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半小時之前,巡洋艦回到賓館的停車場。

曲一弦去食堂拿雞胸肉,袁野回自己車裏拿換洗的衣服。

傅尋沒有四人間大通鋪的鑰匙,就站在停車場後門的通道上等他。大約過了三分鐘,手機鈴聲響起,袁野語氣不快,央他來停車場一趟,牧馬人的車輪不知道被誰紮了,兩個後輪都癱了。

他到時,袁野剛從後備廂搬下千斤頂。見他過來,嘟囔着抱怨:“尋哥,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傻逼玩意,把我後輪都紮破了。”

袁野從輪胎上取下一枚“三角紮馬釘”,遞到他眼前:“你瞅瞅,不知道哪家修車店幹的,缺不缺德!”

天色昏暗,停車場內除了門崗,只有一盞懸挂在外牆上的筒式防水照明燈。

傅尋接過釘子,就着昏薄的燈光打量了兩眼。

袁野罵罵咧咧地爬上車架,從車頂卸下備用的輪胎。

“格老子的,要是讓老子知道是誰在背後使陰招,信不信我立刻讓你玩球。”

“你最好給老子小心點,別露出小辮子讓我抓,一旦被老子抓到你的小辮子,保準讓你跪下叫爺爺。”

“……別說在西北多待一天,一小時都讓你待不下去。”

他卷起袖子,抱起輪胎下車。落地時,直接松手,砰的一聲,厚重的MT特制輪胎觸地,發出沉悶且厚重的聲響。

傅尋的眉心也在此時,微微一蹙。

“袁野。”他叫。

袁野應了聲,見他盯着那枚三角紮馬釘眉心深鎖,心裏生出一分希望來:“尋哥,你掌掌眼,看能不能發現是哪家缺□□的修車店老板扔的?”

傅尋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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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向來極具壓迫感,不刻意斂起光芒時,那雙眼睛又黑又深,跟深淵似的。被他這麽盯上幾秒,別說是驚心動魄了,那叫毛骨悚然。

袁野自覺說錯了話,自打了一下嘴巴:“我就是嘴欠,您別跟我一般見識。”

“三角紮馬釘,三國時代就有了,專門用來破騎兵。”傅尋捏着鐵釘的骨心,從袁野攤開的工具箱裏找出手電筒,斜叼在嘴裏,打光。

他的指骨像是天生能感應到文物的骨骼和脈絡,觸手之間,紮馬釘溫潤的歷史感像纏繞上指尖的蒺藜,他心下有了判斷,眉色瞬間變得有些異樣。

袁野見他打了手電,湊過去看了眼。

剛才天色昏暗,他只辨認出鐵釘是專用來紮破輪胎的三角紮馬釘,光顧着發脾氣了。這會鐵釘打了一層自然光,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了。

相比現代用來紮破輪胎的三角紮馬釘而言,傅尋手裏的鐵釘,似乎棱角更圓潤些。燈光下,還泛着點鐵青色,跟包了一層瀝青一樣,透着股陳舊感。

他有些狐疑:“這玩意,還有複古版的啊?”現代人怎麽什麽都追求仿古,複古工藝,能不能有點欣賞水平了?

那種不鏽鋼釉色的鐵釘,亮晶晶的,難道不比這個好看?

袁野看不出明道,只能不恥下問:“尋哥,你是看出什麽來了?”

他指了指另一個輪胎上還沒被扯下來的三角紮馬釘:“這東西是一對的,我還沒拔下來呢。”

“你說我的車在這停了一天都沒開,這人得多缺德啊,愣是把鐵釘紮進我輪胎裏。尋哥你玩越野,你也知道,MT輪胎,多結實啊。這麽紮一個洞,我是補胎還是換胎啊好啊。”

傅尋把手電筒拿在手裏,分別往停車場的四個角落照了照。

他沒記錯的話,停車場內沒有安裝任何監控。唯一的一個室外監控被裝在門口崗亭的屋檐下,正對着停車場大門用來記錄來往車輛。

“這家賓館沒有監控。”袁野早就看過了:“大柴旦冬天的室外溫度凍得設備沒法用,不然也不會搭起門崗,請管理員了。就那個,也差不多跟擺設一樣,所以我這虧吃得,跟啞巴吃黃連一樣,有苦說不出,只能自己認了。”

他現在就擔心修車店都打烊關門了,他只有一個備用輪胎。如果沒有趁手的工具修補好兩個輪胎,會耽誤明天的行程。

傅尋把三角紮馬釘遞給他,說:“這個三角紮馬釘有一千五百年的歷史,夠你換幾萬個MT輪胎了。”

袁野下意識接住鐵釘,又覺紮手,正要脫手扔到地上,聞言,一雙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不敢置信得看着傅尋:“尋哥,你說什麽?”

“你聯系下曲一弦,讓她直接來停車場。”傅尋垂眸,目光落在另一只輪胎上,半蹲下身,用指腹輕輕摩挲了三角紮馬釘的鏽色。

這兩只三角紮馬釘同出一墓,觸感鐵氣森森,應該是還未經任何保護處理直接出土的文物。

西北唯一符合一千五百年歷史的古墓只有都蘭古墓群。

這兩個鐵蒺藜,會是都蘭出土的失竊文物嗎?如果是,又為什麽出現在這,暴殄天物得被當做普通的三角紮馬釘?

傅尋眉心緊鎖,一時沒了頭緒。

袁野從車裏拿出手機,準備聯系小曲爺。

他先是聽到車隊的微信群不斷地刷新新消息,順手進去一看,有些驚奇:“活久見啊!曲爺居然在群裏發紅包。尋哥你是不知道,上一次小曲爺發紅包還是……”兩年前。

話未說完,袁野的臉色倏得就變了。

袁野手機屏幕的正上方,是一條橫條提示框,正嗡嗡不絕連發三條微信提示——

小曲爺:四人間,屋裏藏了個陌生人。

小曲爺:應該是沖我來的,你在哪?速來。

小曲爺:報警。

接連三條,內容一條比一條緊迫。

袁野頭皮一陣發麻,有細小的疙瘩順着他的皮膚下的血管蔓延至他的耳後,他狠狠打了一個哆嗦,慌忙叫道:“尋哥。”

“你快看看,我曲爺好像攤上事了。”

——

曲一弦沒挂電話,她凝神,目光落在衛生間的鏡面大門上。

适應了房間裏的燈光後,她幾乎能夠憑借着對四人間的熟悉猜測出陌生人具體躲藏的位置。

這家賓館提供給領隊的四人間大通鋪是所有房間環境最差的一間。地處一樓,沒窗,不通氣,就連位置也是住客最忌諱的風水懸位。

但這種環境,放在眼前,卻是最好的甕中捉鼈地形。

傅尋願意幫忙,把門一堵就能關門打狗。

她攥了攥手裏的煙灰缸,手勁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短暫又緊迫的反應時間內,她一遍遍預估着各種情況,又一遍遍地想出破解之法。疾風驟雨般的頭腦風暴裏,她在數秒猶豫後,放棄在她看來十拿九穩的局面,松開煙灰缸,轉身出門。

走廊的盡頭,是疾步趕來的身影。逆着光,像從時間之門的盡頭倉促而來,滿身風雪。

曲一弦緊繃着的那根神經忽然松懈下來,彷徨不定的心跳也漸漸恢複常率。她雙手插兜,沒事人一樣,迎上去。

——

傅尋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終于松了口氣。

在袁野手機上看到她那三條微信時,傅尋幾乎是立刻,想象到了她面臨的處境。

從發現四人間裏藏着一個陌生人,到叫袁野速來,準備給人吃個下馬威,再到最後讓袁野報警。三個階段,每個階段都險象環生。

他甚至做好了硬碰硬的準備,不料,在那麽簡短且沒任何重點訊息的對話裏,她會選擇信任自己,退出房間。

預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

曲一弦和他在走廊裏碰頭,正要回頭看看走廊盡頭的四人間有沒有人跟出來。傅尋壓住她的肩膀,指腹按住她的後頸,微微施力:“別回頭。”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袁野的牧馬人,兩個後輪被人用三角紮馬釘紮漏了。應該是看他車頂有備用輪胎,故意紮漏兩個拖延他的時間。人,是沖你來的。”

曲一弦挑眉,有些意外這個發展:“高利貸的?”

“不是。”傅尋虛攬着她往停車場走:“紮漏牧馬人的三角紮馬釘是文物,起碼有一千五百年的歷史。高利貸那幫人我接觸過,雖然不懂貨,但不至于用這麽下三濫的手段留人。”

曲一弦跟上他的腳步,聲音也自然壓低:“那還有誰會盯上我?”

“不知道。”傅尋沒法現在跟她分析,攬着她到了停車場,問:“車鑰匙呢?”

“兜裏。”

傅尋嗯了聲,問:“你開還是我開?”

曲一弦猶豫了幾秒,還沒決定,傅尋已經拉開了副駕的車門把她送上車:“放心,我車技不比你差。”

他關上車門,快速繞過車頭坐進車內,點火,啓動。

巡洋艦引擎轟鳴,飛快地從停車場內駛出。

曲一弦大驚:“不管袁野他們了?”

“管不了。”傅尋打開遠光燈,沿着路标往高速入口疾馳而去:“賓館裏裏外外估計藏了不少人,敵暗我明,形勢不利。磨磨蹭蹭等人集合,別說我們走不掉,被一鍋端也說不定。”

曲一弦沒想到事态會發展到這個程度,有些啞口無言。

“我來找你之前,交代過他。那些人的目标是你,你離開的動靜足夠吸引全部盯梢的人,沒人會顧及他們。袁野會趁機帶姜允從賓館正門離開,随便找一家酒店先安頓下來。”傅尋換擋,加油門,把時速飚至一百二。

“等他們反應過來,袁野和姜允已經離開了賓館,留在房間的不過一些行李。明天天亮後,我會找人幫忙退房,拿行李,拖車。輪胎補好後,袁野就會帶着姜允追上來,我們在敦煌彙合。”

這樣的安排,已經是目前能夠想到的最穩妥的方式。

袁野和姜允不是主要目标,如果這些人不想鬧出太大動靜,自然不會去找他們的麻煩。

曲一弦沉思片刻,點點頭,啞聲道:“我知道了。”

她摩挲着手機冷硬的棱角,想了想,說:“如果不是高利貸,我想不出來會和誰結仇。”

“未必是尋仇。”眼看着快到高速入口,身後還沒有車輛追上,傅尋的速度漸緩,提醒她:“三角紮馬釘是真品,晚上的光線不好,我只能大概估算出它的時代。”

“能用這種東西紮漏袁野的輪胎,應該常年和文物古董打交道。要麽不是特別懂行,順來的。要麽就是太有信心,覺得能拿回去。前者比較好打發,後者……我猜測他們是常年盜墓的。幹盜墓的很少單槍匹馬,這也是我叫你先離開的原因,我猜測賓館裏埋伏的不止幾個人。而且,起碼是從昨天開始,就盯住我們了。”

他的話音剛落,身後,車燈大亮。

一列數輛越野組成的車隊,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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