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納妾啊
許連山沒想過,曼娘會騙他。
在他心裏,曼娘一向老實,又唯他是從,絕不可能哄他的。
但如今的曼娘,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李曼娘。
沒有太多猶豫,許連山答應下來:“在城裏買間鋪子,不大不小的,一千來兩銀子就夠了。我給你兩千兩,你買下鋪子後,還可以進點貨,再請個夥計。”
既然她要散心,叫她散就是了。
他心裏想着,曼娘的性子老實木讷,雖然手腳勤快,又能吃苦,但實在沒什麽頭腦,并不是做生意的那塊料。如此,她賺不多,也賠不多,等過上一陣子,她做生意沒什麽起色,他把鋪子收回來就是了。
他算盤打得精,給錢便給的很痛快。
錢給出去後,心裏微不可察的那絲愧疚,頓時也沒影了:“你好好散心,我帶香兒走了。”
春宵苦短,他還有好幾個姿勢沒有試,居然天就亮了。想到這裏,許連山心頭火熱,摟了金香兒,親親熱熱地走了。
看着兩人親密有加的背影,小蘭撅起了嘴。
“怎麽了?”羅衣笑着問她,“嘴巴都能挂油瓶了,誰招你了?”
“不是奴婢。”小蘭低下頭,慢吞吞地搖。
“那是怎麽?”
“還不是大爺?被狐媚子勾走了!”
羅衣好笑。
狐媚子?金香兒嗎?她可不夠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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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連山那樣精明的男人,奸猾如鬼,不哄別人就不錯了。
“怎麽不是?”小蘭有些忍不住了,“敬茶的時候,金姨娘随便說兩句,大爺就站她那邊了。若非夫人厲害,就給他和金姨娘摁在地上踩了!”
從前夫人生氣,她還勸夫人不要氣。如今夫人不氣了,她反倒氣得不行。
羅衣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好了,夫人帶你逛街去。”
她要買間鋪子,得看看哪裏合适。
“夫人!您也太心寬了!”小蘭目瞪口呆,都這時節了,夫人怎麽還有心思逛街?
羅衣便笑道:“心寬不好嗎?”
心寬當然好。至少比從前郁郁寡歡,纏綿病榻來的好。小蘭頓時不再說了。
城西,一處陰暗的巷子裏。
四五個半大少年圍着一個同樣半大的少年,拳打腳踢。
少年瘦得皮包骨頭,捱不過四五個同齡人的圍毆,被打得倒在地上。
他實在是瘦,蜷起身子,就只有小小的一團。小臂和小腿從并不合身的單薄舊衣裏露出來,露出密密麻麻的新傷舊傷。
此刻吃力地護着腦袋,試圖少吃點苦頭。然而打他的少年們也不是吃素的,一腳一腳,十分刁鑽,總能踢到他心口、肚子這樣柔軟脆弱的地方。
良久,少年不知是疼暈了還是性子倔強,一聲也不吭。
“別再叫我看到你!”良久後,衆人打累了,領頭的少年踩在瘦弱少年的臉上,狠狠啐了一口。
瘦弱少年緩緩睜開眼睛,看向他。黑漆漆的瞳仁裏看不出絲毫情緒,卻無端端讓人覺得如被打了巴掌般疼痛和狼狽。
領頭的少年一下子被激怒了。想了想,他對旁邊的同伴道:“去買個饅頭來。”
那同伴便去了。
不一會兒,饅頭遞到領頭的少年手裏。
領頭的少年拿着饅頭,在瘦弱少年的面前晃了晃,既引誘又戲弄:“你想吃嗎?”
瘦弱少年有兩日沒吃東西了,此刻看着白生生的饅頭,簡直收不回眼神。
“呵!”領頭的少年得意一笑,把饅頭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問他:“還想吃嗎?”
饅頭被踩扁了,髒兮兮的,卻仍舊散發着熱氣,帶出食物的香味。瘦弱少年的眼神絲毫未變,仍然充滿渴望。
“賤骨頭!”領頭的少年輕蔑一笑,抓起饅頭在手裏掂了掂,忽然壞笑一聲,将饅頭塞進自己的褲子裏。
一旁的夥伴們頓時發出哄笑。
領頭的少年十分得意,拿着饅頭在褲子裏蹭了幾下,才拿出來,扔向瘦弱少年:“呶!賞你了!”
衆人滿以為這樣的羞辱會激怒對方,誰知對方的眼皮垂了垂,接着便爬起身,毫無芥蒂地撲向饅頭,撿起來就往嘴裏塞。
他狼吞虎咽的樣子,落在衆人眼裏,紛紛感到惡心,道了幾聲無趣,轉身走了。
瘦弱少年三口兩口吃完饅頭,眼中仍然閃爍着饑餓的光芒。他抹了抹嘴,扶着牆壁站起來,艱難地往外挪動。
才走到巷子口,驀地腳趾一疼,似被小石子砸了一下。他低頭看去,就見腳下躺着一粒銀光閃閃的東西。
他餓得眼前發暈,但還分辨得出那是一粒銀子,彎腰撿起來,朝着前面走去:“你們丢銀子了!”
羅衣和小蘭停下來,往身後看去。
只見一個髒兮兮的瘦弱少年走過來,他半長的頭發髒得打了绺,衣裳又破又舊,臉上滿是青青紫紫,看不出本來面目。
此時,他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露出掌心裏躺着的一粒碎銀子,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沒有半點貪念:“你們的銀子掉了。”
羅衣沒說話。
小蘭卻是驚了一下,才道:“不是我們掉的,是我家夫人看你可憐,賞你的。”
少年聽了,眼裏劃過怔色。
“拿着吧。”羅衣輕聲道,“吃點好的,活下去。”
說完,轉身走了。
對羅衣來說,這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就抛到腦後。
她帶着小蘭在城裏轉了幾天,終于買下一間位置不錯的店面。
如許連山所說,這樣的商鋪也就值一千多兩銀子。因着主人轉讓得急,只收了羅衣一千二百兩,還附贈了裏頭的家具,叫羅衣又省了一筆錢。
有了鋪子,羅衣便思量起來,做點什麽生意好?
李曼娘的女紅很好,繡出來的花兒鳥兒,活靈活現,若叫李曼娘自己選,她一定會做繡品買賣。但叫羅衣看來,繡活太耗時間,她又只有一個人,太慢了。若是招人的話,又極麻煩。
想來想去,羅衣決定不管別人的懷疑,做她看好的生意。
“夫人,您會做胭脂?”小蘭驚訝地問道。
她伺候李曼娘兩三年了,可從不知道李曼娘還會這個。在她的印象中,李曼娘從不塗胭脂的。
如果她會做胭脂的話,怎麽忍得住不塗?
羅衣早就想好答案,此時漫不經心地解釋:“我從前在鄉下的時候,會的可多呢。”
小蘭頓時不問了。
她才跟了夫人兩三年,哪裏就知道夫人的所有了?
買了要用的原料,帶着小蘭,大包小包地回了府。才一進門,下人們立刻迎上來:“夫人,小的幫您提吧?”
自從敬茶那日,金香兒在羅衣的面前吃了癟,下人們便知道,夫人仍是夫人,怠慢不得。想起從前那些怠慢,全都心虛不已,見着羅衣便奉承讨好。
羅衣也不以為意,點了點頭,就叫小蘭把東西勻出去。
小蘭卻輕哼一聲,看向下人們的眼神很是不屑:“現在知道讨好夫人了?早做什麽去了?”
下人們紛紛讪笑。
許連山也知道了羅衣做胭脂的事。
他很好奇地來了,問羅衣:“你還會做胭脂?我怎麽不知道?”
他跟李曼娘從小一起長大,李曼娘待他又實心實意,沒什麽瞞着他的。
羅衣坐在小凳子上,搓洗着花瓣,頭也不擡地道:“我沒告訴你,你怎麽知道?”
許連山愣了半天,愣是沒想起來怎麽接。
他站在那裏,看着羅衣素着一雙手,輕柔地搓洗着花瓣,本該惱她不識相的,可不知怎的,看着她一舉一動,竟覺得說不出的好看,一點兒也惱不起來。
他喉嚨咽了咽,撩起衣擺,蹲在羅衣身邊,笑着說道:“你什麽時候學會的?可得告訴我才是。我會什麽可都告訴你了的。”
他生得好,這樣笑起來,自帶一股風流。
羅衣停下動作,擡頭看着他,似笑非笑:“你會納妾,也早都告訴我了嗎?”
許連山臉上的笑意僵住,猛地站起來,幾乎是狼狽地看着她:“你!”
她怎麽又提這茬?
“開個玩笑,許郎別在意。”羅衣低下頭去,繼續搓洗着花瓣。
許連山的臉上乍青乍紅,方才因着她素手纖纖而起的心思,此刻丁點兒也沒了。
他冷哼一聲,扭頭走了。
走之前,還給她潑了一盆冷水:“少拿你在鄉下的玩意兒擺活,城裏可不興那些。”
羅衣沒說話。
小蘭卻不大痛快:“大爺這是怎麽了?夫人難得想做點事,他不鼓勵就罷了,還潑冷水!”
哪像是夫妻?都快成仇人了!
她不禁問羅衣:“大爺莫不是撞惡客了吧?”
撞惡客,也叫鬼附身。
大爺從前那麽疼愛夫人,如今卻這般模樣,小蘭覺得有古怪。
羅衣好笑。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暗想,大概是她的演技太好了,以至于小蘭完全沒懷疑她。
“沒有的事,你不要亂想。”羅衣打消小蘭的念頭。
許連山沒有變,他本就是一個自私薄情又虛僞的男人。
羅衣有李曼娘的記憶,她看到過兩人相識的過程。
秀水村的少年許連山,父母雙亡,從小跟着叔嬸過活。他叔嬸家裏并不富裕,還要養着一堆孩子,日子過得很是艱難。但許連山每到李曼娘跟前,總是做出一副明朗開懷的模樣,好似艱難的生活從未對他有影響,為此得了李曼娘的敬意和好感。
得知許連山常被叔嬸打罵,李曼娘十分同情和氣憤,便去他叔嬸家裏,叫他們待他好一些。被他叔嬸一通罵回來:“那個小雜種!偷雞摸狗的東西!我不打死他是我仁義!當我願意養活他?手腳怠懶的賤骨頭,有種滾出去,別叫我養活!”
不僅她得了一頓罵,許連山也當場挨了一頓打,由此更叫李曼娘心裏愧疚,待他更好了。
但叫羅衣看,這分明是許連山使的小伎倆。
他叔嬸在村裏的口碑并不差。雖然偶爾打孩子,但村裏打孩子的人家比比皆是。況且他叔嬸不獨獨打罵他,家裏的孩子們全都挨過打,算得上一視同仁。
可許連山每次對李曼娘說起,都說叔嬸如何難以讨好,待他刻薄。又說他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他最感激的便是叔嬸養大了他。
年輕的李曼娘看不穿他的伎倆,為此覺得他是天底下最有情有義的好男人,因而不顧家人阻攔,非他不嫁。
直到六年後,她嘗到了苦果。
許連山借着她的嫁妝,掙下了豐厚的家資,然後背棄曾經的諾言,想要納妾。他納了金香兒還不罷手,緊接着一個又一個年輕貌美的妾被他擡進來。他寵着她們,全然把李曼娘忘在腦後,任她凄涼孤苦的一個人過着,直到病逝。
李曼娘的陽壽是二十六歲。還有四年時間,羅衣要在四年內,完成李曼娘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