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納妾啊

看着地上擠成一堆的影子,羅衣笑了。

她穩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并不去接金香兒遞過來的茶杯,看着金香兒,嘴角微彎:“你叫錯了,該叫我夫人才對。”

金香兒面露愕然,猛地擡眼看向羅衣。她是不是聽錯了?夫人怎能用如此溫柔可親的語氣,說着瞧不起人的話?

她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才垂了眼睛道:“妾自知出身卑微,不配叫夫人姐姐,夫人瞧不起妾也是應當,是妾癡心妄想了。”說到這裏,她咬了咬唇,“妾給夫人敬茶。”

她是幹這一行的,表達起委屈來,那表情和語氣都到位極了。

門外的下人們聽着裏頭的動靜,全都眼冒精光,激動非常。

鬥上了!鬥上了!一個是失寵的正室,一個是得寵的小妾,今日有好戲看了!

屋裏頭,許連山見了金香兒的這番情态,頓時心疼起來,看向羅衣責怪道:“你做什麽?香兒才進門,昨晚又伺候我很辛苦,你少說一句能怎樣?趕緊把茶接了,別刁難她!”

聞言,金香兒愈發把頭垂得低了,聲音帶着幾分哽咽:“大爺不要這樣說,服侍大爺是妾的本分,夫人也沒有刁難妾,是妾身份卑微,怪不得夫人。”

她嘴上說着怪不得羅衣,聽在許連山耳中,立刻就把羅衣給怪上了。

“你接不接?”許連山沖着羅衣不耐煩起來,“你不接就算了,我帶香兒走了。”

一手按着椅子扶手,作勢就要站起來。

“我幾時說不接了?”羅衣歪頭看他,臉上浮起疑惑不解,“從頭到尾,我只說了一句,許郎如此,倒好似我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

許連山聽了,皺了皺眉。

羅衣又看向金香兒:“真是年輕漂亮,難怪許郎疼你。”說着,她接過金香兒遞過來的茶杯,卻不喝,而是偏頭看向許連山,又道:“曾經你待我,比待她還好。我一直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好,不成想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哄我的。”

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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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連山想起什麽,臉色微變。

金香兒聽出不對,連忙道:“夫人說的什麽話?大爺待夫人一直很好,妾聽了都羨慕的。只是男人做到大爺這個份上,哪個家裏沒有三妻四妾?夫人實在不該為這個跟夫君離心。”

一句“男人做到大爺這個份上,哪個家裏沒有三妻四妾”,結結實實戳中了許連山的癢處。他心想,可不就是這樣?連一個妓子都明白的道理,曼娘卻不明白,還跟他鬧,太不懂事了!

他更覺得金香兒貼心,頗滿意地看了她一眼,才看向羅衣不耐煩地道:“啰嗦什麽?快喝茶!”

羅衣斂了笑意,把茶杯擱在桌上。

她微微用了力氣,發出“喀”的一聲。

“你做什麽?”許連山擰起眉頭,怒容看向羅衣。

她還敢跟他發脾氣不成?她不記得自己什麽身份?就算是他的妻,可那也是他有良心,才沒休了她。不然,憑她一個鄉下女子,怎麽配做他的妻子?

許連山的一只手按在椅子扶手上,做出随時離開的姿态。再鬧下去,就別怪他不給她臉面。想到這裏,他看向羅衣,用目光催促她。

然而對上羅衣的神情,卻不禁震住。只見羅衣不怒不笑,眼睛裏看不出一點兒情緒,然而不知怎的,卻叫人背上爬起一層層的寒意。

見許連山老老實實地坐着不動了,羅衣才開口道:“許郎今日帶新人給我敬茶,我作為正室,說上幾句話,不為過吧?”

許連山點點頭:“你有什麽話,只管說就是。”頓了頓,“只別刁難人就好了。”

他倒要聽聽,她能說出什麽花樣來?

“刁難人?我刁難誰了?”羅衣挑眉,看向金香兒,“我刁難你了嗎?你是什麽身份?我是什麽身份?叫我一聲夫人,難為你了?不如咱們到街上去,讓大家評評理,這叫刁難嗎?”

這當然不叫刁難。

許連山也知道,而且是清楚地知道,因而臉色難看:“好了,香兒也沒說什麽。”

“許郎的意思是,我刁難你了?”羅衣把目光轉向他,“我剛才說的哪一句,是憑空捏造,信口胡說?你從前待我不上心嗎?你現在待我依然上心嗎?你遵守了一輩子只和我過的諾言嗎?許郎這樣不悅,究竟是我說錯了,還是我不該指出來?”

她咄咄逼人,令許連山勃然大怒,剛要開口,卻又被打斷了。

“我一個正室,就因為心裏難過,說兩句實話,便被說成刁難人。如果這也叫刁難人,許郎也不必說什麽了,給我一紙休書,我立時走就是了。”羅衣嚯的站起,臉上一片冷然和決絕。

李曼娘愛許連山,愛得一心一意。

活着的時候有多愛,死後就有多恨。

她在羅衣面前哭着說:“我這一輩子,從沒在他面前直起過腰。”

當年金香兒敬茶時,李曼娘為了不惹許連山不快,忍氣吞聲。以至于金香兒不把她放在眼裏,下人們有學有樣,也都不尊重她。死後,每每想起,李曼娘都十分不甘。

看着面前冷然而決絕的女子,許連山心裏有些不适。這樣的曼娘,陌生得令他心悸。皺了皺眉,他道:“你休要胡鬧了,我幾時要休了你?”

他心裏有些煩躁。

李曼娘是他少年結發的妻子,兩人在年少時是有過感情的。那時候李曼娘年輕可愛,又是他能見到的家境最好的姑娘,他在她身上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她哄到手。這會兒雖然情淡了,但他也沒想過休了她。

“許郎的意思,我仍然是你的妻子?是這個府裏的女主人?我說話的分量,與你是一般的?有人做錯了事,我便能責罰他?”羅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還有,我剛才并沒有刁難人?”

許連山聽得心裏不舒服,他承認她說的都對,那些都是她該有的權利,可他心裏很不痛快:“你幾時變得這般得理不饒人了?”

羅衣便笑起來:“成親之前,我可沒許諾過這一輩子都不‘得理不饒人’。”

許連山一噎,臉色變得難看。

一旁的金香兒大感不妙,忙道:“夫人,大爺他——”

“閉嘴!”羅衣忽然看過來,冷冷喝道,“你算什麽東西,我準你開口了嗎?掌嘴!”

說話時,她目光往門外一掃。

躲在牆外偷聽的下人們,早已經忘記分寸,開始把身子探出來,滿眼興奮地看熱鬧。

此時被羅衣一掃,立刻縮回頭去。

只見下人們雖然縮回身子,卻仍然在地上留下一攤影子,羅衣勾了勾唇,收回視線,看向金香兒。

金香兒正一臉委屈地看向許連山。她這回是真受了委屈,根本不用裝,自然流露出來。

許連山頓時心疼起來,看向羅衣喝問道:“你非要鬧嗎?”

“許郎的意思是,我一個正室,卻沒資格教訓家裏的小妾?”羅衣并不退縮,反問他道。

見她袖袍輕拂,一副随時就走的姿态,許連山心裏更加煩躁。

他偏頭看向金香兒,怒道:“還愣着幹什麽?”

明知他為難,居然還不肯自掌嘴巴為他解圍,一點兒也沒有他以為的懂事!

金香兒氣悶,咬了咬牙,反手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啪!”

這一聲傳到外頭的下人們耳中,紛紛唏噓。新來的這位姨娘,大爺的心尖尖,挨了嘴巴?

最終,有人沒耐住,探出頭去。就見門口立着一道俏生生的身影,進門之前還白生生的小臉上,此刻多了五根手指頭印子。

一時間,面面相觑起來。夫人這般,哪裏像是失寵的樣子?便是真的失了寵,大爺該給她的臉面,絲毫也不會少給她。想起之前那樣怠慢羅衣,全都感到心慌起來。

“多謝許郎給我臉面,往後我會好好待新人的。”羅衣目的達到,不再多說,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她喝了茶,這一茬就算揭過了。許連山心下松了口氣,緩聲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怎會待你不好?日後不管進來什麽人,你總是最重要的。”

他這句話有幾分真心實意,羅衣沒有興趣追究,配合地露出笑容:“我記住了。”

許連山站起身,摟了金香兒就要走,不防又被羅衣攔住:“許郎且慢,我有事求許郎。”

她用了求字,把姿态放得極低,讓方才吃了一頓悶氣的許連山頓時受用極了,下巴擡高道:“什麽事?”

“許郎随我來。”羅衣說罷,轉身往內室去了。

許連山擡腳跟上。

金香兒好奇,想跟過去,被小蘭攔住了:“夫人跟大爺說話,你在這等着!”

氣得金香兒直瞪她:“你等着瞧!”

“我想開個鋪子,但手裏沒有錢,想請許郎幫我。”內室裏,羅衣對許連山說道。

許連山在金錢上十分精明。成親後,李曼娘的嫁妝立刻就到了他手裏。待他發財後,更是沒叫李曼娘摸過銀子。只時不時給她十幾兩,叫她負責家裏的吃用。

偏李曼娘是個實心眼,從不覺得這樣不好。每次手裏沒錢了,才找許連山要。

成親多年,她手裏丁點兒銀子也沒存下。

“你開鋪子做什麽?”許連山很不解地問。

他自問沒短了她的吃穿,她怎麽想到去外面開鋪子?

“排解憂思。”羅衣一臉實在地看着他,“你納了妾,我心裏不痛快。你別說我,沒有用的,不痛快就是不痛快。我忍着不和你鬧,已是盡力了。我找點事情做,也好分一分心。”

這當然不是實話。

但許連山不知。他聽到這樣一番實在得叫人難堪的話,直是冷汗都要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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