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曲一弦聽了直笑。

她擡眼,适應黑暗後的雙眼又深又亮,像懸挂在銀河星幕裏的北鬥:“明顯讓你占便宜的事,你還不樂意?”

她用腳踝輕蹭了下他的腰側,仰頭時,唇擦着他的下巴輕輕磨蹭:“這話我不收回,你想要了記得自己來取。”

傅尋似笑了聲,呼吸聲漸沉。

他的掌心滾燙,隔着薄薄一層衣料,像烙鐵一般,讓曲一弦莫名生出飛蛾撲火的悲壯感。

她的指尖從他的耳廓一路游移,沿着下颔線摸到他的唇角。

傅尋的唇線弧度是恰到好處的鋒利,襯着他刀削斧刻般的下颚線條,不說話時總給人一種淩厲感。

曲一弦喜歡的,不是他的唇形弧線,也不是他下颔到耳根的精致,而是他唇角的這個漩渦,溫軟,柔和。微微抿起時的形狀,總讓她手指尖癢癢。

她反複撫摸、摩挲,愛不釋手。

傅尋就這麽垂眸盯了她一會。

良久,似妥協般,他松開握在她腰上的手,掌心下滑,順着她的臀線落在她的臀上,輕揍了一下。

曲一弦被打得一愣,手僵在他臉上,眼睛眨也不眨地和他對視着。

傅尋低頭,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輕輕一吻:“今晚這些話,換個地方換個時間,你非得給我個交代不可。”

“你當所有男人都輕賤自己的清白,不要名分的?”

他翻身,摟着曲一弦在防潮墊上躺下:“不問問我喜歡你什麽?”

曲一弦說:“我怕你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Advertisement

傅尋頓時氣樂了,他說:“曲一弦,你就不能對自己有點清醒的認識?”

“哪裏不清醒?”

“你要是看我渾身都是缺點,或者缺點還沒優點多,我告訴你,你絕對不夠喜歡我。這種喜歡長久不了的,我勸你趁早放棄吧,省得以後說我耽誤你。”

她翻身想遛。

還沒來得及動作,傅尋先一步發覺她的意圖,攬着她腰身的手一困,徹底把曲一弦圈進懷裏:“老實點。”

曲一弦掙了下沒掙開,索性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窩着:“我聽彭隊說起過登珠峰的事。”

傅尋勾過睡袋,攏住她,“他怎麽說的?”

“彭隊說他人生裏有兩次登珠峰的經歷,一次追名,一次逐利。”

“他在我們面前總愛稱自己是跑江湖的,每回喝醉,都要從他成年後說起,一直說到成立救援隊為止。他成年後,考了a本駕照,幹運輸。開挂車的工資高,但人辛苦,他吃不了苦,開了幾年車後琢磨着自己做點小本生意。”

“從餐館到酒店,沒他沒做過的。可惜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有本的買賣他做一番虧一番,娶我嫂子前,幹運輸賺的錢賠了個精光。成家後,開支大了,彭隊一把年紀也不好意思再帶着我嫂子啃老本,幹脆回了運輸公司。這次改開客車,專走川藏線。”

“登珠峰在當年是大熱的商業項目,當時全國人民都忙着發家致富,旅游還是件奢侈的事。彭隊心一熱,組了個登山隊就去登山了。”

曲一弦瞌上眼,聲音嗡沉:“珠峰登頂就算放現在也是能吹一輩子牛逼的事,要不是當時還沒微信朋友圈,彭隊鐵定能一步一腳印的直播登山過程。他是從珠峰北側登的山,探路的先人前輩太多,他還琢磨着給自己增加點登山難度,好一戰成名。結果登到一半,他那個臨時組的登山隊就倒了一批人。他和剩下的組員繼續攻頂,但離開營地沒多遠,他就折回來了,止步在六千多米的海拔高度。”

“幾步一具屍體,珠峰就跟個露天墳場一樣,他看得心裏瘆得慌。加上缺氧,低壓,極寒,當時的登山設備扛不住登頂的風險,又有隊員身體不适,急需吸氧。如果把隊員留在原地,繼續登頂,往上兩千多米的高度,來回七八個小時,這人肯定活不下去。他沒考慮太久,很幹脆地帶着隊員下山了。”

他不出聲,曲一弦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擡手揪了下他的衣領,強調:“我在救援隊,見過太多臨時組隊登山探險的隊伍。經常出問題的也是這些隊伍,不是領隊專業性不夠,決策錯誤。就是組員磨合時間太長,矛盾太多,導致全隊遇險。我服彭深,不止因為他照顧過我,光他的團隊意識,就很難得。”

“早期救援隊成立起初,彭隊親自領過幾回隊。他的專業性沒人能比,我就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他的預判能力,分析能力,搜救能力以及指揮能力,全隊找不出第二個。”

傅尋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裏,漫不經心地岔開話題:“那第二次登山呢?”

“你不清楚?”曲一弦反問:“第二次登珠峰,你兩不就認識了?”

傅尋說:“記不太清了。”

曲一弦回憶了片刻,說:“第二次登珠峰隔了好幾年,他自己也記不清。有時說三年,有時說五年,全看他心情。”

“理由倒是挺統一的,聽說是吹牛吹大了,有登珠峰遇難的家屬找上門來求他收屍的。他不好意思拒絕,就組了個登山探險隊,又登了一次珠峰。好在遇難者遇難的海拔不算很高,和他當時止步的珠峰高度相差不大,就是路險,屍體不好搬運。他在海拔六千米的地方紮了營,廢了幾天的功夫,把屍體運下了山。”

“追名,逐利,兩樣他全占了。”

“他沒提起我?”傅尋的聲音在黑暗裏又低又沉,顯得格外事不關己。

“提了。”曲一弦一頓,說:“彭隊很少提起你,那是我第一次聽他說起星輝投資方的來歷。每回重複他的這段輝煌,關于你的,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句話。”

傅尋沒出聲,他的手落到她腰上輕輕一握,微低頭,去聽她漸漸困倦的聲音。

“他說你是他這一路上碰到的,最暴發戶的登山者,那身登山行頭全是頂配。一個人,也不組團,但身後跟了起碼一個營的後援力量。”

“他看到你那會,就一個念頭……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啊,明明是同一個起點出發,到最後往往就是一個在峰頂,一個在山腳。”曲一弦有些好奇:“你當時,怎麽就認識了彭隊?”

“彭深沒提起過?”

曲一弦答:“少。”

“他說他那天剛紮完營,趁狀态好,去探路。也沒說怎麽遇到你,就說搭扶過一段路,等他第二天運下屍體再看到你時,你登頂成功,正往山下撤退。”

“差不多。”傅尋的聲音低了一些:“路上偶遇,相談甚歡。他陪我走過一段路,給了他的忠告和建議。他說遺憾未能一次登頂,第二次來也是有事在身,這輩子可能都無緣登頂了,讓我登上珠峰後,替他多看看山頂的景色。”

“下山時,我是原路下撤。不出意外遇見了他,結伴同行。”傅尋聽着她呼吸趨漸緩慢平穩,低聲說:“收殓遇難在外的屍體有個講究,要報信。彭深和裴于亮會認識,也是因為要去給遇難者家屬報信……”

話沒說完,聽她含糊的嗯了聲,他低頭,借着手表屏幕上的夜光看了她一眼。

她已經睡着了。

“算了。”他閉眼,聲音暗啞:“有點關系總比毫無關系好。”

——

整夜平靜。

第二天一早,尚峰來叫醒。

掀了帳篷簾子往裏一探,只見帳篷裏空無一人,防潮墊上的睡袋扭成一團,行裝行李一類一樣都沒有,俨然一副人走樓空的架勢。

他心猛跳了一記,正驚疑不定時,被人從後頭踹了一腳,整個人控制不住平衡一下撲進帳篷裏,擦得手肘生疼。

他轉頭,正要怒罵,擡眼看見身後雙手環胸,一副女羅剎模樣的曲一弦,到嘴邊的所有髒話全老老實實咽了回去。

他幹笑兩聲:“小曲爺起得可真早啊。”

“還行吧。”她笑眯眯的,偏語氣讓人不寒而栗:“這帳篷是我和傅尋的地盤,你知道我兩什麽關系吧?我這要是沒起呢,你直接掀簾進來,眼珠子還想不想要了?”

尚峰心裏嘀咕:可不就是想趁你們不備的時候瞧上幾眼嘛?

但不管心裏想的什麽烏遭事,面上卻只能對曲一弦賠着小心:“我錯了我錯了,您別跟我計較。我這不是老混男人堆裏,沒這個習慣嘛……”

曲一弦作勢要打,尚峰邊抱頭邊麻利地往帳篷裏一縮,求饒道:“不敢了!我以後過來前,三步遠就開始給你打招呼!”

這還差不多!

曲一弦收回手,等尚峰從帳篷裏爬出來,問:“什麽時候拔營啊?”

“我就是來叫小曲爺拔營的,沙漠天熱,到中午就沒法趕路了,得早點走。”他搓了搓手,往回看了眼帳篷,示意:“那小曲爺,把帳篷收一下,收拾收拾就可以走了。”

“知道了。”

——

等尚峰一走,曲一弦沒急着收帳篷。

她回車上,翻出地圖看了眼。

她和傅尋起一大早,就是趁所有人還睡着時,推算裴于亮的路線。若裴于亮的逃亡路線與她要去的軍事要塞偏離太遠,還得及時修正,以防最後無法預期抵達地點,導致抓捕計劃出現意外。

傅尋在清點物資。

裴于亮請了曲一弦帶路,雖然也客客氣氣的,但物資卻并沒有實現共享。也就是說,巡洋艦一路消耗的汽油,包括曲一弦和傅尋必要的三餐全是在消耗自己的物資。

“還能撐一天半。”傅尋思索片刻,說:“正好到可可西裏附近。”

曲一弦挑眉:“五道梁附近?”

昆侖山口,車多眼雜,且山瓶口的窄要位置太容易被守株待兔,裴于亮想必不會冒險,那就只有取道五道梁這一條路可走了。

“未必。”傅尋輕描淡寫:“五道梁有保護站,接壤羅布泊,裴于亮準備充分,不願意冒險去五道梁補給的。他會辟出一條去無人區的路,橫穿羅布泊。”

曲一弦分神觀了眼大帳篷,見沒人注意這裏,壓低聲音道:“快則下午,慢則今晚,車隊就能走出沙漠。車況和路況總不會一成不變,到時候見機行事,是時候抛掉一輛車了。”

傅尋挺贊同:“我也覺得,得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安心。”

曲一弦嗤了一聲,笑了。

她傾身,手肘撐着方向盤看了他一眼,調戲道:“我昨晚說的話,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傅尋還沒回答,左側車窗被敲了敲。

曲一弦吓了一跳,循聲轉頭,見是尚峰,揿下車窗沒好氣道:“又怎麽了?”

尚峰探頭探腦地往車裏看了眼,問:“裴哥讓我來問問,你們在幹什麽……”

曲一弦轉頭往大帳篷那看了眼。

裴于亮不知何時站在了昨晚紮營的空地上,抽着煙,和江允說着話。不過,顯然沒認真,那雙眼,陰沉沉的,一直望着這邊。

曲一弦還記着昨晚和裴于亮的不快,沒好臉色地收回視線。

尚峰還在替裴于亮傳話,礙于傅尋就坐在副駕,他一段話說的結結巴巴,頗沒氣勢:“……這大帳篷都拆完準備拔營了,你們的帳篷還沒收。是不是覺得我裴哥待你客客氣氣的,你就蹬鼻子上臉,不知好歹了?要是……要是耽誤了拔營的時間,他不敢奈何你,卻是舍得讓江允姑娘吃點苦頭的。”

曲一弦呵的一笑,示意他退開兩步。

她推開車門,握着車頂把手,就立在車門檻上,遠遠地對裴于亮勾了勾手指:“你有種,你自己過來跟我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