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入了紅崖群,兩岸山體逼仄,山道狹窄難行,視野和行動皆受地形所限。
尚峰正分神打量兩側山體。
黑暗裏的山道,像洞開的鬼門關。門內魑魅魍魉,像有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不懷好意地悄然盯着你。
他是常年下墓的人,洞黑的墓道,陰森的墓穴,鬼魅的棺木……哪樣不是他慣常打交道的。可這紅崖群,愣是給他一種陰冷恐怖之感。
他邊緊緊跟住巡洋艦,邊用對講機和板寸對話:“板寸,你問問老大,看這地方他知不知道。我怎麽覺得這地方那麽邪呢?”
板寸奚落地一笑,回:“你躺棺材板裏睡了一整年沒說棺材邪,現在腳踏實地,反倒說這地方邪門了?”
尚峰搖頭,壓着氣,小聲道:“不一樣。我覺得這車進山後就有點走不動了,起初我還以為是上坡的原因,結果開了低速四驅後,攀升得還是很費勁,就像……就像輪胎陷進了泥地裏,碾着人骨和肉泥一樣,你說邪不邪?”
板寸正要斥他胡說,剛開口,就被坐在副駕上的老大打斷了:“你用手臺問問老裴,這是不是紅崖群。”
板寸轉頭見他面色不虞,臉色陰沉,不敢耽誤事,邊調車隊交流用的統一頻道,邊問:“老大,紅崖群是什麽地方?”
他無聲地咧了咧嘴,開口時聲音枯槁,猶如死木:“鬼見愁的地方。”
他話音剛落,前車尾燈一亮,尚峰那輛越野在路中央一個急剎,直接熄火。
板寸跟車跟得近,猝不及防之下,險些一車頭撞上去。他緊跟着一個急剎,車廂內所有未固定的東西一股腦随着慣性往前一撲,叮鈴哐啷的聲響裏,越野車死死一個抱輪,堪堪在追尾之前停了下來。
他驚魂未定,等緩過急剎後的頭暈,陰着臉推門下車,查看情況。
——
頭車最先剎停,停在山道的上坡口。
巡洋艦的車頭還保持着攀爬時的上升姿态,此刻尾燈猩紅。兩側車燈的雙閃在夜色中猶如鷹眼,一明一暗地輪換交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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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寸站在車旁,往坡下望了眼。
坡口往下既沒落石,也無塌方,一片坦途。
他站了幾秒,敲了敲駕駛座那側的車窗。不等曲一弦降下車窗,他強壓着怒氣,不滿的抱怨道:“頭車到底會不會開車?這種沒人的山路,半點路況都沒有,還能急剎,我也是他娘的服了你了。”
曲一弦揿下車窗,轉頭和他對視:“你再說一遍?”
板寸最受不得激,聞言呵的一聲,吊兒郎當地斜睨着曲一弦:“我說我他娘的服了你……”
話未說完,曲一弦熄火,拉手剎,拎住他的衣領狠狠地拉進車內。似嫌這樣還不夠有威懾力,她傾身,從座椅下方掄起扳手輕拍了拍他的臉:“你說話再帶一個髒字,信不信小爺我把你的牙齒一顆顆敲下來做成項鏈戴?”
板寸懵了一瞬,等反應過來,覺得丢了面子,怒極:“我他娘的……”
“骨頭還挺硬的?”曲一弦松開他的衣領,反手捏住他的下颚用力,扳手直接杵進他的嘴裏,鉗住了他的門牙。
瞬間,整個世界安靜了。
探出半個身子看熱鬧的尚峰眨了眨眼,嘴還沒咧開,被曲一弦的目光一盯,默默地把腦袋縮了回去。
僵持幾秒後。
板寸老實了。
曲一弦對牙齒串的項鏈自然沒什麽興趣,松了扳手,低喝:“滾。”
板寸吓出了一身冷汗,曲一弦用扳手鉗住他門牙時,他清晰地感受到,這位小爺是真的敢把他的牙齒一顆一顆敲下來做項鏈戴。
裴于亮就坐在後座,別說替他教訓曲一弦了,甚至連句幫腔也沒有。
板寸不傻,他知道比起自己,裴于亮更看重曲一弦。她現在還只是想把他的牙齒敲下來做項鏈,就是這位小曲爺突發奇想要把他的手指剁下來沾酒吃,他也不會說句不好。
他平時倚仗的就是上頭會罩着他,所以心甘情願的做走狗,眼看這事得自己擺平,他立馬慫了。
小曲爺那聲“滾”落在他耳邊就跟天籁一樣。
他渾身一抖,捂着牙就跑。
夜晚的山風迎面一吹,板寸脖頸發涼,腦子瞬間清醒過來——老大讓他過來,是問裴哥這裏是不是紅崖群。
他原地站了一會,硬着頭皮折回車旁,低着頭,悶聲問裴于亮:“裴哥,老大差我來問你一聲,這裏是不是紅崖群?”
裴于亮事不關己當了半天局外人,聞言,心念一動,說:“小曲爺開了一下午的車,估計也累了。我看,先原地休整十分鐘,大家都休息一下,十分鐘後我一定給小曲爺回話。”
曲一弦沒作聲。
她一手虛握着方向盤,一手抵着座椅靠墊,轉身看了眼裴于亮。
那眼神,陰沉沉,涼飕飕的。
好半晌,她颔首,語氣平淡又冷靜:“行,就按裴老板說的,先原地休整十分鐘。”
話落,她推門下車,揚長而去。
——
傅尋倚在車旁等了她一會,見她過來,格外自然的伸手将她拉進懷裏。
這動作看着暧昧,傅尋做得卻很保留。
人拉到身邊,怕她不自在進而反感,幾乎是立刻,他手一松,虛攬在她腰上。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歪了身子倚進他懷裏:“假正經什麽?”不是肖想她很久了?
傅尋冷不丁被她這麽一嗆,眼睛一眯,語氣頓時變得危險:“你再說一遍?”
“我不敢。”她往坡口看了眼,見裴于亮下了車,裝着矜持,故意站直了和傅尋說話:“裴于亮說要原地休整,我就過來找你了。”
傅尋順着她的目光看向裴于亮,掌心的柔軟觸感還未消散,他收起手,插進褲袋裏,複又低頭看她:“出什麽狀況了?”
他對西北的地形比不上曲一弦那麽了解,偏僻些的無人區如果不是早做準備,也是一概不知。
這片區域,對于傅尋而言,是全然陌生的無人區。
“遇上紅崖群了。”曲一弦用鞋跟蹭了蹭地上幹結成殼的泥沙,直到重新碾碎成泥沙,才緩緩道:“這裏是荒漠到鹽殼地的過渡區,天黑了看不清,白天時,這裏的山體顏色很鮮豔,就類似于火星地表的顏色。山體敦實但嶙峋,一叢叢跟密林一樣,溝壑叢生,遠看近看都像一座座斷崖。加上它占地面積大,這裏就被叫做紅崖群。”
傅尋聽說過紅崖群。
他下意識擡頭看了眼天色。
月色溫柔,星光璀璨,別說會下雨了,此刻的夜空連片雲都找不出來。
“不下雨應該不要緊?”傅尋問。
曲一弦搖頭,目光和他對視時,頗有些意味深長:“很要緊。”
她和裴于亮說的那些話,并不完全是诓他的。
這裏不止她一個熟悉西北的地形,除了尚峰頭上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的老大,裴于亮在西北待得時間甚至比她還長。
她賣弄小聰明,編纂出莫須有的事,豈不是把自己和傅尋往火坑裏推?
那太得不償失。
“進了紅崖群,就跟被閻王攆着跑”這句話不是吓唬裴于亮的,而是确有其事。
紅崖群不下雨時,尋一個緩坡或平緩的高地露營,沒有任何問題。
危險的是,碰上變天。
“這地方頗古怪,下雨時,不知道哪來的水,聲勢浩大。紅崖群白天的日照又強,土質酥化。你看着結實,其實不堪一擊,比雅丹土臺還沒用。紅崖群本來就跟迷宮一樣,容易迷失方向,你看着以為自己在高地,可能轉個彎,發現自己在下游。泥水一沖下來,人和車都要陷進去,沒任何辦法。”
“等天亮後,水又會立刻退走,跟開了地門一樣,一下消失得幹淨。”曲一弦一頓,壓低了聲音跟傅尋咬耳朵:“我當時帶地質隊考察時,來過紅崖群。不過不是同一個地方,那片比這裏小多了。我們在紅崖群外住了兩天,守到一晚下暴雨,要不是知道我在荒漠裏,我都快以為遇上泥石流了。”
傅尋尋摸着她的意思是要借這個由頭辦點事,掌心拂至她的後背往懷裏一壓,含糊着聲問她:“那今晚是留還是走?”
“都行。”曲一弦咬着唇,笑得促狹:“就沒我想辦辦不成的事。”
這裏不方便說話,傅尋也沒多問。
想來晚上時間緊迫,她能同意裴于亮休整十分鐘,也是為了找機會知會他一聲,晚上有行動。
他低頭,鼻尖抵着她的輕輕蹭了蹭:“萬事小心。”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音量至多能讓她聽見,跟從嗓子深處咬出來的一樣,還帶着微微震動。曲一弦最受不了他低聲說話,那磁性跟會鑽她耳朵似的,直把她心口鑽得發癢。
她心尖一酥,只覺得渾身都麻麻的。
也直到這兩天,借着草人設的理由,師出有名的偷摸親近,她才覺出有男人的好來。
曲一弦對男女之情一向看得淡,她不需要解決生理問題,也不缺錢花。男人對她而言,可有可無,有時甚至還覺得麻煩。
可傅尋不一樣。
看着賞心悅目就不說了,還特別省心。
有些話,她不用說,僅一個眼神,他就能意會。
有些事,她不用說透,小小暗示一下,他不止能配合,還能給你打掩護。
最要命的是……她一靠近他,骨頭都酥了,就想纏着他,把他纏到死為止。
曲一弦覺得自己這想法挺變态的。
她叫:“傅尋。”
傅尋輕嗯了聲,低頭看她。
“幸好我這輩子是女的。”
她最近話題跳躍之快,傅尋都習慣了:“你想說什麽?”
曲一弦笑眯眯的:“什麽時候睡一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