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驚雷聲後,曠野的風聲漸大。

隐隐浮動的沙土此刻也借風勢,盤旋低走,敲得車窗一陣呖呖輕響。

曲一弦擡頭望了眼天色,面不改色道:“紅崖群變天的速度不會超過一小時,至于變完天要多久可就說不定了。”

她擡腕,看了眼時間,手指微曲,在鏡面表盤上輕輕叩了叩,提醒:“裴老板,可沒多少時間留給你猶豫了。”

紅崖群的詭異之處,裴于亮已經見識過了。

曲一弦的本事,他也算一清二楚。

唯一讓他猶豫的,是曲一弦伸手要的半車物資。

在西北的無人區裏,物資代表了什麽,不言而喻。

尤其當物資嚴重匮乏後,誰手頭有汽油、水和食品,誰就是大爺!

裴于亮原先還打算用物資來制衡曲一弦,沒成想,他還沒開始打壞主意,曲一弦就已經先盯上他的補給了。

他舔舔嘴唇,露出為難的表情:“小曲爺,這可能不合适。”

曲一弦聞言,也幹脆。

她上前兩步拉開巡洋艦的後座車門:“我也不為難你,你把江允和權嘯帶下去,我們先撤了。”

裴于亮的表情微僵,看向曲一弦的眼神也漸漸變得不善:“小曲爺,你這就有點趁火打劫了。”

“我這算什麽?”曲一弦笑笑,再開口時意有所指:“雪中送炭畢竟是少數。”

她一通貶損,明裏暗裏把裴于亮和老總頭都得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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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局面變僵,傅尋适時的出面挽救:“眼下離開紅崖群是最要緊的。”

裴于亮正要附和,又聽傅尋說:“沒有她,你今晚不止物資,連人都要交代在紅崖群裏。”

裴于亮:媽的,幸好嘴慢沒插上話。

他擰眉,再沒掩飾臉上的不悅:“傅先生說的輕松,可沒了物資,和交代在紅崖群裏又有什麽區別?”

曲一弦冷笑一聲,半點不客氣:“裴老板,我們明人不說暗話。這麽遠一段路,你跟我說路上沒物資補給,你覺得我信嗎?”

她指了指巡洋艦後頭的那列車隊:“三輛車,就你現在這點物資……別說國界線了,你連可可西裏都到不了。”

曲一弦是內行人。

多少升汽油跑多少公裏,消耗又有多少,她一分一厘清清楚楚。想用這個蒙騙她,門都沒有。

裴于亮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臉色難看至極,連表情也不再掩飾,目光陰鸷地看向曲一弦。

曲一弦不避不讓,甚至還笑吟吟的,說:“裴老板用不着這麽看着我,你要是覺得不舒坦,我給你分析下。我物資有限,你不給我點物資,我心裏不踏實。你給我物資了,我心裏有了數,也用不着因為補給的事再跟你鬧矛盾。我們這車隊,感情比紙薄,一劃就碎了,折騰不起。”

“你這會盤算着我就知道打你物資的主意,換位想。這紅崖群還不是我帶的路,老總頭就已經把責任全推給我了,這後頭我沒了物資,有了擎制,裴老板還願不願意這麽客氣地待我,我心裏也得考量不是?”她反手關上後座的車門,俯身從巡洋艦敞開的車窗裏按下後備箱的開關按鍵,“請吧。”

——

曲一弦半逼半哄的把車隊物資搬走了一半,美得冒泡。

清點完後備廂後,眼瞧着陰沉沉的夜幕下,天像是快墜下來了般,知道時間是經不起耽擱了,很快啓程出發。

傅尋駕駛的探索者從隊尾追上來,緊跟住巡洋艦,列隊第二位,方便及時替換巡洋艦的領隊位置。

一路上,飛沙走石。

越是深入紅崖群的腹地,風潮越大,就像是天上撕開了一道風口,呼呼地往外灌着風。

晚上的可見度本就差,風沙一起,紅崖群整座山脈像是忽然被風化成了沙漠。煙塵浮沙滿地,陰氲如沙塵暴般,眼前只看得見白茫茫的燈光,卻看不透燈光穿透風沙照向了哪裏。

以防後車跟丢,曲一弦每隔幾分鐘就用對講機聯絡一遍尚峰和板寸。

她的指揮清晰且有序,很快,車隊離開山谷,飛快駛離紅崖群的腹地,往邊緣地界駛去。

車內除了對講機的聲音外,只有越野車翻過山脊,沙梁和陡坡荒路時發出的吱呀聲。

曲一弦調着頻,還有空揶揄:“裴老板,現在是不是覺得給我半車物資挺劃算的?”

裴于亮不搭腔。

曲一弦往後視鏡裏觑了眼,自顧自地又說:“我現在的救援水平,完全不輸給國外一流的救援隊。按小時收費,那絕對日入鬥金,一夜暴富。”

話音剛落,車輛忽的傾斜了一個角度,曲一弦手中的方向盤軸輪一轉,一時竟有些握不穩。

曲一弦尚未反應過來是什麽情況,對講機內傅尋的聲線透過電波,恰好地響起:“這裏的山路不平,左高右低,方向容易打滑。”

“我的車現在是不是斜着的?”曲一弦問。

“嗯。”傅尋說:“下雨了,‘地門’要開了。”

“開地門”是曲一弦給紅崖群湧出地下水的現象取的名。

一旦開地門,紅崖群的地形就會變得危險十分,既看不清路況,還要以防從上游沖擊而下且攜帶大量泥沙的地下水。

且,紅崖群的沙土,遇水土質酥軟,陷車的危險程度與在沙漠裏遇上流沙帶一般無二。

裴于亮是真會挑地方!

她抿唇,油門微松,清減了檔位,低速平穩地快速穿過山體夾道。

幾乎是同一時間,有雨滴落下,水勢漸漸在擋風玻璃上彙成一束,燈光穿過風沙,清晰地看見雨滴由疏轉密,鋪天蓋地而來。

對講機頻道內,尚峰發虛的聲音傳來:“小曲爺,下雨了……”

“我又沒瞎。”曲一弦舔了舔唇,語速飛快:“下雨後,浮沙很快就會下沉,可見度相應會有提升。你們保持每三分鐘報一次數,別跟丢了。”

尚峰嗯了兩聲,又問:“小曲爺,我們還有多久能穿出紅崖群?”

“穿出?”曲一弦笑了聲,清晰冷靜地告訴他:“穿出不可能。”

尚峰頓時急了:“那我們現在是在幹什麽?開了這麽久難道還要在紅崖群紮營嗎?”

曲一弦還來不及回答,巡洋艦的車頭因上升的地勢猛得往山體側傾斜。

輪胎不知碾到了什麽,底盤硬生生地磕上了一塊凸起的山石。

這一撞猝不及防,巡洋艦險些熄火。

曲一弦加大油門試了試輪胎的受阻程度,改裝後的巡洋艦馬力充足,幾乎不需要她怎麽費勁,車輪方向一變,立刻就借着車輛本身的動力從積滿泥水的土坑裏碾出來,重新回了正軌。

雨越下越大,剛清晰不久的視野,很快被密集洶湧的雨簾掩蓋。

曲一弦看了眼gps的圖标,就近尋找出口。

紅崖群的外圍和戈壁灘差不多,一座座獨立分開的土臺,無數條出入口。

原計劃是往北,尋找适宜明天繞行紅崖群的出口路線。但眼下,雨勢漸大,情況緊迫,就是曲一弦也沒把握深入紅崖群還能帶着車隊安然無恙地離開。

趁現在地門還沒開,當務之急是就近找個出口,管這個出口是通往哪裏的,哪怕就是通往忘川河的,那也得硬着頭皮往下走。

好在,曲一弦的計劃裏,向來有備選。

她辯清正北的方向後,重新調整坐标點導航,掉頭趕路。

傅尋很快就意會她調整了方案,對講機內,他的聲音低沉冷靜,帶着安撫一切的力量:“前方調口的位置大,你把坐标點報給我,我來領隊。”

曲一弦有點意外:“你領隊嗎?”

“總要有輛車去探路試錯的,巡洋艦人多,負重承載力有限,我去就行。”

曲一弦沉默了幾秒。

她擡眼,目光透過後視鏡往後座上的那三人掃了眼,半晌才報了新坐标點:“你注意安全,車速不要太快,我跟在你車後作保障。”

話落,她擡手,擰開巡洋艦車頂的探照燈開關。

整個崖谷在頃刻間,被探照燈的燈光照亮得纖毫必現。

她居中調整速度,邊觀察着探索者的動向,邊留意綴在車後咬得緊緊的兩輛越野。

十分鐘後。

車輪碾過山路的路面,漉漉的泥濘聲漸大。輪胎似有拖力般,附着地面的能力越來越小,方向盤能夠轉動的軸距也在同時縮小。

隐約的,曲一弦似聽見了水聲,由遠及近。

她背脊微微一凜,從腳底漫起一股極其不安的危險感。

她猶豫幾秒後,問傅尋:“我聽見水聲了,前面有河道嗎?”

“沒有。”傅尋回答得很快:“到我這段路後,始終是上坡。”

探索者距離巡洋艦的距離已經很遠,遠到已經看不見車輛,只能靠着依稀可見的燈光辨認傅尋的方向。

曲一弦消化完他的這句話,目光忽然凝在了車外側的後視鏡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落在車尾的板寸,語氣驚慌:“水……水漫上來了!”

尚峰納悶:“哪來的水?”

“不知道。”板寸的聲音都啞了:“就從我們後面,追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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