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1)

天空被灰與黑兩種陰郁的色彩占據着,飄下像針一般的綿綿細雨,灑落在城市之中,大樓的玻璃帷幕籠罩着一抹晦暗。

晚上八點,進行着清潔工作的路予恬拖着一包約半個人高的大型垃圾袋走出餐廳後門,往設在停車場外的垃圾收集場走去。

她吃力的将裝滿食物殘渣的沉重垃圾袋給甩進收集箱後,才用手背拭去額上的雨水,露出一抹笑容。

拍拍手上的髒污,就在她打算往回走時,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吵雜聲。

她困惑的轉過身,朝發出聲音的角落走去。

是老鼠嗎?可是老鼠怎麽會發出這麽大的聲音?

她謹慎的走近,發現一個畏縮在角落翻找垃圾的灰白色物體,仔細一看,圓圓的大眼頓時瞠大,“怎麽會有小狗”

原來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只瘦弱的小狗,它渾身髒兮兮,一身勉強認得出原來是白色的毛發覆着黃色的污泥,和不知是何種液體的黑色污漬,然而最令人心驚的是它後腿正汩汩滲出鮮紅液體。

它受傷了!路予恬忍不住向前走去,想查看它的傷口。

可是小狗一發現她靠近,就怕得縮進垃圾箱底下,用警戒、害怕且無助的眼神盯着她。

看見這情景,一向心軟的路予恬怎麽可能置之不理,她蹲下身,與小狗平視,用最溫柔的聲調輕聲說:“小狗狗,餓了是不是?姊姊去幫你拿些吃的,你乖乖待在這別跑,等我回來,知道嗎?”

她得先取得它的信任,才能看它傷得重不重。

小狗像是感受到她的善意,停下往後閃躲的動作,卻仍保持警戒狀态。

見狀,路予恬緩緩站起,小跑步跑回餐廳,拎着便當盒又匆匆踅回。

她在臺北知名唐氏集團內設的員工餐廳裏上班,今天恰好輪到她值班,餐廳裏剩下的菜飯就是她的晚餐,而現在她決定将她的晚餐貢獻 給那只可憐的小狗。

她快步跑回垃圾場,沒想到她人還未到,就先聽到狗的哀嚎及男人的怒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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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出來!滾出去!”

路予恬急忙加快腳步奔去,只見巡邏的保全手拿木棍,不斷揮打着垃圾箱底下的小白狗。

她大驚失色,立即上前阻攔,“保全大哥,別打了,它已經受傷了!”

保全停下動作,橫眉豎目的轉身看向她,“這狗是你帶進來的?”

“不是。”她搖頭,下意識将便當盒藏在身後。

保全當然沒有忽略她心虛的動作,視線停留在她左胸口,“你是員工餐廳的員工對吧?”

路予恬點頭,看向自己還別在胸口上的識別證。

對方沉下臉。“公司嚴格規定,絕不允許有人私自喂養流浪動物,即便你是外聘廠商的員工也不能,要是它們賴着不走,造成髒亂,公司責罰的可是我們保全而不是你,你懂嗎?”

她抿着唇,小聲說:“我知道了。”

見她一副知錯的模樣,保全才點點頭。“那這狗就由你負責趕出去,否則待會我回來要是再看到它,就直接叫捕狗大隊将它抓進收容所。”說完保全便轉身到下一處巡邏,留下一臉蒼白的路予恬。

收容所……

聽說被抓進收容所的流浪貓狗,若是身 體有殘缺、生病或是超過一段時間沒人認養,就會被撲殺,要是被抓去,這只受傷的小狗下場可想而知。

她轉身看到保全已走遠,才蹲下身,将手上的便當盒拆開,擱在綠色的箱子前,對顫抖得更加厲害的小白狗說:“小狗狗,快來吃,吃飽了姊姊送你出去,帶你去看醫生。”

她溫柔的語氣,讓恐懼的小狗遲疑的來到便當盒前,可原本還有的警戒和遲疑在聞到撲鼻的飯香後全都忘得一幹二淨,開始搖着尾巴,埋頭猛吃。

看它狼吞虎咽的模樣,路予恬心頓時一酸,忍不住伸出手想撫摸它的頭,誰知吃得正開心的小狗被她的動作吓了一跳,一擡頭便龇牙咧嘴的朝她白嫩的小手咬了下去。

“好痛!”路予恬痛呼一聲,縮回了手。

她這一出聲,小狗也受到了驚吓,叼了塊肉便又縮回垃圾箱底下,戒備的看着她。

看着手上冒出鮮血的兩個牙洞,路予恬痛得皺起細致的眉,卻沒因此而生氣。

她知道是自己不對,不該在小動物吃東西的時候觸碰它,會讓它以為她想搶奪食物,一般的小動物都會因此産生戒心或是攻擊,更別說這才剛讓人痛打過的可憐小狗。

捂着滲血的虎口,她忍着痛,柔聲說:“別怕,我不是故意的,來!快吃,姊姊不會再碰你了,快來吃。”

她喊了好久,小白狗才又緩緩由垃圾箱底下爬出,動作迅速的将剩下一半的飯菜給吃個精光。

當它吃飽之後,似乎也明白了眼前的人類沒有惡意,于是拖着受傷的後腳來到她身旁,輕輕磨蹭她的小腿,無辜的看着那流血的手。

它的示好讓路予恬綻開笑容,用另一只手輕撫它髒污卻十分柔軟的毛發,溫聲說:“好乖、好乖,我沒事,你乖乖在這等着,別亂跑,姊姊回去收拾東西,再來帶你。”又摸了它幾下,才漾着笑容快步離開。

而小白狗似乎聽得懂她說的話,就這麽靜靜的坐在原地,搖着尾巴,歪着頭等待。

雨勢,愈來愈大。

原本細綿的毛毛雨在不知不覺間轉成滂沱大雨,雨水在水泥地上積出一攤水窪,豆大的雨滴落在水窪上,濺出一朵朵像水晶般美麗的透明花朵,轉眼即逝。

唐意楓看着落地窗外的雨景,在下雨天一向能放松情緒的他今天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一雙飛揚的俊眉擰得死緊,如子夜般墨黑的瞳眸緊盯着不斷打落在窗上的雨水,厚薄适中的唇抿成一直線,俊美的臉龐宛若冰塊一般,散發着陰寒的溫度。

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他轉過身,踱回桌旁,接起電話

“你好,我是唐意楓。”坐回黑色的皮制辦公椅,他沉聲說。

“唐總裁你好,這是天擎征信,敝姓鄭。”

“鄭先生,有結果了?”長指輕敲桌面,他問。

那端沉默了一會,然後,傳來千篇一律、令人失望的消息。

“好,我知道了,你們繼續查,只要有任何消息,馬上聯絡我。”

挂上電話,唐意楓挫敗的揉着眉心,工作一天的疲憊在此時全數湧現,讓他整個人癱軟的半躺在椅上。

多久了?那女人失蹤多久了

如果他沒記錯,今天正好是她失蹤滿一年的日子。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靜不下心,整個人煩躁不已。

從小疼寵的女孩竟背着他離開,僅留了張不要找她的字條,便徹底消失整整一年,而且這一年來音訊全無,不論他派出多少征信社找尋,就是找不到那讓人操心的女人。

撫上眉心的皺褶,他揚起一抹苦澀的笑。

罷了,急也沒用,要是她不肯現身,相信不管再找幾間征信社都沒用。

站起身,他套上深藍色的西裝外套,走出辦公室,拿出芯片卡一刷,總裁專屬的電梯門立即開啓,他邁步走進電梯,打算回家休息。

隔着透明的電梯門,他看着某些仍亮着燈光的樓層,一路由三十樓來到地下二樓。

晚上九點,大多數的員工皆已下班,只有某些研發部員工仍在挑燈夜戰。

他坐上白色跑車,按下按鈕,讓敞篷緩緩覆住車頂,才發動車子往出口駛去。

只是原本該一路順暢駛出車道的白色跑車,在行經垃圾場時停了下來。

因為昏暗的燈光下,他看見兩道人影在前方拉扯,似乎起了什麽争執。

大雨淅瀝落下,不一會,幹淨的擋風玻璃便布滿雨水,他扳下控制雨刷的按鍵,雨刷快速擺動,将雨水刷落,讓他更加看清眼前的景象。

只見那較嬌小的身影突然蹲了下來,像是在護着什麽,而另一個身形較為高大,顯然是個壯碩男人的身影,正拿着類似棍棒的物體往下揮,本來不理會的唐意楓心一凜,想也沒想的便下了車。

“住手!”

突來的大喝讓争執中的兩人同時一愣,尤其是正要施 暴的男人,頓時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

唐意楓冒雨走近,看清了打人的是公司保全,黑眸一斂,再看向蹲在地上,懷中抱着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身上、臉上全是雨水的嬌小女人。

眉微擰,他沉聲問:“這是在做什麽?”

身為夜班保全的小張還是新人,上班不到一個月,恰巧帶他的人今天請假,他自然不曉得眼前的男人正是唐氏集團的總裁唐意楓,可不知歸不知,看對方開着昂貴的敞篷跑車,還是猜得到應該是公司的高階主管之類的人物,因此小張不敢怠慢,恭敬的将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我第二次巡邏,這小狗還待在這,正要把它趕走,這女人就突然沖了過來,她不僅私自喂它飯菜,還不讓我趕狗,所以我……”

“所以你就動手打人?”黑眸淩厲的眯起。

小張一驚,連忙否認,“沒有!我沒打她,我打的是那只野狗,是這女人自己沖過來,才會不小心打了她幾下……”

聽見他的狡辯,唐意楓臉色更沉,冷聲說:“知道她沖過來,你就該停手,怎還會不小心打了幾下?”

“那是因為……”小張還想辯駁,卻被唐意楓打斷。

“我不想聽借口,打人就是不對,向這位小姐道歉,否則我會将這件事告知你的主管。”他語氣淡然,神情卻是十分嚴肅。

不得已,小張只好對着縮在地上,看傻了眼的女人道歉,“我很抱歉。

“呃?”路予恬這時才回過神,連忙揮手。“沒關系啦!我沒事,沒什麽事。”

“小姐,如果你需要賠償,我可以當證人。”唐意楓朝縮在地上的人伸出手,輕聲說。

路予恬擡頭,看着眼前冒着雨前來為她解圍的陌生男人,心口一熱,感激的扶着他的手,有些不穩的站起身。

“不用了,我真的沒事。”她連忙重申。

她不想将事情鬧大,畢竟這事她也有錯。

她本來就要把小狗帶走了,只是回餐廳拿東西時又被清潔大嬸叫去幫忙,才會晚來。而一來就看見保全大哥拿着木棍朝小狗猛打,她一時情急,沖上前護住小狗,這才會被打到,不能全然怪保全大哥。

唐意楓深深的看了眼這一臉真誠的女人,發現她似乎真的不計較,才轉頭對小張說:“既然這位小姐不追究,你就回你的崗位,繼續工作吧。”

他的語氣不輕不重,卻飽含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小張不敢再說什麽,只能轉身離開。

他一走,唐意楓馬上拉着女人走進停車場,躲避不斷落下的雨水。

剛才光線微弱,他沒看清對方的模樣,直到兩人走進室內,在停車場明亮的燈光照耀下,才看清她的狼狽及襯衫下擺的血漬。

“你受傷了?”

“受傷?”路予恬困惑的順着他的目光下移,看見衣擺的血跡,猛然想起一件事,“是小狗!”

她驚惶失措的将小白狗放在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白狗動也不動,只是不斷痛苦的喘息着,這情景讓路予恬的眼眶瞬間紅了。“怎麽辦?它會不會死掉?”

看她一臉慌張,豆大的淚水開始滑落,不知為何,唐意楓心一緊,想也沒想便走到車旁,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說:“上車,我們送它去醫院。”

路予恬微愕的看着他,一臉的不可置信,“可是……可是我身上很髒……”

她被雨淋得渾身濕透,雨水、血水沾滿她一身,他卻要她坐上一看就知價格不菲的名貴跑車?

唐意楓沒說話,直接将地上的小狗給抱進後座,再打開後車廂,拿出一條幹淨的浴巾,遞給仍蹲在地上的人,“擦一擦,然後上車,再不快點,只怕獸醫院的營業時間就要過了。”

聞言,路予恬不敢再遲疑,随意抹了抹發上、臉上的水滴,便匆匆坐上車。

“那麽就麻煩你了。”她感激的朝他點點頭。

唐意楓側過身,揚起一抹淺笑,沒多說什麽,便開車往最近的獸醫院駛去。

“你叫路予恬?”

焦急的路予恬聽見身邊人的問話,才收回緊盯手術室的目光,看向俊秀的男人,微訝反問:“你怎麽知道?”

他指指她胸前的名牌,“你在員工餐廳上班?”

路予恬恍然大悟的看着自己忘記拆下的識別證,“對,我在員工餐廳當收銀員。”

他點點頭,朝她伸出手,唇角微揚。“我姓唐,唐意楓,很高興認識你,予恬。”

聽見他喚自己的名字,路予恬臉蛋微紅,羞澀的伸出手和他交握,“我也是,很高興能遇見你,要不是你,Momo恐怕就沒命了,真的真的很感謝你。”

Momo是方才要為小白狗填寫數據時,她臨時取的名字。

見她小巧的臉蛋寫着滿滿的感激,那模樣仿佛他不是那只狗的救命恩人,而是她的,讓唐意楓不禁莞爾,“不客氣,我只是經過,以為是公司員工被欺侮,才會下車看看。”

事實上,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停下車。

今天情緒不佳的他,根本沒有多管閑事的心情,然而當他看見她蜷縮在地上,身影顯得可憐無助時,不知為何,他竟走不開,尤其再對上她又大又圓、晶亮透明的純真星眸,心中竟揚起一股許久未有的保護欲。

路予恬讓他想起了失蹤一年的樂安琪,她們的外貌雖然天差地別,卻一樣有着一顆善良的心,擁有一樣純真的眼神,那眼神讓他沒辦法抛下她,這才會在将近十二點的深夜陪在她身旁,等着那只狗手術結束。

“不管怎麽說,都很謝謝你。”

她一而再的道謝,非但沒讓唐意楓感到不耐,對女人一向沒好臉色的他竟還變得更加溫柔,“不用這麽客氣。”

他臉上溫和的笑容讓路予恬小臉更紅,正不知該接什麽時,手術室的燈恰好熄滅,獸醫走了出來。

一看見獸醫,路予恬馬上沖上前,“醫生,Momo怎麽樣了?要不要緊?”

脫下口罩,有些年紀的獸醫帶着疲憊卻十分和藹的笑容徐徐說道:“它沒事,還好受的都是皮肉傷,只有後腿嚴重點,骨頭斷裂還刺穿後腿,突了出來,我幫它将骨頭推回、縫合,大致上沒什麽問題,只不過它還需要留在這裏一段時間,觀察是否有感染情形。”

聽醫生這麽說,路予恬一顆高懸的心總算放下,忙不疊的道謝,“謝謝你醫生,謝謝你救回它……”

她今天遇上的全是好人,先是出手助她的唐意楓,再來便是眼前的老獸醫。

當他們找到獸醫院時,早過了十點,許多獸醫院的急救鈴像是設好看似的,按了十幾分鐘都沒人應,就算還有人在,也推說醫生睡了,根本沒人想理會這奄奄一息的流浪狗,直到他們找到這間看起來不起眼又老舊的獸醫院。

原本要關門的老獸醫看見Momo受傷嚴重的後腿,二話不說便拉開鐵門,馬上為它動手術,讓她感激得差點痛哭流涕。

老獸醫笑了笑,“不是我救了它,是它遇上了好心人。這只狗是流浪狗對吧?我查過它并沒有植入芯片,身上不僅有跳蚤還有皮膚病,看樣子已經流浪了好一陣子,要是你們沒将它送來,它後腿的傷不用三天便會潰爛感染,到時一條狗命就會不保,所以你要謝的不是我,我只是盡醫生的本分,你該謝的是你們自己。”

他說了一大串,讓路予恬頓時又紅了臉,不知該說什麽。

一旁的唐意楓見狀,笑着接話,“不管怎樣,還是謝謝您,外頭下着大雨,時間又晚,很多獸醫院都不肯收它,要不是有您,就算我們有那份心也無能為力。”

老獸醫聞言笑了笑,走向櫃臺,打趣的說:“我收它當然是為了賺錢,像這樣的急診可好賺了。”

路予恬知道這是玩笑話,可一聽到錢,還是下意識地緊手上的包包,跟上前,輕聲問:“請問……要多少錢?”

老獸醫算了算,好一會才擡起頭。“手術費兩千,至于住院的費用一天是三百元,如果有感染需要治療,費用還得另外算,今天就先付手術費,等接它出院的時候再結算剩餘的費用吧。”

“好的……”聽見等于她一個月夥食費的金額,路予恬心一縮,又不得不付,只是想到僅餘一百元的皮夾,她歉然的說:“那個、麻煩等我一下,我去領個錢……”她的話才說了一半,唐意楓已掏出一萬元,放在櫃臺上。

“連同它的住宿費和後續費用,我先預付一萬,如果不夠再聯絡我。”他在櫃臺前的便條紙上寫下姓名和電話號碼。

路予恬一怔後連忙說:“不行!不可以用你的錢,Momo是我救的,錢當然要由我付,你快收回去。”她抓起錢就要遞還給他,卻讓唐意楓給壓了回去,古銅色的大掌緊緊壓在她的小手上。

這無意的碰觸讓路予恬慌張的收回手。

“Momo是我們一起送來的,你為它挨了幾棍,我為它付醫藥費,很公平。”将錢遞給老獸醫,他笑着說:“醫生,麻煩您。”

“那好,我幫你開張收據。”老獸醫也不啰唆,收了錢,開了張收據遞給他。

“可是……”路予恬還想說什麽,又讓唐意楓給打斷。

“很晚了,我們就別打擾醫生休息,先出去吧。”

聽他這麽說,路予恬也看見老獸醫頻頻打着哈欠,只好聽從唐意楓的話,先探望了下因麻醉而睡沉的Momo,并再次和老獸醫道謝後,走出了獸醫院。

外頭,雨勢仍舊滂沱,清冷的街道上沒半個人影,只有他們兩人在騎樓下并肩而走。

行經一間7-11時,路予恬突然停下腳步,仰起頭對高她将近兩顆頭的唐意楓說:“唐先生,請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進去買個東西。”其實她是要去領錢還他,但要是照實說,他一定又會推拒。

唐意楓停下腳步,拉住轉身要走的嬌小身子,輕聲說:“我們先去醫院,等會要買再買。”

看着圈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掌,路予恬本想抽離,畢竟兩人稱不上朋友,只是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就算唐意楓不是壞人,她還是不習慣這樣親密的觸碰,然而她也不好意思抽回,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他說的話上,擔憂的問:“你不舒服?是不是淋雨感冒了?”

他冒着雨陪她東奔西跑,搞不好真是感冒了。

她擔心的表情讓唐意楓感到好笑又無奈,他拉過她的手,将已不再流血的兩個牙洞攤在兩人面前,“是你受傷,不是我不舒服。這是被Momo咬的?”

方才在獸醫院,他就發現了她手上的傷口。

瞪着微微刺痛的兩個小洞,路予恬差點忘了自己受了傷。“嗯,是Momo咬的,可是這不過是小傷,用不着去醫院吧……”

如果再去醫院,她真的會破産的!

聞言唐意楓皺起了眉,“這怎會是小傷?Momo是只流浪狗,不曉得有沒有狂犬病,你需要到醫院去打針破傷風和狂犬疫苗。”

這麽說也有道理,如果不挨這一針,到時要是生了病,會更麻煩。想到這,路予恬在心裏默默心疼等會兒的花費,垮着小臉點點頭,“知道了,我會去看醫生,不過,你先在這裏等一下,我很快回來。”說着便掙脫他的大手,動作極快的跑進便利商店。

看着她的背影,唐意楓本想跟進去,卻在跨出一步時又停下腳步,皺起了眉頭。

他這是在做什麽?會不會太過頭了?

路予恬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路人,就算她像安琪,也只是像,并不是她,既然他已陪她處理完小狗的事,已算得上仁至義盡,大可以回家睡覺,準備明天一早要開會的資料,為什麽還杵在這,關心她手上的傷、擔心她一個女孩子在深夜會遇上危險?

真是怪了,她不過是個陌生人,還是他一向厭惡的女人……他該不會真讓雨給淋傻了吧?

“抱歉,讓你久等了。”

唐意楓一回神,就看見路予恬漾着腼的笑容站在他面前,可愛的小虎牙在他眼前閃爍,也是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她的容貌。

她不是美麗的那種類型,也稱不上可愛,如果硬要說,頂多算得上清秀。

嬌小的身材、齊眉的劉海、圓圓的大眼、粉嫩的臉頰,她的模樣活脫脫像個高中生,讓他不禁要懷疑起她的年齡。

“你滿十八了嗎?”他直接問出疑慮。

“蛤?”他突然冒出的問題讓路予恬愣了會,但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當然,我都二十五了。”

“看不出來。”唐意楓再次打量起眼前這身高不到他肩頭的小女人,細細探究起她的五官。

這麽一細看,唐意楓驀地發現,她或許不美,可卻愈看愈順眼、愈瞧愈耐看,比起那些對他死纏亂打、粉撲得比牆還要厚的女人們,路予恬的清新就像是路邊的小白花,像是鄰家小女孩,讓人忍不住想疼愛、呵護。

或許,就是因為她擁有這樣的氣質,才會讓他無法不關心她吧。

路予恬尴尬的笑了笑,再次重申,“我真的滿二十五了,需不需要拿身份證給你看?”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懷疑她的年紀,在唐意楓面前,她也覺得自己像個高中生,因為他實在太高大也太……帥氣了。

他是她見過最英挺俊逸的男人,深邃的輪廓、俊美的五官、修長的身材及一雙英氣逼人的狹長俊眸,讓他就像從電視裏走出的模特兒,和他站在一塊,真的會讓人自慚形穢。

“你有帶嗎?”

“你真的要看?”她睜大眼。不是吧!她只是說說而已,他是認真的?

“開玩笑的。”他怎麽可能真向一個才認識一天的女人要身份證,他可不想被誤解成心懷不軌。

“吓我一跳……”她拍拍胸口,又揚起笑,然後迅速從皮夾裏掏出五千元,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那個……我身上只有五千塊,先還你,剩下的我能不能等十號再還你?對了,我要怎麽聯絡你?還是說……我把錢寄在櫃臺,你再去拿?”

她雖在唐氏集團的員工餐廳上班,卻不屬于唐氏,因為餐廳是外包給廠商負責的,所以除了餐廳之外,他們不能私自出入其他樓層,也沒有唐氏集團的員工識別證,因此她只想得到将錢寄放在櫃臺這個辦法。

看着她手上的錢,唐意楓皺起了眉,“不是說了錢由我付,這錢我不會收。”這小女人怎會這麽固執?

“這怎麽行你好心送我們到醫院,又耽誤了你這麽多時間,怎麽可以再讓你破費?這錢你快拿去!”她硬要将錢塞到他手上,偏偏唐意楓就是不收。

他揚高眉。“予恬,現在是淩晨一點,如果你不想繼續耽誤我的時間,就不該再堅持,我們明天都還要上班,真的不該再浪費彼此的時間。”

這話讓路予恬動作一僵,頓時不知該不該再繼續堅持下去。

見她住了手,唐意楓滿意的勾起笑,又說:“走吧,我送你去醫院,然後用最快的時間讓我們兩人回到溫暖的家。”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去……”

“聽着,我不可能在深夜一點讓一個女孩子自己去醫院,更不可能讓她自行回家,如果你不讓我送,那我們就繼續耗着。”

僵持了半天,最後路予恬也只能妥協,不僅讓唐意楓送她到醫院打了破傷風和疫苗,還在他的堅持下讓他送她回家,結束了疲憊不堪的一天。

“路予恬!你去後面洗碗。”

正在為客人結賬的路予恬,一轉頭就看見因為人手不足而來幫忙的張毓容雙手環胸的睨着她,妝點精致的臉蛋寫着濃濃的不耐。

“可是……那誰站收銀臺?”将錢收進收款機,她繞出櫃臺,走到她面前問。

“當然是我,我是老板的女兒,我犧牲暑假來幫忙,收錢這種輕松事當然是我做,喏!”張毓容手一揚,将老爸給她的橡皮手套扔給路予恬,“你去洗碗,後頭積了一堆,洗快點!”

“哦。”她沒多想,反正工作有人接替就好,于是自身上脫下圍裙,遞給她。“這給你穿,我教你怎麽使用收款機—”

“誰要穿你的髒東西!我只是來幫忙,又不是這裏的打菜小妹,用不着穿這個,收款機我也會用,不用你教,快點走開!別擋在這礙眼。”

“可是在外場工作一定要穿圍裙,這是規定……”對她傷人的話,路予恬絲毫不在意,只在意這件事。

“少啰唆,有事我爸會解決,不用你多嘴!”用力的推開她,張毓容瞪了她一眼才繞進收銀臺。

她一直很讨厭路予恬,怎麽看就是覺得她不順眼。

她和路予恬讀同一所高中,恰好又同班三年,她在學校是成績優越的資優生,而路予恬卻一向吊車尾,老是靠補考過日子。

她的外表亮麗、打扮時髦,是班上的班花,路予恬則是那種走在路上都不會有人多注意一眼的普通長相。

她家境富裕,家裏開了間規模頗大的食品公司,而路予恬是個窮到要靠打工才付得出學費的貧苦人家,有時連三餐都沒得吃。

偏偏……這個樣樣比不上她的女人,追求者卻比她還多!

高中三年,不論是她喜歡或不喜歡的男人,每個都像瞎了眼一樣看上容貌、條件沒一樣比得上她的路予恬!因為這原因,她對路予恬不但沒好感,甚至可以說是讨厭,然而讓她由讨厭變成十分厭惡,是高三畢業那年發生的那件事。

畢業典禮那天,她正打算向暗戀許久的男同學告白,沒想到情書還沒拿出來,對方就先拿了封信給她,當場她便心花怒放,以為兩人兩情相悅,卻在看清信封上的收件人姓名後冷下了臉。

那可惡的男人居然是要她把信轉交給路予恬這讓她氣得七竅生煙,馬上就把那封信撕得粉碎。

因為這件事,她對這女人是恨之入骨,本以為畢業之後便不會再和她有交集,沒想到她居然到她家開設的餐廳上班,光是看她那張愛裝無辜的臉,她就忍不住發火,當然不會給她好臉色看。

“毓容,你還是穿着比較好,不穿制服會害老板被罵的。”她苦口婆心的勸着

唐氏集團規定的事項十分嚴謹,尤其是對他們這種外包廠商的要求更高,若是不照規定,不用十分鐘,負責人便會被叫去“規勸”。

“你煩不煩呀!別妨礙我算錢,走開啦!”一掌揮掉她遞來的圍裙,張毓容又狠瞪了她一眼,才轉身為客人算錢。

剛忙完一個段落的高小鳳見到這幕,終于忍無可忍,将打菜夾重重放下,快步走到兩人面前,橫眉豎眼的大罵。

“喂!要穿不穿随便你,反正這餐廳又不是我們開的,被罵也是你家的事!但你怎麽可以這麽沒禮貌,把圍裙扔在地上?你有沒有教養呀你!”

瞥了眼前來打抱不平的高小鳳,張毓容不屑的輕笑,“要說沒教養你應該罵路予恬,把自己穿過的髒東西給人穿,都不曉得有沒有病菌附在上面,有夠沒衛生的。”

“你說什麽你太過分了—”高小鳳氣紅了眼,想沖上前和她理論,卻被路予恬給抓住。

“小鳳、小鳳……算了啦,別生氣,毓容不想穿就算了,我去後面洗碗,你也快去幫忙,又有人要打菜了。”

她附在好友耳邊低聲說,小臉上寫着滿滿的懇求。

看她逆來順受,被人這麽奚落都不動氣,就算高小鳳再生氣也氣不起來了,她撿起地上的圍裙,拍了拍遞還給她,又狠狠的瞪了眼張毓容後才說:“好,你快去,我也去忙了。”

“嗯!”她露出感激的笑容,走到後方工作。

他點點頭,朝她伸出手,唇角微揚。“我姓唐,唐意楓,很高興認識你,予恬。”

聽見他喚自己的名字,路予恬臉蛋微紅,羞澀的伸出手和他交握,“我也是,很高興能遇見你,要不是你,Momo恐怕就沒命了,真的真的很感謝你。”

Momo是方才要為小白狗填寫資料時,她臨時取的名字。

見她小巧的臉蛋寫着滿滿的感激,那模樣仿佛他不是那只狗的救命恩人,而是她的,讓唐意楓不禁莞爾,“不客氣,我只是經過,以為是公司員工被欺侮,才會下車看看。”

事實上,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停下車。

今天情緒不佳的他,根本沒有多管閑事的心情,然而當他看見她蜷縮在地上,身影顯得可憐無助時,不知為何,他竟走不開,尤其再對上她又大又圓、晶亮透明的純真星眸,心中竟揚起一股許久未有的保護欲。

路予恬讓他想起了失蹤一年的樂安琪,她們的外貌雖然天差地別,卻一樣有着一顆善良的心,擁有一樣純真的眼神,那眼神讓他沒辦法抛下她,這才會在将近十二點的深夜陪在她身旁,等着那只狗手術結束。

“不管怎麽說,都很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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