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領姜允到處走走,不過走遍了整片鹽湖也沒瞧見半朵鹽花。她估摸着是被摘到廠裏了,可惜現在不是察爾汗鹽湖開放展覽的時候,鹽花想必是無緣看見了。
曲一弦陪了她一陣讓袁野去幫她拍照,等袁野回來,她尋了個空,問他:“姜允問你什麽了沒有?”
剛才在不凍泉時她就瞧出來了,姜允欲言又止,似有什麽想問又覺得不合适才咽了回去。她剛才等在車旁曬太陽,特意往臉上架了副墨鏡,就是為了盯着姜允還不讓她發現。
袁野點點頭:“問得還挺多。”
他見曲一弦皺眉,知道她想聽的肯定不是這句話,想了想,說:“都挺正常的,就是鹽花長什麽樣啊,這是鹵水嗎,會不會侵蝕啊這些。”
傅尋在旁聽着,微微挑眉,說:“她不會問什麽目的特別明顯的問題,只會聽你說什麽,你想想你和她說過最多的話題是什麽?”
袁野被傅尋一點撥,思緒頓清:“她說她還有些頭疼,害怕來旅游一趟得了高原腦水腫。我就說她杞人憂天,可可西裏海拔高,一下不适應也是有的。她就開玩笑說,讓我晚上別睡太死了,萬一她後知後覺有症狀都沒人救她。”
曲一弦耐心聽着,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袁野舔了舔發幹的唇,繼續道:“我安撫她讓她別擔心,別說一車四個人裏有兩個專業做救援的。就是真的突發情況,也有後援措施的。她就對這個很感興趣,讓我說說最近動靜比較大的救援故事,我就給她講了荀海超的……”
他話音一止,瞅了眼曲一弦的神色。
袁野知道曲一弦一直為沒能成功救援荀海超耿耿于懷,但當時那場沙塵暴,實在是人力不能為,沒辦法的事。以前他提起荀海超,曲一弦總要斥他,讓他尊重下死者。
他今天這麽一提起,本還擔心曲一弦怪他多嘴。小心看了兩眼曲一弦的臉色,見她面色如常,才放下心來,說:“沒了。哦……不對,還有個事,她聽完笑了笑,說我們車隊和救援隊一個名字,聽着挺不專業的。問我是不是商業競争啊,加個救援的噱頭,客人會在安全上面放心些,來選擇我們車隊。”
姜允的聲音甜甜軟軟的,叫他袁野哥哥時,更是跟撒了蜜一樣,甜得他膝蓋都軟了。當時她邊笑邊說,就跟天真懵懂的小女孩一樣,袁野只當她是玩笑話,解釋完了就沒往心裏去。
此時見曲一弦一副思索的模樣,心跳也慢了一拍,有些不明所以:“怎、怎麽了……”
“沒事啊。”曲一弦對姜允那點懷疑本就證據不明,她的疑心除了姜允那些奇奇怪怪的表現外也有發現鹽湖門票的原因在。但這種指控對一個女孩而言,挺不公平公正也太過嚴厲了,而且她也沒想明白姜允到底是什麽動機,索性就沒對袁野說。
有些事啊,還得跟聰明人商量,比如傅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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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一弦一聲不吭,一直憋到下午把人送到翡翠湖。
進翡翠湖的路是一條搓板路,碎石泥沙上有道道重疊的車轍印一直延伸到湖邊。
這路不止折騰人也折騰車,一路颠到湖邊。曲一弦把車停在離岸邊幾米遠的空地上,讓姜允自己下湖玩。
姜允挺喜歡這個地方,下車後拉上袁野去了湖心拍倒影。
曲一弦目送着兩人離開,用腳尖踢了踢站在她左側兩步遠的傅尋:“你覺得姜允是哪個地方的人?”
傅尋沒說話,剛醒沒多久的雪貂立在他肩頭兇巴巴地咯咯叫喚了兩聲。
曲一弦不是傅尋,自然聽不懂它的意思。但看它這反應,她拿腳尖又踢了踢傅尋,挑釁它:“我就踢他了,怎麽着?”
貂蟬憤怒了,它張着嘴,露出小尖牙,圓圓的小臉上滿是“你怎麽這樣不講道理”的表情。
曲一弦覺得新鮮,故意逗它,又拿手戳了戳傅尋的手臂:“我還戳他了,你氣不氣?”
貂蟬:“……”
它顯然是發覺自己拿她沒辦法,開始跟傅尋告狀。
它用前爪輕拍了拍傅尋,那張毛茸茸的小臉挨過去,蹭了蹭他的耳朵,那從嗓子裏發出的咯咯聲滿含威懾和不滿,嘀嘀咕咕了半晌。
傅尋不是頭回見曲一弦跟他的雪貂過不去,但當他的面這麽挑釁好像還是頭一次,難怪小家夥氣急敗壞。
他伸手抱過站在他肩上的貂蟬,安撫地摸了摸它渾身炸開的毛。
那只氣到渾身毛都炸了的雪貂立刻乖順地匐在他手心裏,軟綿綿的,跟被抽了骨頭似的任他抱在懷裏。
曲一弦哼了聲,有些不滿。
不就有靠山嘛,了不起啊?
好像是挺了不起的……起碼她想把它炖鍋的願望至今沒能實現。
好不容易這貂安靜,傅尋擡眼,他那雙眼在日暮黃昏下,泛着光,又深又亮:“好歹是我養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少欺負它。”
這話曲一弦就不愛聽了。
她瞥了眼在他懷中惬意到打哈欠的貂蟬,冷哼:“到底誰欺負誰啊?”
傅尋沉默數秒後,問:“你要跟它計較?”
咳。
也是。
一只小畜生。
她沒再說話,攀着巡洋艦的引擎蓋,蹬着防撞杆坐上去,遠遠看着站在湖心溫柔淺笑的姜允。
“我看你從停車場那會開始就格外針對姜允,是發現什麽了?”傅尋問。
曲一弦倒沒藏着,她伸手捏了捏仍在她沖鋒衣口袋裏的門票:“我在她房間看到撕成兩半扔在垃圾桶裏的鹽湖門票,你那天睡着,可能不知道。”
她語氣微妙,說:“她從袁野車上下來讓我給她開行李箱,她要拿身份證。因為袁野說鹽湖免收浙江游客的門票費用。這已經不算誤導,而是故意掩蓋什麽了吧。但奇怪的是,我也沒查她戶口的意思啊。”
傅尋思索着,問:“你沒她的身份證號碼?”
曲一弦緩緩搖了搖頭:“沒有。照理說,我們在接單後都會替游客買一份保險的。姜允拒絕了,她說她要自己買。以前也有過這樣的列子,我就倒貼了些險費給她,當天下午姜允就發給了我一張打了馬賽克的保險單。”
傅尋:“你從她房間拿了她扔掉的鹽湖門票她發覺了?”
曲一弦回想了下,點點頭:“我在路上抽空讓客房部的把她房間的垃圾倒了,也特意叮囑過了,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做事挺幹淨。”
傅尋颔首:“那就等着看看她的反應,有秘密的人,一旦露出馬腳,接二連三的就不受控了。”
曲一弦看了眼站在湖心,一身紅裙,美得格外張揚的姜允,問:“我們兩這段數加一起,是不是太欺負人家小姑娘了?”
傅尋勾了勾唇,笑得漫不經心:“等她給你添亂了你就不這麽想了。”
——
天黑前,曲一弦把人帶回了大柴旦。
下車後,她先去食堂取了給貂蟬準備的雞胸肉,掌廚聽說是給客人帶的小寵物做的,打聽了喜好,附帶着多送了一小袋清湯煮過的魚片肉。
她等着要看姜允的反應,直接拎了吃的去傅尋房間。不料,撲了個空,傅尋沒在房間裏。
曲一弦在門口待了一會,估摸着傅尋在四人間的大通鋪。剛走樓梯下來,樓上踢踢踏踏的一陣腳步聲。
她擡頭瞥見一片紅裙裙擺,下意識閃身,躲進了通道的門後。
下來的是姜允,她走路帶風,隔老遠就能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怒意,跟她身上那條像焰火的紅裙一樣,透着股熊熊燃燒的撲滅感。
曲一弦跟了兩步,看她走到前臺,居高臨下地質問經理:“我打你們客房部的電話沒人接,我想問下我房間沒叫打掃,誰把我垃圾清了?”
前臺似是一怔,微笑道:“我們是小賓館,客房部的阿姨到點就下班了,晚上是沒有人的。您有什麽需要嗎,可以直接跟我說。”
姜允有些不耐煩:“你聽不懂嗎,我問你我房間的垃圾誰清的?”
“清掃客房的肯定是客房部的阿姨,今天上班的一共有三位,我可以幫你查查。請問您是幾號房間呢?”前臺問。
姜允呼出一口氣,語速極快:“3022。”
“好的。”前臺示意她坐下等待,她翻了翻表單,又當着姜允的面給對應的客房部阿姨打了個電話。
曲一弦站得有些遠,聽不太清,只能看見姜允的臉色在前臺的轉述中漸漸緩和。
前臺挂斷電話後,先是道歉:“抱歉呢這位小姐,因為我們這大部分客人都是住一晚就走。您的客房在第一天交代不清掃後,第二天客房部以為退房了,進去一看行李箱沒收就幫忙清理了垃圾,給您造成不便十分抱歉。”
姜允心裏窩着火,雖然內心仍舊隐隐不安,但也沒法繼續追究,又發了幾句脾氣,這才轉身上樓。
曲一弦等着她走了,才穿過回廊去四人間的大通鋪找傅尋。
顧忌着屋裏有人,曲一弦先敲了敲門,見沒人回應,狐疑地拿着鑰匙自己開了門。
她按亮電燈,先是看向床鋪。
袁野不在。
他的床鋪是客房部的阿姨重新鋪過的,整潔得沒有一絲褶皺。
傅尋好像也不在。
沒見着和他形影不離的貂蟬。
曲一弦正要走,耳尖的聽到了衛生間裏一聲很輕的異響,像是碰到了金屬挂架,又像是碰到了臺盆上的玻璃杯。
她擡步想找過去,走了一步突然覺得不太對勁。
她去食堂拿雞胸肉的功夫,天已經黑了。
一樓的四人間大通鋪沒有窗,照明全靠房間內的這盞照明燈。如果衛生間有人,燈肯定是開着的。
她裝作等人的樣子,倚靠着房間內唯一的一張桌子。打開手機微信裏被她屏蔽掉的車隊群消息,往群裏發了個紅包。
瞬間,接二連三的微信提示音持續響起。
曲一弦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掃了眼衛生間。
半開的衛生間門上,趨近光面的門裏映出一道不太清晰的身影,正慢慢的慢慢的靠到了門邊。
那種趨向于本能的危機感令她渾身緊繃,汗毛直豎。
她站起身,裝作等得不耐煩的樣子,給袁野發了條語音微信:“我當然在四人間的大通鋪裏,你到門口了?那你快過來,我等你一塊出去吃飯。”
她話音剛落,那道已經呼之欲出的人影似猶豫了一下,悄無聲息地又往後縮回了角落裏。
曲一弦額角狠狠一跳,基本證實這人就是沖她來的。
高利貸?
他們不該好好等在敦煌嗎?
她斂眸,飛快思索着。
對方以為她的同伴就在門外,她現在轉身出去,他不敢跟出來。
但曲一弦此時一走,躲在衛生間裏的人勢必也會找個機會離開,除非她能正面剛,否則會直接錯過揪住對方的機會。
她低頭,等着袁野的信息。
曲一弦剛才連發了幾條文字信息給袁野,通通跟石沉大海一樣,杳無音訊。
就在此刻,衛生間裏又是一聲極輕微的細響。
曲一弦擡眼,那道藏進角落裏的人影像蛇信一樣嘶嘶地又靠近了門口。
她随手,拿起煙灰缸攥在手心。
緩緩,緩緩地站直了身體。
同一時間,她緊握在手心裏的手機響起來。
空氣一滞,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一樣,原本一觸即發的氛圍像是忽然凝固了一般,靜止了。
曲一弦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袁野。”
“是我。”傅尋的聲音沉穩又冷靜:“聽着,先別輕舉妄動,你的安全最重要。”
他換了口氣,語氣低沉,一如四年前的沉穩清冽:“你現在立刻出來,我在樓梯口接應你。”
曲一弦應了聲“好”,壓低聲音問:“姜允呢?”
“袁野過去了。”傅尋語氣壓抑,語調卻仍舊平穩:“有我在,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