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7233的房間門應聲而開,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開門的是染了一頭黃毛的瘦小男人,黑色的短t從衣袖卷至胸口,正好露出兩點。他一手扶着門把,一手盤着肚子,眯縫着眼睛打量傅尋。
三秒後,似乎是認出了傅尋是誰。打到一半的哈欠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他點頭哈腰,笑容格外谄媚“尋哥啊。”
黃毛轉頭就沖房間裏高喊“哪個兔崽子說外賣到了?找削呢!”
找補完,他回過頭,讨好地退後一步,讓出路來“尋哥,你快進來坐坐。”
傅尋瞥了眼他半卷的短t,有點嫌棄“衣服能穿好?”
黃毛“啊”了聲,沒聽懂。
他順着傅尋的目光落到自己卷至胸口的衣擺,又溜了眼低調地站在傅尋身後的曲一弦,秒懂“哦哦哦,怪我怪我。”
他連拉帶扯地把衣擺放下來,随手塞進牛仔褲裏“沒看見嫂子也來了。”話落,他假意熱情地沖曲一弦笑了笑,迎兩人進屋。
曲一弦沒解釋。
她低着頭,保持着落後傅尋一步的距離跟進屋。
身後,黃毛關上門,搶先兩步引着兩人進客廳。
剛穿過玄關,徹夜不散的煙酒味撲面而來。曲一弦皺了皺眉頭,打量了眼酒店套房的客廳。
高利貸這次來的人不少,光是客廳裏就一躺一坐兩個人。更別提隔壁棋牌室裏搓打麻将的吆喝聲,以及客房內洗牌時發出的抄牌聲。
少估也有七八個。
黃毛把人引到客廳,一腳踹向躺在沙發貴妃塌上毫無坐像的年輕男人,翻臉跟翻書似的嗤道“去叫醒老板,說尋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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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男人看了眼傅尋和曲一弦,一聲不吭地繞過沙發,進了主卧。
黃毛轉頭,示意兩人先坐“我去給兩位泡杯茶。”
茶葉是黃毛今早剛跑腿買的毛尖,沒茶具,只能簡泡。
濾過兩遍水後,他端着茶杯出來,在曲一弦左手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這趟跟老板出來得匆忙,毛峰和猴魁都沒帶上,尋哥你湊合點,品品毛尖。”
他把水杯放下,轉眼看曲一弦“嫂子喜不喜歡喝茶?要是不喜歡,我讓酒店送點飲料上來。”
曲一弦正在打量他,聞言,皮笑肉不笑地問了一句“你看我眼熟嗎?”
黃毛笑容微頓,打趣“好像沒見過,像嫂子這麽漂亮的美女我要是見過一定過目不忘。”
傅尋側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黃毛察覺到他的不悅,幹笑兩聲,急忙補救“瞧我說的,尋哥該誤會了。”
曲一弦這回笑出聲了,她盯着黃毛,重複道“你再仔細看看,真的不認識我?”
黃毛的笑容一僵,擡起眼,仔仔細細地打量她。
這一打量,他終于想了起來。
難怪他覺得曲一弦眼熟,總覺得在哪見過似的。起初是因為人是傅尋帶來的,他沒敢仔細看。
這一看……好嘛,不就是他們這趟在敦煌要找的人嗎!
好像還是什麽星輝車隊的女領隊。
他讪笑兩聲,一時不知道表情該怎麽擺。
目光在傅尋和曲一弦之間悄悄打量了兩圈,正躊躇着如何開口,主卧房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曲一弦循聲看去。
門口站着位約四五十歲的男人,大約是剛睡醒,眼神還不太能聚焦。他往客廳裏看了眼,正了正衣領,走過來。
曲一弦瞥了眼傅尋,見他仍舊坐着,甚至壓根沒有起身的意思,也心安理得地沒挪屁股。
她是上門來弄清事情的,又不是來解決問題,沒道理要她放低姿态。
鐵晔一走過來,黃毛立刻起身讓出位置,退居二線。
傅尋鐵晔認識,黃毛就沒介紹。他客客氣氣地将眼神投向曲一弦,壓着聲音咬字道“鐵爺,這位是星輝車隊的曲領隊。”
鐵晔和傅尋握手寒暄後,轉頭看向曲一弦。
要不說姜還是老得辣。
鐵晔的眼神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三秒,曲一弦愣是有種對方把她底細摸清了的感覺。
她下巴微收,颔首示意。
鐵晔也點點頭,算是和她打過招呼。
棋牌室裏發出一陣噓聲,有男人高嚷着“你怎麽又和了”,随即便是一陣椅子拖動的聲音,吵吵嚷嚷的。
鐵晔皺了皺眉,望向半開了一條縫的棋牌室。
黃毛察覺到老板的不滿,格外機靈地閃去棋牌室交代了一聲。
驟小的噪音裏,鐵晔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開口道“我還想着今晚請傅先生過來一起吃頓便飯,畢竟許久沒見了。讓傅先生先上門,我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傅尋含笑,說“不要緊,正好有點事需要跟鐵爺求證下。”
鐵晔見傅尋開門見山,連山彎都不繞,也不再裝傻。他雙手交疊,身體前傾,微笑着注視傅尋“時隔多年,難得傅先生又有事需要和我求證,榮幸之至。”
傅尋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鐵爺出現在敦煌,應該是得到裴于亮的消息了?”
鐵晔笑容微淡,點了點頭“是。”
“不過等我來了敦煌,消息又斷了。”
“我今天來,也是為了這件事。”傅尋微微偏頭,指了下曲一弦“聽說鐵爺在找我的人?”
鐵晔沒吭聲。
他查到勾雲玉佩和裴于亮消息的時間和傅尋差不了多久,曲一弦作為最後的線索,更是被他查了個底朝天。
沒輕舉妄動是基于曲一弦有個“星輝救援隊領隊”的身份。
救援英雄,還是個女孩。
貿貿然請人過來做客,挺沒江湖道義的。
但沒聽說這個救援隊的女領隊和傅家這位小爺有關系啊……
他接過黃毛遞來的毛尖,哧溜了一口,用餘光掃了眼坐在傅尋身邊,氣定神閑的曲一弦。
反複斟酌後,鐵晔慢條斯理道“傅先生是明白人,我也不跟你打啞謎。我的手再長,從南江伸到敦煌還是有些費勁。裴于亮在敦煌的行蹤,我查到這位姑娘身上就斷了,自然是想請過來做做客的。”
他吹了口茶,氤氲的白煙裏,連聲音都仿佛蒙上了一層水汽“如果這位姑娘是傅先生的人,還請傅先生能把這位姑娘借給我幾分鐘,我問些話就好,日後也絕對不會為難她。”
“不借。”傅尋回絕得更幹脆。
鐵晔握杯的手一頓,笑容收斂,面色漸凝“傅先生說這話就有點沒意思了。”
“我做事比較急,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待這位姑娘可能不會這麽客氣。你又何必為難我?”
傅尋轉頭,無聲地用眼神詢問她的意見。
只要她眼神裏露出一絲不願意,他立刻帶她起身離開。
曲一弦知道這種場合,不适合插話,始終安靜旁聽。此刻接收到他眼裏的訊息,短暫的數秒思考時間裏,她的腦子裏不适宜地蹦出傅尋出于保護的那句“不借”。
她翹了翹唇角,幾不可查地點了點下巴。
傅尋會意,他指尖摩挲着杯口,沉吟數秒後,說“鐵爺要是願意,趁下午把話聊明白了。你回南江,我幫你繼續查下去,如何?”
鐵晔眯了眯眼,神情有些異樣“傅先生這計劃我倒有些看不懂了,這和我們當初說好的可不一樣。”
曲一弦吹着茶面,不動聲色地掀了掀眼皮。
鐵晔在這個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和她之前推測的八九不離十。
傅尋是只老狐貍,他既然敢放裴于亮在外頭潇灑這麽多年,自然是都算計好了。他不會讓自己吃虧,更不會讓自己在任何小事上栽跟頭。
裴于亮不止得罪了他,還開罪了高利貸,他原計劃應該是坐享漁翁之利。
如果她是傅尋,她會把裴于亮身上有一枚從她手裏順走且遲早要脫手的玉佩消息告訴鐵晔。
裴于亮欠了一筆高利貸,這筆賬不可能就這麽算了。一旦鐵晔有了玉佩的消息,為了追回錢,他肯定會花心思打聽裴于亮的下落。
她只要關注着,等鐵晔找到裴于亮,要回玉佩即可。至于要不要清算下利息,這完全取決于當下的心情。
這完全符合傅尋一貫的作風。
傅尋似笑了笑,嗓音低沉醇厚,直接道“鐵爺查到這,應該也知道,她被卷進來了。既然做不到坐視不理,就只能出手處理了。”
他曲指輕彈了下玻璃杯的杯壁,發出清脆的聲,就像是拉開序幕的前奏,今天要談的事,此刻才正式開始。
鐵晔是當年裴于亮事件裏最直接的當事人之一,他毫不質疑傅尋這個略顯單薄的借口,沒任何懷疑地大笑出聲“傅先生要英雄救美,我豈有不成全的道理。”
他一笑,初時完全建立在客套層面,底下卻暗流湧動的局面自然瓦解。
鐵晔看向曲一弦的眼神立刻客氣了很多“不知道姑娘你對裴于亮這事知道多少?”
曲一弦不動聲色地先和傅尋交換了個眼神,回答“六月以前的事,不知道。六月以後的事,全知道。”
鐵晔面露遲疑,打量了眼傅尋。
許是猜到傅尋不說的原因,見他默認,他輕咳兩聲,道“傅先生不方便說,我便多事,給姑娘講講前因後果。”
曲一弦挑了挑眉,笑道“那就有勞鐵爺了。”
“裴于亮跟我認識的比較早,我當年剛起家。見他會來事,給他放了點權,讓他幫我收利息。”鐵晔接過黃毛遞來的煙盒,抽了根煙點上,繼續道“後來這小子心越來越野,瞞着我打着我的旗號單幹。我發現後,念舊情,揍了一頓就放了。”
“沒過多久,這兔崽子就詐騙入獄。關了一年,放出來了。剛出來那會,他還來找過我,想繼續跟着我幹,我就問他,‘今時不同往日了,你想回來,我得收點押金,你是打算舍腳趾還是手指’。”鐵晔把打火機扔在桌上,哐當一聲輕響裏,他往後靠着椅背,徐徐吐出口煙,嘲諷地笑起來“我就這麽一吓,他當真了,遛得比兔子還快。”
“這小畜生再來找我,就是借錢。”
“我們做生意的,來者不拒。他要借,我也給得大方。十萬,借一個月。”鐵晔吸了口煙,語氣徐緩“黃毛跟他關系要好,一直保持聯系。我就讓黃毛留意着他,看看這兔崽子成天都在忙什麽,省得人給跑了還得老子費勁去抓。結果聽說裴于亮傍上了個富婆,想贅入豪門。”
“女方家的門庭不是很顯赫,收入頂多算小康。他想騙的,是人家藏在保險櫃裏的傳家寶,據說是明朝嘉靖年間的五彩魚藻紋罐,傳了好幾代了。你說他缺不缺德。”
黃毛插嘴說了句“亮子還以為女方家有很多明朝留下來的寶貝,還跟我吹噓過,說女朋友祖上做官,給子孫留了不少好東西。”
“娶了她,最起碼少奮鬥十年。”
鐵晔冷笑了一聲“人家女方家又不傻,防他跟防孫子似的。奈何女方單純,容易輕信別人。談了兩年,裴于亮隔三差五往我這借錢,我就跟他提款機似的。不算利息,光是本錢,他欠了我三百萬。”
他說得口幹舌燥,端起茶喝了口,示意黃毛接下去說。
黃毛哎了聲,拖了把椅子過來坐下,提着水壺邊給傅尋和鐵晔斟茶,邊說“亮子騙了人家感情兩年,女方家好不容易松口了。他發現值錢的東西就那麽一個,覺得自己浪費了時間,還欠了一屁股債,找借口跟女方吵了一架,還打了對方。”
“這麽一打,女方去醫院包紮,查出懷孕兩個月了。亮子狠起來也挺狠心的,他擔心孩子絆住他,就琢磨着把那什麽魚藻罐騙出來賣了。”
“我們鐵爺喜歡收藏寶貝,和傅老先生有些交情。亮子跟鐵爺好幾年,知道這事。我負責催亮子還錢,那次他親口跟我說的,讓我寬限段時間,他三個月內保準能連本帶利的還上錢。”
“大概半個月後……”黃毛掐算了下日子,說“半個月後,他拿了一筆錢還了三分之一,那筆錢是他老丈人手頭能給的全部積蓄了,給小兩口子首付用的。這筆錢還上沒幾天,他又來借錢,這次還帶了他小舅子。也不知道折騰什麽去了,短短幾天,亮子的小舅子就在鐵爺這欠了一屁股的爛賬。”
黃毛斜叼了根煙,忽然說“我們做扶貧的,也講究業績。那時候快年關了,要評業績發年終獎,我就帶人上門去鬧了……我們也講究業務流程,先是找到亮子和他老婆的出租屋鬧,威脅再不還錢就上他們家鬧去……亮子那小舅子當時正準備考公務員呢,還有個穩定的要結婚的女朋友。女方和女方那一家子都是老實人,女方沒經過事,愁得不行。亮子趁機慫恿,讓女方把魚藻罐拿出來,他去當了,先補上窟窿。”
黃毛看了眼靜坐不語的傅尋,嘴唇動了動說“當時,亮子打着尋哥的旗號,說是尋哥的朋友。典當後,可以替他們保留一年,等他們贖回。女方就心動了,悄悄把魚藻罐偷出來,交給了亮子,讓他先去鑒定下價值。”
“亮子,做了件損事。他把東西拿去打樣,做了個假的出來,真的當時就給當了,拿了一大筆錢。女方那邊他就一直搪塞着,後來到了最後還債日,我直接上女方家裏追債去了。這一追,女方直接帶着魚藻罐找尋哥去當了,要給弟弟還錢。”
“然後,亮子就露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