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曲一弦對危險有天然的直覺。

這種直覺替她避開過敦煌沙漠裏驟起的沙塵暴;也替她躲開過雪山裏野棕熊的襲擊,唯一的缺點是,感覺這東西時有時無,向來靠不住。

但只要它一出現,曲一弦的前方必定有個大跟頭等着她去栽。

她不是魯莽且不知輕重的人,礙于事情還沒有定論,曲一弦并沒有聲張。

她先在停車場裏,找到巡洋艦。

改裝後的巡洋艦,和她記憶中的愛駒有些不同了。要不是憑借熟悉的車牌號,她險些不敢相認。

下午在酒店房間居高臨下往下看時,曲一弦只看到個車頂。

救援時通常需要攜帶大量物資和工具,再加上長途跋涉,巡洋艦的車頂一直加固着行李架。車頂架上,備着越野專用的全地形備用輪胎。

她能看到的改裝,是行李架前加裝的那排探射燈。

那晚巡洋艦撞向探索者時,車燈全爛。

曲一弦先入為主地以為巡洋艦維修時改裝了車燈系統,傅尋可能考慮到她的救援需要,順便在車頂加裝了探射燈。

僅此而已。

但直到此刻,她親自站在巡洋艦的車前,她才發現,傅尋做得完全不止這些。

巡洋艦的車身做了大幅度的舉升,整體車身擡高。

曲一弦七月初在沙粱爆了減震器,回敦煌後做過小幅度的車身舉升。這個操作簡單,只需要增加原車型號的彈簧鋼板葉片就能做到。

要像傅尋做的這樣整體擡升,就需要更換專業的彈簧鋼板葉片,除此之外,要用橡膠塊墊高車身,換用行程長的彈簧和減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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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一弦都不用鑽到車底看。

整體車身擡高的基礎下,底盤的防護板一定也重新做了更換。

她的巡洋艦是四年前入的二手車,懸架和市面上普及的車型不同。想要做到這個效果,底盤需要重新定制。

她忍不住內心隐隐雀動,繞着巡洋艦轉了整整一圈。

車前加裝了絞盤,車尾加裝了流氓鈎,輪胎換成了t的特制越野胎。

撞壞的車燈也做了整體的燈光系統改裝,車燈罩裏的led燈泡,排列得密實且細致,像擺列齊整規律又透着點特色風格的藝術品。

曲一弦再淡定,此刻也忍不住微微興奮。

剛才因姜允手機關機生起的不安和猜測被感官沖擊得淡了不少,她停駐在車前,看着改裝後如同嶄新的巡洋艦,對傅尋生出幾分感激來。

這就是抱大腿的感受啊……

她迫不及待地上車試駕。

不出意外,巡洋艦的制動系統也被傅尋做了改裝。

難怪傅尋從勝子那提車時,還特意開上路試駕。她把着方向盤,感受着巡洋艦提速後駕駛體驗,心裏美得幾乎冒泡。

改裝後的動力系統,更換了高強度材料制作成的傳動軸和半軸,以及強化的輪軸金屬內襯墊,用來提高轉矩。

巡洋艦的動力更是直接從56加到64t,變速箱全換。

傅尋這哪是給車改裝啊……完全是給車鑲金啊。

曲一弦回想起傅尋那句“欠着才能還,你先欠着”,對自己當時膚淺地以為他只是單純撩妹的想法慚愧不已。

他要是真的報出改裝後的數,她特麽還得分月還款……

到鳴沙山後,曲一弦靠邊,在景區附近的臨時停車線內停車,繼續給姜允打電話。

她耐着性子,一個個辨識着陸陸續續走出景區的游客。

半降的車窗裏,她側目凝神的側臉像要融進這夜色裏,透出一種類似磨了光的膠片質感。她手指搭在方向盤上,一下一下地輕輕敲着。

姜允的手機仍舊是關機狀态。

曲一弦的耐心漸漸告罄。

她下車,倚着車門看景區關閉後湧出的人潮。

下班的駱駝群被主人牽着,有秩序的小跑着穿過馬路。和踏在沙面上的觸感不同,駱駝蹄子接觸硬柏油路面時發出類似于馬匹奔跑時的嗒嗒聲。

略顯輕盈的腳步聲裏,畫面上高大的駱駝像是踮着蹄尖一溜小跑。

有游客駐足觀看,拍照。閃爍的閃光燈裏,敦煌喧嚣的夜色像是被徹底定格在了這一刻,曲一弦挂斷仍處于關機狀态的電話,擡步邁入景區。

星輝救援隊和西北環線的各景區都保持着良好的合作關系。

曲一弦出示工作證後,沒受什麽阻攔,直接進了鳴沙山景區的工作區。

她說明來意後,景區留下了一批高層和工作人員,按她要求篩選視頻,确認姜允的行蹤。

半小時後。

視頻被清選出,景區工作人員叫了聲在另一側操作臺翻看視頻辨認姜允的曲一弦“小曲爺,你來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曲一弦移步過去确認。

視頻不算高清,但姜允今天的打扮比較特別。

她背着一個碩大的雙肩包,脖頸上還挂了一個套着塑料袋的相機,那身紅裙被風吹得翩翩起舞,像乘風欲飛的蝴蝶。

這幅畫面不可控制地令曲一弦想起了四年前可可西裏訣別般猩紅的車尾燈。

她的目光随着鼠标鎖在姜允身上,那隐約的熟悉感引起她的不适,有那麽一瞬間,她像是透過姜允看見了江沅。

她呼吸漸凝,胸腔又起伏着想要更多的氧分。

短短一分鐘內,她唇色發白,背上全是冷汗。

工作人員久久沒等到她的确認,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小曲爺?”

曲一弦回神,視線下落,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是她。”

工作人員見她臉色不好,有些擔心“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我這邊有結果了再通知你。”

“不要緊。”曲一弦俯低身子,低聲道“你盡快幫我看看,她最後的行蹤。”

“好。”

工作人員繼續調監控的空檔,她起身,避去走廊給傅尋打電話。

鈴聲還沒響幾聲,就被傅尋接起。他的嗓音低低沉沉的,還透着幾分慵懶和閑适“回來了?”

“我還在鳴沙山。”曲一弦擡腕看了眼時間,開門見山道“我打姜允的電話一直關機,擔心出了事,直接來調監控确認了。”

傅尋那端沉默了數秒,問“你什麽時候開始覺得她不對勁的?”

“下午。”曲一弦咬了咬手指,快速整理好邏輯線,說“我下午送她到鳴沙山時,就覺得她的狀态不太對。也不是絕望抑郁想自殺,是藏着秘密想試探你又怕你真的知道那種……”

她頓了頓,一時不太确定自己說的傅尋是不是能夠理解。

傅尋很快領會了她的停頓,說“你繼續。”

“她下車後進了小賣部,發現我在路邊觀察她了。為了不必要的誤會,我就把車開車了。下午給她打電話時,電話通了。鈴聲響了三下被挂斷,再打過去就是關機了。”曲一弦擰着眉心,指尖在白牆上劃了兩下,整個人透着不知名的煩怒。

真是應了傅尋那句話,既怕她不夠惹事,又怕她太能惹事。

“你別急。”傅尋的聲音沉穩,難得此時很快地消化了她的所有信息還保持着處變不驚的冷靜“敦煌沒人針對姜允,她就算失蹤也肯定是有計劃的失蹤。你調整下心态,按救援章程一步步來,別因為她是姜允,她身上有你不知道的秘密就先亂了陣腳。”

“無論她出于什麽目的,短時間內她都是安全的。”

曲一弦微頓,似被傅尋的話點醒了。

她抹了把下巴,點點頭“我沒亂,就是有點煩躁。姜允和別人還是有些區別的……”話點到為止,她沒再繼續往下說。

但那些未盡的話語,她不用說,傅尋也能理解。

他挂電話前,說“我立刻過來。”

傅尋來之前,曲一弦去了趟景區門口的小賣部。

景區的客流還未散盡,小賣部也還沒徹底打烊。曲一弦到時,老板正在拆挂在涼棚外的貨架。經曲一弦問起姜允時,他迷茫了一會,笑說“姑娘,我這最不缺穿紅衣服帶相機的游客來買東西了,紅衣服拍照好看啊。”

他轉身,扯了扯移動衣架上一摞跟批發似的紅裙“你看,我自己還賣呢。”

曲一弦碰了一鼻子灰,耐着性子,問“那您能不能想想,有沒有特別特殊的?”

她從前胸的兜裏抽出星輝救援隊的工作證亮了亮“我也是工作需要,勞您費費神。”

老板一瞧見星輝救援隊的工作證,收攤的動作一頓,仔細打量了曲一弦幾眼“星輝我知道啊,你別着急,我想想。”

他半天沒回憶出來,期間倒是想到什麽說什麽,蹦出一句“你們救援隊的也挺有意思,別人上我這打聽消息,不是買包煙就是買瓶水的跟我套近乎,你是直接掏證件。”

曲一弦“……我正戒煙呢。”

老板往收銀臺上疊挂太陽帽的貨架,轉身時,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哦了聲“你說下午三點多的時候,穿紅裙子,挂着相機,背大背包的美女是?我還真想起來一個,挺年輕漂亮的,買了瓶冰水後在我鋪子裏待了一會,又裝了十瓶水。”

“我瞅她像是跟朋友一起出來,她做代表過來買的。結果她付完錢放下背包,把水全裝進那個包裏了。我當時還問她來着,怎麽不讓朋友分擔下,十瓶水背着夠嗆啊。而且鳴沙山下午降溫,也用不了十瓶。”

“我當她以為這是沙漠就緊張了,好意提醒呢。結果她一句話沒說,裝上水就走了。”老板把貨架推進小賣部裏,關了遮陽棚下的照明燈,跟她打聽“能勞動你們救援隊,那姑娘是出什麽事了?”

傅尋來得巧,曲一弦正絞盡腦汁編借口時,他開着大g緩緩停在了路邊。

他下車,要了一包煙,結賬時偏了偏頭,示意她上車等着。

曲一弦見老板低頭找零錢,壓根沒空留意她,一溜上了副駕。

大g停在路邊是她還沒留意,等坐進車裏,看着熟悉的內飾,有些納悶。

傅尋這是早就把車開到敦煌來了?

她沒疑惑太久,傅尋上車後,随手把煙抛至後座,邊系安全帶邊解釋“怕路上要用車,租借太麻煩,用着不順手,就一直讓人在後面開着,一站一停。”

他擡眼,問“這算瞞着你嗎?”

曲一弦被問得措手不及,反應遲鈍地搖搖頭“不算不算。”說完又覺得這回答怎麽聽怎麽有點別扭,跟傅尋什麽都要和她彙報一樣。

她立刻改口“這跟我們的合作內容不沖突,您随意就好。”

傅尋本就是故意逗她,目的達到也不多糾纏,轉而問她“現在都打聽到什麽了?”

“小賣部老板說姜允在他那買了十瓶水。”曲一弦的思維缜密,幾乎是立刻就換算出了姜允的需水量“姜允不愛喝水,她一天的喝水量沒超過一百毫升。但這是在正常情況下,沒強烈日曬,沒脫水,沒劇烈運動。”

傅尋挑眉,側目看她。

“你說得沒錯,她是有計劃的失蹤。她對沙漠沒概念,只聽說荀海超是缺水死的,所以盡可能地帶了她能夠負擔得起的水量。按她對自己平時需水的估算,這十瓶可能是用來撐五天的。”

傅尋颔首附和“不說遠的,景區那邊還沒有消息?”

“沒有。”曲一弦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我在等消息,确認她的最後行蹤後,就報警,出動救援搜救。”

路燈下,她的燈光明亮且勢在必得“等我找到她,非扒她一層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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