村人都知道不一樣,她就一悶葫蘆。
她眯細了眼,語氣忽然就輕了:“你別問,你要是自己能看見能發現,也不算是我多嘴。”
她轉頭,招招手:“袁野,有件事想讓你幫我打聽下。”
袁野聽得心跳咚咚響,他沒立刻應聲,腦子裏把曲一弦說的這幾句話翻來倒去地回放了幾遍,有些不放心地問:“曲爺,你沒招惹上……什麽要緊事吧?”
“沒有。”
她說沒有,那肯定是沒有了。
袁野頓時放了心,之前那點計較立刻放下了:“你說,什麽事?”
“傅尋這人底細很深,你以為他那些錢是因為家族生意?不是。”曲一弦把煙碾熄,壓低了聲音說:“他做文物鑒定的,投資星輝的那些錢,全是這麽賺來的。跟企業投資,家族生意沒半點關系。”
袁野驚呆了:“可這是他親口說的呀,你記得嗎……就那天,給彭隊接風。你還沒來那會,我問他了。他說家底厚,做點小生意,問我知不知道傅衍,南辰市特別有名的一個青年企業家,那是他弟。”
“要不說你好忽悠呢。”曲一弦冷笑:“家底厚,做點小生意都沒錯,他防着你再問,扯了個擋箭牌。傅衍是他堂弟,哪是你說的親弟弟。”
袁野臉一陣青一陣白的,嘴唇翳合了數下,說:“不想說……也能理解吧。而且,也沒騙我們,是我先入為主了。”
傅尋要的可不就是你這個先入為主?
什麽都按照他給的,對他有利的,什麽時候被他當槍使了都不知道。
曲一弦昨晚回房間後,就一直在琢磨傅尋和項曉龍之間的關系。一個是文物鑒定師,一個是手裏有髒貨,兩人之間唯一的聯系估計就是那個“髒貨”。
傅尋說沒法全部坦誠,只是為了追回“髒貨”。
可按目前來看,傅尋嘴裏就沒幾句實話,好不容易有句真話,還夾在一堆不知道真假的信息裏。
傅尋不說,她也不想聽他說。
她和傅尋之間,她太被動了,什麽都不知情,全靠他給的信息。
西北是她的地盤,由不得一個外來人來攪弄風雲。
“敦煌你比較熟,你找人,幫我去問問這三家典當行。”她抽過袁野夾在手機支架上的手機,在備忘錄上輸入三個店名。
“6月25日那天,有個穿灰色夾克的年輕男人。”曲一弦回憶了下項曉龍的面目特征,說:“他左耳到鬓角有個大概三厘米左右的疤。”
項曉龍臉鬓角的這道疤如果不仔細看,不會留意。但曲一弦猜,他手裏的“髒貨”既然能勞動傅尋親自來追,顯然不是一般的東西。
誰拿着來典當,只怕少只眼睛看,怎麽可能會沒看清?
“還有。”曲一弦壓低聲音:“最要緊的,是幫我查查傅尋這幾年有沒有出鑒定事故,越詳細越好。”
袁野幾乎是星輝救援隊對外的門戶,這幾年結交的人脈遍布各行各業。查點消息,綽綽有餘。
袁野聽得口幹舌燥,他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問:“你擔心是我尋哥,出了事故,來善後了?”
“不知道。”曲一弦把玩着煙盒,漫不經心道:“傅尋口風緊,估計彭隊知道的也不多。你跟隊長,提都別提,讨嫌。”
袁野點點頭。
這個不用曲一弦提醒,他也知道。
這事單純就是為小曲爺辦的,他會守口如瓶。
正事談完,車內頓時一陣寂靜。
袁野過了一會,才嗫嚅道:“小曲爺,你下午帶尋哥去外星人遺址,是不是就是找景區門口擺攤賣古玩的查線索?”
“一半一半吧。”曲一弦把煙盒扔回給他:“這煙這麽難抽,趕緊戒了吧。”
袁野納悶極了:“那你還整根抽完了?”
曲一弦微擡了下巴,斜眼睨他:“抽都抽了,當然不能浪費。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什麽都扯上我?今天把話撂這了。”
“我,曲一弦,從今天起,戒煙了!”
傅尋拿盒糖就想打發她戒煙?
呸!她是被袁野的煙難抽到決定戒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