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最後的相見

“我回到家，發現她早就出去了。我在樓上等了一陣，聽見那些賤嘴毒舌的鄰居，在說我媽媽的壞話，然後……然後我又殺了人，造了孽，也害死了母親。

“她被出租車撞倒時，我看到了她手裏提着的東西，那裏面裝着的都是我最愛吃的菜，還有刻有父親名字的碗……她一定天沒亮就去了北營山公墓，安葬我的骨灰的地方。

“小鳴你知道嗎？母親跟我最後一次通話時，她問我什麽時候回家，我跟她說，等她死了的時候，我就回來……”

李平博說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嘴裏喃喃道：“我是一個混賬，罪孽深重的混賬！懲罰我吧，無論是什麽樣的懲罰。”

姚一鳴想再寬慰幾句，忽然瞥見張玉梅發出了新的彈幕，他先是錯愕半晌，而後定了定神，不帶一絲感情地問：“如果給你一個恕罪的機會，但是會讓你承受輪回百世之苦，你願意嗎？”

輪回百世之苦，并非是讓他擁有一百個豐富多彩的人生經歷，而是讓他在短時間內，感受人間疾苦。

這一世或成為注定被烈火焚燒的枯草，下一世或許就會變成孩童腳下呻吟的昆蟲，生生世世皆不圓滿。

他要在這百世輪回中，不斷地品嘗死亡的滋味，而且還是毫無尊嚴，無力去反抗的死亡。

當然，在他臨死之際，腦海中必會閃過一絲明悟：原來他是李平博，原來他在償還自己欠下的債。

當他得知接下來還有無數個卑賤到泥土裏，卻還會被人猛踩幾腳的命運在等着他時，那種滋味，往往比疼，比死更加可怕。

李平博作為一個怨氣沖天的厲鬼，自然對這些頗有了解，可他卻只是稍顯遲疑，便重重地點了下頭，“我同意。”

姚一鳴怔了怔，然後便看到張玉梅在直播間裏說，“陳瑩沒死。”

緊接着他便收到了一張照片。

陳老太躺在病床上，臉上戴着呼吸器，手背上插着針管，看起來奄奄一息，但是床頭旁的心電圖，卻十分平穩。

張玉梅：“手術剛結束，很順利。”

姚一鳴先是驚喜，而後迷惘，後來又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

方才那些問題，都是張玉梅讓他提出來的，而當李平博吐出“我同意”三個字後，張玉梅便說陳瑩沒死。

要說這裏面沒有聯系，姚一鳴是絕不會相信的。

難道一場事關百世的懲罰，便在這三言兩語間定下來了？那陰司的行事作風也特娘的太邪門了！

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犯過錯，也在犯錯之後有模有樣地發過誓，然而那些誓言就像放出的屁一樣消散在空氣裏。

如果……如果兌現誓言的時間，不是這一世，而是下一世，下下一世呢？

我兌現過自己的誓言嗎？如果沒有，那麽在我的誓言裏，都埋藏着怎樣恐怖的後果呢？姚一鳴忽然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你不是張玉梅，你到底是誰！？”姚一鳴朝着手機喝問。

如果“韓梅梅學日語”真的是他所熟識的那位女同學，又怎會成為陰司話事人一般的存在？

直播間裏除了水友們的聒噪，再無任何有關于張玉梅的信息。

“哪位水友在醫院工作？我想打聽一個人！”姚一鳴心想，陳瑩這樣的重大手術，在全市範圍內不會很多，用排除法都能找到她入住的醫院，只要找到陳瑩，就能找到在病房裏拍照的水友！

“我姓高，單名一個義字，身為本市最牛逼醫院的院長，你想知道醫院裏任何女人的名字，我都能告訴你。”

“再下複姓隔壁，名喚老王，若你能提供她的貼身衣服，不用高院長，我也能把幫你找到她！”

“小弟我是職業騙子，精于通靈術，只要你把她的全果照交給我，我身子一抖就能找到她！”

水友們當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浪，看了半分鐘看得頭都疼了，卻還是看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慧通道長、袈裟下的道袍等狠人，也和韓梅梅學日語一樣，沒有半句告別的話便消失了。

他們之間是否也有某種聯系呢？

忽然，姚一鳴感覺空氣裏有種異樣的沉寂。

李平博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那尊鎖陰鎮陽鼎也隐去了沸騰的聲音，一切都安安靜靜的，安靜得姚一鳴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馬上在直播間裏看到了一條彈幕：“？？？”。

突如其來的一串問號。

緊接着問號越來越多，堆滿了整個屏幕。

姚一鳴不假思索，立刻朝鎖陰鎮陽鼎的地方看去，而後心中猛地一震。

他看見，李平博雙膝跪地，也不知是因激動還是恐懼而渾身發抖，只能通過緊握粗大鎖鏈的方式，才不至于讓自己狼狽地摔倒在地。

他看到了什麽？

姚一鳴把手機攝像頭對準他凝望的地方，卻見那裏只有一把孤零零的椅子，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卧槽那椅子不是儲藏間裏的嗎？！”

“有人，不，是有鬼把它拿過來了！”

“主播，張勝遠和薛寧還在不在？別是這對狗男女裝神弄鬼！”

直播間裏已經亂了套，說什麽的都有。

姚一鳴向昏迷不醒的二人看了看，正要回應，卻見李平博淚水磅礴，難以自持地呼喊着：“媽媽！媽媽！”

陳老太來這裏了？她不是還活着麽？

姚一鳴立刻啓動了窺見能力，而後難以置信地看到，陳瑩坐在那把孤零零的椅子上，盈滿淚光的眼眸裏，流淌着慈祥和寵溺的光。

“媽，對不起，我錯了。”李平博保持跪地的姿勢，手臂高高舉着，膝蓋不斷向前蹭動，似乎想要上前擁抱自己的母親，可是相距不足三米的二人之間，卻似有一道無形的阻隔，他只是蹭了幾下，便停住不動了。

悔恨和悲痛凝成淚水湧到嘴角，苦鹹苦鹹的。

“孩子，無論你做過什麽，媽都是愛你的。不管你在下面呆多久，都要學會照顧好自己。以後你就是一個人了，要學會疊衣服，學會整理自己的東西，別扔得到處都是。媽不在你身邊了，但媽會經常去看你。每逢陰歷初一和初五，我都會把你最愛吃菜拿給你。”陳瑩說着說着也哭了。

李平博是她唯一的兒子，老年喪子的悲痛，常人是無法體會的，但是姚一鳴明白，天底下所有兒女所承受的苦難，在父母那裏都是雙倍的。

姚一鳴看着即将生死永別的母子，不禁想到了失蹤的父母，嘴裏也有一種苦鹹苦鹹的感覺。

他不忍心再看他們，而是端詳着直播間，想看看任務獎勵有沒有統計出來，卻忽然發現，直播間右上角有一個“歷史購買記錄”。

他下意識把手指移過去，結果就看到，在不久之前，有人在後臺，用他的獎勵積分，購買了一樣東西。

那樣東西的名字是：“錯亂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