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傅尋這人就是有本事把她噎得答不上話。

曲一弦觀了眼後視鏡。

夜色下,車尾的沙地被尾燈照得一片通紅。

沒有月光,星光也格外黯淡。

今晚的天氣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這種時刻,她居然還有閑心想敦煌露營營地的那幫游客估計要敗興而歸了。

就在傅尋以為曲一弦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時,她抿了下唇,語氣懶洋洋的“我對什麽都挺感興趣的,唯獨男人。”

她笑眯眯地回過頭來看了傅尋一眼,眉梢輕揚,有些挑釁“我覺得麻煩。”

傅尋對這個理由還挺能接受“我是不太省心。”

曲一弦問“自我認知還挺明确的,前女友說的?”

從可可西裏到勾雲玉佩,這一路哪件事裏沒有傅尋?可不就事兒多嗎!

傅尋揚了揚眉,沒立刻接話。

這話如果換個人問,不言而喻,是為了打探他的感情史。但由曲一弦問出來……他覺得不帶任何含義順口的可能性更大些。

後視鏡裏有其餘救援車隊的遠光燈一晃而過。

曲一弦微微凝神,判斷地勢。

巡洋艦已登至沙山的半山腰,她找了塊能停住車的平緩地帶,調着車頂的探照燈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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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穿過夜晚略顯幽靜昏寐的沙山,直直刺入半空中虛無的畫影裏。

她比對着地圖上顯示的地形,撓了撓下巴,問傅尋“你說鳴沙山的深處會不會和南八仙的腹地一樣,有個不為人知的中心區域?不然姜允能跑這麽快?”

“不太可能。”傅尋接過她手裏的地圖看了眼,漫不經心道“你平時開城區,不也覺得白天和黑夜兩個樣?”何況現在。

沙漠夜間起風後,可見度越來越差。

沙山的形狀,高度和風向幾乎都一致,很難憑沙山本身的特征去判斷。并且,不是每座沙山都能像鳴沙山一樣,有月牙泉相伴相生。沒有了明顯的綠洲或者坐标可供參考,參照點的選擇就變得極為重要。

傅尋突然有些好奇救援隊的入崗培訓內容,他微擡下巴,指了指近在咫尺的沙山山頂“上去看看。”

曲一弦重新起步。

引擎驟起的轟鳴聲裏,輪胎與沙面摩擦,碾磨,抛甩時揚起的風沙聲隐隐之間像是點燃了她骨子裏好戰的熱血。

她挂擋,加油門,巡洋艦挂在沙山的沙脊上,不進反退,後滑了幾步。等動力上來,車頭往前一送,刨開阻擋在輪胎前的細沙,一鼓作氣往上登頂。

沙山頂沒有緩坡,自然也沒有适合停車的地方。

車頂的探照燈受車輛上坡的角度限制,沒法照到沙山的背面。以防不留神墜車,曲一弦在臨近沙山頂的方位就開始跑圈繞弧,盡量控制着巡洋艦處于動力狀态。

傅尋坐在副駕,自然擔起瞭望的職責。他配合着曲一弦的車速和方向,調整着探照燈的光束方向,替她照亮遠方的沙山和幽谷。

十分鐘後,曲一弦挂擋,車頭往下直墜。近乎垂直的坡度,她緊握方向盤,巡洋艦在她手下猶如一匹烈馬,揚蹄狂奔。

巡洋艦的車速極快,從沙山頂失重般往下速滑。

不遠處沙山上有臨近的救援小隊,副駕上作指導的景區工作人員看着前方沙山上飛速下滑的車輛,驚得魂飛魄散“那不是曲隊的車嘛?”

車領隊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是啊。”

工作人員“……這樣很危險啊。”

“別人做起來危險,小曲爺玩慣了。”領隊傾身,從擋風玻璃內往外頭的沙山頂上看了眼,示意“就那種沙山頂,她開着車直接翻過沙山頂,下去了,這還是常規操作。我們私下還開過玩笑,說小曲爺帶的客人,只要有需求,完全能附加賺一個滾刀鋒的刺激游樂項目。”

工作人員默了幾秒,問“她不怕出事?”

領隊見他當真了,怪笑了幾聲,說“我開玩笑呢,但凡會提這種要求的客人,都是自己有興趣。自己有興趣的,大多親自上手,誰愛坐副駕啊。我們隊裏,小曲爺的車,零投訴,從沒出過安全問題。”

耿直的工作人員嘀咕“可這回失蹤的,不就是她帶的客人嗎?”

領隊聞言,眉頭一蹙,有些不滿,提聲嚷起來“你們景區在管理上就沒有任何問題了?不然能讓這麽大一個活人說失蹤就失蹤?”

工作人員“……”

怕吵起來失和,工作人員讪笑了兩聲,打圓場“您別急,我這人就是心直口快,說話不經腦子,你別跟我計較。現在關鍵是把人找到,人找到了,事情自然就能問清楚了。到時候就算是要追責,也有理可據了。”

這話聽着還算順耳。

領隊點點頭,沒再接話。

巡洋艦沖下沙山,慣性下,又沿着沙漠的凹谷往前滑行數十米。

曲一弦沒踩剎車,她方向一打,借勢駛上兩座沙山之間的低緩地帶。旋即,穿過巨大的沙山,繼續往前。

夜色中,巡洋艦像一帆孤舟,在逶迤的沙漠中蜿蜒行走。

有夜風呼嘯而過,吹動沙子像一條流沙,發出簌簌輕響。

沙漠裏沒有公路,越野車受沙漠地形的限制,行駛緩慢,搜救進度也随之停滞不前。

到後半夜,曲一弦組織所有救援車輛原地修整。

她下車,徒步爬上附近的沙山,尋找滑板或腳印的痕跡。

傅尋和她同行。

鳴沙山深處的沙漠,流沙淤積,正随着風勢随走随停。

曲一弦迎着風,爬到半山腰時,叫住傅尋“先在這裏歇會。”

話落,也不等傅尋回應,她原地坐下,擡着手電四處亂掃。

傅尋比她領先兩步,聞言,折回她身邊,把礦泉水瓶擰開後遞過去“喝口水。”

曲一弦依言接過,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手指了指她身側“坐下歇會?”

傅尋坐下來,接過她遞回來的礦泉水瓶擰回瓶蓋。

夜空中隐隐透出幾縷月色,被重重烏雲遮擋着,像天幕上挂着輪上好的昆侖玉,玉色泛着月華,透着無盡的寶色。

曲一弦欣賞了會月光,氣也喘勻了。她舔了舔嘴唇,下唇幹燥得有些起皮,一舔一嘴的細沙。

她連呸兩聲,手臂撐着沙面站起身“爬沙比爬山累多了。”

“你聽過鬼故事,知道這種感覺像什麽嘛?”

她一腳踩空,險些沒站穩。

傅尋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托了一把,蹙眉道“看路。”

“哦。”曲一弦站穩後,回望了眼沙山腳下原地休息的車隊,抱怨“你能不能認真聽我講故事?”

傅尋極受用,勾了勾唇,近乎寵溺“好,你說。”

曲一弦越過他繼續往上爬,每爬一步咬牙切齒道“就跟有無數鬼魂抓着你的腳踝不讓你走,想把你生生拖進沙裏,從頭到腳活埋了。”

“你走得每一步,都是在跟閻王對着幹……”說到這,曲一弦忽的想起,她在沙粱和傅尋重逢時,她起初沒認出他來,對他的第一眼印象好像就是“閻王”。

渾身煞氣,不怒自威。

要是長得再磕碜點……

她一笑,轉身回望傅尋“在沙粱……”

她的話剛開了個頭,笑容先僵住了。

傅尋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風聲簌簌,有沙粒自上而下,如箜篌管弦發出的嗡嗡聲鳴,一點一滴的掩蓋掉沙山上行走時留下的腳印。

沙粒往下流動,不奇怪。

沙粒填入腳印留下的淺坑裏,也不奇怪。

怪得是,填補掩蓋的速度太快。

曲一弦咬住手電,大踏步從山腰垂直往下。

她的每一步邁得又急又深,連走了數米後停下來,似僵立了片刻,她再轉過身來時,臉色陰沉,跟真的撞鬼了似的“這邊流沙太大,走過的痕跡頃刻間被抹掉了。”

這意味着,很難根據腳印、滑板痕跡等找到姜允的行蹤。

本以為有跡可循,加上姜允從失蹤到開始搜救的黃金時間是前所未有的充裕,她根本不擔心會找不到姜允。

鳴沙山作為自然奇景,除了壯麗瀾闊的沙山和如同奇跡一般的月牙泉,本身就自帶傳奇色彩。

先不說那些傳奇色彩是為了旅游業的發展後期加工還是從古至今流傳下來的。

但直到此刻,她才算真正見識了鳴沙山送客後,第二天一切如新是什麽意思——甚至都不用到第二天,那些痕跡就在她的眼前,被流沙一點一點抹平了。

“先下去。”傅尋走下來,指了指停在沙山下的巡洋艦“用車試試。”

兩人迅速折回。

曲一弦的巡洋艦是大齒紋的特制輪胎,但即使是這樣深刻的車轍印,也不過是比腳印“修補”得更慢一些。

那些細沙就像是強迫症患者,不停地把沙面上的瑕疵和坑窪掩蓋、填補。

曲一弦站在車旁,臉色難看至極。

傅尋比她鎮定得多,他繞着沙山的環面走了一圈。

沙山的背陽區,陰冷,森涼,黑暗裏像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常年迎風,沙勢仿佛被固定了一般,除了風聲蕭肅,很少能聽到沙粒搬運挪動的嗡嗡輕響。

傅尋心念一動,站直身體,手電往遠處投光,看向漸漸透出月色的天空下,巨大又華麗壯闊的沙漠。

同一時間。

曲一弦的衛星手機鈴聲響起,有來電顯示。

她從後腰的褲兜裏摸出手機,遠遠地瞥了眼傅尋,說“顧厭的電話。”

她抿了抿因缺水而有些發幹的嘴唇,說“可能是有姜允的身份消息了。”

之前千方百計地想抓姜允的小辮子,扒掉她的馬甲,看看她藏了什麽小秘密。可真當這一刻來臨了,曲一弦又有些害怕起來。

既怕所有的猜測一一重合,又怕事實和猜到的相差太遠。無論哪一種選擇,都讓她手足無措。

她背過身,深吸了一口氣,接起“喂。”

“顧厭。”對方自報家門後,沉默數秒,說“你的姜允的身份信息查無此人。”

意料之中。

曲一弦舒了口氣,問“那酒店留下的入住信息呢?”

顧厭頓了頓,說“核查了。姜允的戶籍在南江,她也不姓姜,姓江,江沅的江。”

曲一弦腹诽還是這麽喜歡一刀見血。

她擡手,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再開口時,聲音微啞“你幫我通知下她的家屬。”

“嗯。”對方答應了一聲,說“我現在出發,支援你。”

“有件事,你知道了可能會不高興。”他猶豫了幾秒,斟酌道“我跟袁野通了電話,了解了下你的近況。”

“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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