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等傅尋回答,十分鐘已過,尚峰在坡口吆喝着讓集合。
曲一弦還等着裴于亮回話,沒耽擱,擡步就走。
她一過來,裴于亮滅了煙,客氣道:“我跟老總頭商量了一下,今晚夜色這麽好,不至于說變天就變天。傳聞這東西向來都是以訛傳訛,誇大其詞。小曲爺,那你看?”
他的言下之意是,還得按着他計劃的路線走。
該說的曲一弦在車上都已經說過了,老調重彈沒意思,甚至還會顯得太過刻意。
她故作猶豫。
思忖幾秒後,曲一弦擡起頭,說:“我還是建議,趁現在沒深入紅崖群腹地之前,退至安全區域。”
裴于亮沒立刻表态。
老總頭和曲一弦的說法一致——現在離紅崖群的邊界不遠,尚有可退餘地。若真運氣不好,遇上了變天,就什麽都來不及了。
曲一弦見裴于亮在認真考慮,垂下眼,有一下沒一下地揿着打火機。
沉浸在思考中的人,最讨厭有噪音幹擾。
她似一無所覺般,踩着點的開合着打火機的揿蓋。
嗒、嗒、嗒……
眼見着裴于亮漸漸眉心緊鎖,曲一弦手裏的打火機一收,适時地叫了聲裴于亮:“裴老板?”
裴于亮似剛回過神,猶豫數秒後,目光和老總頭一對,低聲道:“既然小曲爺都這麽說了,暫退至紅崖群外紮營一晚,天亮再趕路吧。”
他話音剛落,忽聽遠處板寸揚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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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的音色大多屬于低音音域,這麽猛然揚高,幾分沙啞,幾分散碎,在這四下無人煙的紅崖群裏顯得尤為凄厲。
衆人皆循聲望去。
短暫的死寂後,板寸的聲音再度響起。
離得遠,并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麽,只依稀能辯清他是在罵罵咧咧地咒着什麽。
曲一弦的聽力敏銳,別人還未發現端倪,她已眉心微攏,抓過尚峰就問:“他一個人去幹什麽了?”
尚峰被她這麽一抓,愣了一下才回答:“埋地雷……”
埋地雷是江湖話,“大號”的意思。
“我想陪他來着,板寸說他就拐個彎,找個死角擋着,不走遠。我就……”
曲一弦打斷他:“你趕緊叫住他,他再多走兩三米,就找不回來了。”
尚峰被她一唬,臉都青了。他求助般看了眼老總頭,見他颔首默許,邊打了手電邊高聲喊板寸的名字。
兩個人隔着一座山,跟上了年紀聽力不好似的,互相喊話。
曲一弦聽了一會,突然問裴于亮:“裴老板應該不了解紅崖群吧?”
不等裴于亮回答,她自顧自地接着往下說了句:“紅崖群從上至下俯拍,條條山路盤根交錯,複雜得跟迷宮一樣。雖不至于迷路,但走錯一條路,往往要花數小時去修正。”
“我前兩年帶地質隊到紅崖群考察時,看了眼無人機的航拍圖……”她賣了個關子:“你猜像什麽?”
“棋盤?”裴于亮問。
曲一弦轉着打火機,笑說:“像腦子。”
似嫌在聽的幾人還不夠惡心的,她又補充了一句:“白天暴雨時,就像在活動在思考的腦子……至于晚上像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
板寸被尚峰接回來時,老老實實,一聲不吭,連頭都沒敢擡,全程低着腦袋走路。
裴于亮見人回來,安慰兩句後,問:“你剛才都看見什麽了?”
板寸遲疑了下,答:“我沒走遠,也記着路,拐了個彎……再起來時發現方向分不清了。我在山後面能聽見裴哥和小曲爺的說話聲,想着應該就在附近。循來時的方向走了幾步,發現根本找不到之前的拐角了。我就沒敢再往前走,退回幾步後發現也不是我埋地雷的地方了……地裏的土跟沼澤地一樣,踩着發軟,我一腳踩深了,以為是有人拽住了我的腳踝,給吓的……”
裴于亮面色古怪:“你沒走多遠,就辨不清方向了?”
這話聽着跟質疑板寸智商一樣。
果然。
板寸聞言,臉頓時就漲紅了:“裴哥,我真沒瞎說。路長得都一個樣……”
曲一弦倚着車門事不關己地聽着。
板寸這刺頭,一天之內被連殺了幾趟威風,怕是這頭再也刺不起來了。
她指尖的打火機一轉,落在掌心時,她五指一握,擡腿輕踢了一下杵在旁邊當背景板的尚峰:“你開車退出去看一眼,看還能不能找到我們進來的路。”話落,她轉頭,又問老總頭:“你們車上有沒有無人機之類的東西能給探探路的?”
老總頭沒回話,只看了眼裴于亮。
後者清了清嗓子,替他回答:“沒有,老總頭随車帶着的全是吃飯的家夥,無人機飛行器之類的東西他也用不着啊。”
曲一弦點點頭,也不在意:“我看板寸的身材挺好的,勞煩他爬得高一點,給尚峰引個路吧。”
兩廂噤聲,沒人搭話。
曲一弦瞥了裴于亮一眼,忽然笑了:“怎麽着,裴老板還舍不得出人出力了?你也別指望我啊,我肩不能杠手不能提的,頂多就是個出出主意的狗頭軍師,頂不了什麽用。當然,你要是能說得動傅尋代勞,也可以的。”
裴于亮覺得曲一弦這後半句話純屬是諷刺。
傅尋就是落難了,他也不敢使喚這尊閻王爺啊。
他擰着眉心,還沒想好對策,就聽尚峰怼了一句:“小曲爺,您好歹幹救援的,這點設備還能沒有嘛?”
曲一弦聽完一笑,撥了撥頭發,嘆了一口氣:“有倒是有。”
尚峰也跟着笑:“這不就完了嗎……”
曲一弦臉上的笑立刻就淡了,她斜了眼手邊的裴于亮,說:“在救援總部呢。”
尚峰:“……”耍他玩呢?
“救援隊又不是我自己的,裴老板把我客人擄了,我這也來不及準備。匆匆忙忙一來,物資和設備全都是不稱手的,想借設備,也行。”她話音一頓,笑得不懷好意:“一個電話的事。”
這小姑爺爺,一個不順心,連諷帶刺的,沒一句是客氣的。
裴于亮不想再吃曲一弦的排頭,揮揮手,不耐煩地差使兩人按她的話去做。
——
尚峰的車一走,曲一弦也沒再和裴于亮、老總頭待在一起。
她正大光明地從車裏拿了地圖去找傅尋。
當着裴于亮的面,她沒再上傅尋的車,地圖就攤開在車引擎蓋上,她打着手電和傅尋探讨怎麽穿越紅崖群最省時省力。
裴于亮同意原路撤回,退出紅崖群的界內。曲一弦沒了夜晚趕路的急迫,自然開始琢磨怎麽縮短趕路時長。
不止裴于亮急着趕路,她也急着送裴于亮一程。
若是無法以補給物資的理由再和顧厭取得聯系,那她勢必要趕在先前和顧厭約定好的時間內抵達軍事要塞,才能正好送裴于亮進這個天羅地網內,接受審判。
沒等她和傅尋讨論出結果來,尚峰的車去而複返,遠遠地停在了坡下。
曲一弦見狀,挨到傅尋身旁輕拐了他一下:“走,一起去聽聽出什麽事了。”
尚峰的臉色的确不太好。
見主事的幾人到齊,他擦了擦額頭,言簡意赅道:“沒有回去的路了。”
他回頭看了眼黑魍魍的山腰,聲音有些發抖:“我載着板寸下了坡,跟導航原路退回去。我們來時,有座山山頂缺了個口,輪廓看着像張板正的人臉。但……我沒找到那座山,進山脈時那個像門匾的入口也沒了。板寸要爬上高處看看,但這些山,陡峭得跟懸崖一樣,爬不了兩米就上不去了……”
他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輕得幾不可聞。
曲一弦和傅尋對視了一眼。
這片紅崖群,比她當初遇到的那片棘手多了。
老總頭不知想到了什麽,目光倏然投向傅尋和曲一弦,沉聲道:“兩位當初靠南八仙腹地的地形避過一劫,覺不覺得今晚在紅崖群的遭遇和南八仙那晚很是相似?”
老總頭沉默寡言,很少說話。大多時間,都是陰鸷着雙目坐在角落看人,難得開口說了這麽多話。
也不知是否不常發生的緣故,他的聲音蒼老如老翁,聲帶像是撕裂過,帶着沙沙之聲,聽着很是讓人不舒服。
曲一弦對他一直抱有戒備敵意,聞言,眉梢一挑,沉聲問:“老總頭這是想挑事?”
“你誤會了。”他不卑不亢,語氣輕緩道:“只是覺得遭遇相似,兩位應該會有解決的辦法。”
語氣雖客氣,但說出口的話卻完全不是這麽個意思。
曲一弦氣樂了:“老總頭用不着這麽着急上火,裴老板說是請我帶路,但一路上沒問過我一次路線。說是帶路,我領的卻是司機的工作。這紅崖群是裴老板引我進來的,天黑了也看不清,我開了半小時才摸清這裏是紅崖群。老總頭要是覺得我有問題,剛進紅崖群時怎麽不說?”
甩鍋誰不會啊?誰先說誰有理!
她把手上的地圖往車上一甩,大有“逼急了小爺什麽都不管了”的架勢:“你倒是好意思提南八仙那晚的事,這舊賬翻出來,你是不是還得給我個說法?”
眼看着兩人争鋒相對就要吵起來,裴于亮的眉心跟揪着疼似的:“現在不是提這些的時候,時間不早了,現在退路也沒了,小曲爺你覺着我們是繼續趕路還是就地紮營将就一晚?”
尚峰插嘴:“這地方看着就邪門,還是趕路吧,趁早離開……”
話沒說完,被老總頭一瞪,頓時消聲了。
一時靜默,無人說話。
片刻後,尚峰默默地又補充了一句:“小曲爺跟活地圖似的,總有辦法的吧?”
“有啊。”曲一弦懶洋洋一笑,拖長了尾音道:“西北還沒地方能夠困住我的,想我帶你們出去啊,也簡單。”
她指了指身後幾輛車,趁火打劫:“給我一半你們的物資,我就帶你們離開。”
曲一弦壓根不怕得罪裴于亮和老總頭,在他們陰鸷冷沉的面色下,仍舊十分穩得住氣勢:“用不着對我橫眉豎眼的,像跟你們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
她牽住傅尋的手,漫不經心道:“也是老總頭提醒了我。”
“一出事,甩鍋的,推卸責任的全來了,合着我還得任勞任怨地憑你們差使?說白了,我就是現在抽身走了,你們能奈我何?要點物資不是合情合理嗎?”
她說完,沖傅尋一笑,跟邀功似的:“我說的對不對?”
傅尋勾唇,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心,擡眸看向裴于亮。
裴于亮自知理虧,正欲争辯。
忽的,夜幕像是撕裂般,猛得蹦出一記白光。那速度之快,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緊接着,雷聲破空而來,幹雷聲一剎那,響徹天地。
得……
閻王真的攆屁股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