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傅語諾在溫助理的工位偷吃蛋糕,她剛偷吃完最後一小口,謝西然就和孫戴安一起從會議室出來,她急忙抹了把嘴跑出去迎接他。

謝西然銳利的目光往她面上一掃,她不自覺地、偷偷地舔了舔嘴唇……擦幹淨了吧?應該沒有留下痕跡吧?她忐忑不安。

他眼底浮起輕淺的笑意,向她示意孫戴安:“你孫叔叔來了,怎麽不打個招呼?”

傅語諾不情不願地看向後者,施舍給老男人一個不算友好的問候:“孫叔叔好。”

孫戴安笑容可掬:“哈哈,阿諾啊,好幾天沒見啦!”

孫戴安是官家子弟,曾祖父曾在滿清鹽運司做過官,他和謝西然是同系師兄弟。

雖是個纨绔出身,孫戴安卻不是草包廢柴,相反的,他還挺有審時度勢、任人唯賢的智慧,且極富自知之明。

大學畢業那年,适逢國家經濟改革,他深覺機不可失,又知道自己沒什麽才幹,唯有家裏幾代積累出來的好人脈和一把長袖善舞的社交能力可以使用,需要一個有實幹精神的人搭夥,于是拿着錢和人脈找上窮小子謝西然,二人合作創業,很快将安普醫療做大。

孫戴安籌劃挺美,事業也發展得不錯,唯一失算的是,謝西然看起來厚道、易掌控,沒想到是匹不露獠牙的狼。

他最初以技術入股,所占份額不如孫戴安多,後來幾次董事會議他以鼓勵員工、擴股增資為理由稀釋了孫戴安的股份,又利用自己持股的幾家殼公司分批次購進股份,很快與孫戴安旗鼓相當。

幸好孫戴安是個低權力欲的人,只要有錢可花、有酒可喝、有女人可泡就行,因此在安普的經營上,他基本做了甩手掌櫃,反正謝西然厚道,每年該給的紅利一分沒少過他,他樂得清閑,過起了逍遙人間的美妙生活。

其實孫戴安自己逍遙也就罷了,偏偏他是個講義氣的,吃喝玩樂也和工作一樣講究有福同享,哪家賭場來了新舞娘,哪個會所換了一批小姐,都愛拉上謝西然一起去探探,這就惹惱了小小的傅語諾。

小不點時期的傅語諾就已經很有領地意識,這人竟敢帶着外人來跟她搶叔叔?從此和他勢不兩立!

孫戴安也挺委屈的,他哪知道小妮子命裏就這麽一個寶貝叔叔,對他看護得禁,只知道沒多大的小丫頭明明昨天還親熱地抱他大腿喊他叔叔,隔天突然就翻臉不認人了。

一晃十年過去,再大的氣也該消了,可她還是看他不順眼。

受不住傅語諾敵視的目光,孫戴安拍了拍謝西然叮囑:“海盛的事你再想想,新加坡那個鄭秦還等咱們的信兒,我先走了啊,”說完又湊到他耳邊私語,“聽說雲頂又來了一批新舞娘,俄國妞,火辣辣的,你必須得跟我去一趟,別考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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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謝西然回答又撞上傅語諾陰魂不散的目光,他被盯得心裏發怵,顫顫咬牙道:“我說你家這個小祖宗哎……”

謝西然笑:“怎麽?”

沒怎麽,謝西然都不敢教訓,他更不敢:“走了走了!”晦氣。

等人一走,傅語諾就觑着眼睛問他,沒規矩地直呼大名:“孫戴安剛才跟你說什麽?”

謝西然是個溺愛無度的家長,不僅沒怪她沒禮貌,還老老實實地、毫不猶豫地出賣了朋友:“他說雲頂換了一批新舞娘,約我去玩一玩。”

傅語諾小嘴一閉,分外嚴肅,卻是沒說什麽。

晚上回到家,他在書房看完書,順便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時發現桌上的手機亮了一下。

傅語諾在隔間的琴房裏練琴,房間裏湧動着輕靈的琴音。

謝西然從屏風後面走出來,他剛洗完澡,身體還沒擦幹淨,披着一件浴袍,精幹的肌肉裸|露在外,蒙着一層水汽,她沒敢多看。

“上午去哪兒了?”他停到鋼琴邊,手指在琴架上敲了一下。

那一下仿佛敲在她腦袋上,她頭皮發麻,本能地感到緊張:“……不是說了嗎,和何筝去逛街了。”

謝西然沒接茬,就那麽看着她,眼神壓得她沒了力氣,鋼琴聲漸漸停了,房間裏靜下來。

“我再問一遍,你上午去哪裏了?”

“……去和何筝逛街了。”她頑強地嘴硬着,心裏卻控制不住地發虛。

他将手機放在她面前:“打電話給她。”

“……”她僵坐着,不動作。

“你上午去哪了。”他堅持問她第三遍,仿佛非要逼她親自說出實話不可。

傅語諾被逼急了,把鋼琴一蓋,反身面對着他,卻不敢與他對視:“……你明明知道了!”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他面上也沒了溫情。

她的眼圈不可抑制地發紅,心裏千般萬般的情緒攪着:“我去了一趟泉城,背着你把壓歲錢都給了舅舅!”

“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謝西然壓着嗓子:“他們需要錢,你可以向我要。”

她最受不了他這副予取予求的冤大頭模樣,她的外婆和舅舅就是喂不飽的虱子,他憑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幫扶他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我又沒有賣給你,不需要你替我養他們!”

這話着實傷人,說出口兩個人都怔了一下。

傅語諾轉瞬就後悔。

謝西然周身的氣壓沒了:“你說得對。”他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傅語諾慌了神,跳下鋼琴追上去,從後面抱住他的腰,柔軟的面頰壓住他的脊背:“叔叔,我錯了!”

謝西然站着不動。

她拿臉頰讨好地蹭他,像失寵的貓科動物:“叔叔,我說錯話了,你不要生氣……”

謝西然拿開她的手臂,轉過來,摸一摸她的臉:“你說得對,你确實沒有賣給我。”

這副放棄争辯的模樣叫她心慌,傅語諾想要抓住他,謝西然卻躲了一下,她急了,非要抓住他,兩個人一個往後躲一個往前邊逼,糾纏拉扯之際不慎雙雙栽倒在地,他眼疾手快将她護在懷裏,傅語諾撞到一大片光滑溫熱的肌膚,她只懵了一瞬,随即像發了狠似的要扯掉他身上的浴袍。

謝西然怕傷了她,不敢用力反而被她牽制,低喝道:“阿諾,住手!阿諾!”

她繃着小嘴,一張臉蛋憋得越來越紅,卻不肯停手,顯而易見要做什麽。

某些事情一觸即發,太危險了。

謝西然被逼到無可奈何,這才握住她雙腕将她掼倒在地,他壓在她上方,沉沉地喘着粗氣,嚴厲又複雜地望着她,很困難地說:“你不需要這樣做……我沒有要你這樣報答我……”

傅語諾氣息也不穩,頭發散亂在臉上,她眼底有薄薄霧氣,聽到他啞着嗓子說:“你這不是報恩,是報複。”

謝西然自诩正人君子,生平做事從未昧過良心,獨獨在她這裏出了差錯。

但愛上她确實屬于意外,他苦心孤詣培養她長大成材,從來不是為了有一天占有她。

早上起床被告知謝西然出門了,傅語諾叼着一片吐司,用手機查看消息,陳姨端牛奶和配菜上桌,眼尾瞥她一下。

吃完飯也沒說去上學,她窩在沙發裏看電視,懷裏揣一個抱枕,腦袋歪着,似乎看得挺出神,看着看着,電視機前方擋上來一個身影。

陳姨拿着拖把拖地,傅語諾往右伸脖子,陳姨就往後退一步,她再縮回左側,陳姨又慢慢拖着前進。

“陳姨——!”

陳姨看她一眼,拿着拖把老神在在地往旁邊退開。

等她雙腳架在茶幾上,陳姨又拿着掃把過來:“小姐,腳擡起來,左腳……右腳……哎還沒好別放下來……”

腳擡得太酸了,傅語諾把往旁邊抱枕一放,怒視陳姨,老人家被她兩只大眼一瞪,也心虛了,避開她的目光拿着掃把要走,被傅語諾攔住。

“陳姨你別走,說吧,你對我有什麽不滿,我今天惹你了?”

傅語諾是雇主,陳姨本不好以下犯上,不過她照顧小姐許多年,從她蹒跚學步起就帶着她,兩個人的關系自然比主仆近一點,兩片唇嗫嚅了幾下,陳姨到底還是說了:“小姐,你又惹先生生氣了?”

她下意識嘴硬:“……我哪有。”

沒有?她跟在這倆人身邊這麽多年,這倆人是不是置氣哪裏瞞得過她。“要我說,先生平時就是太慣着你了你才老欺負他。”

“我欺負他?”傅語諾有口難辯,“陳姨,你老埋汰我就不怕我把你辭退了?”

陳姨聽她這麽說,反倒樂了:“你不會的,傻孩子,陳姨還不了解你嗎?”

傅語諾兩片腮幫子鼓着:“是,我善良,所以你就幫他欺負我呗。”

“我哪敢欺負你啊,你這小魔王……”陳姨換了一個口吻,“小姐,先生對你多好啊,二十幾歲的小年輕,老婆都沒有呢就帶上了孩子,不止把你養得這麽水靈,還把這個家置辦得這麽好,要我說,他欠誰都不欠着你,你虧了誰都不能虧了他,你該對他好點!”

“……我對他不夠好?”

“你這孩子……你得孝順他,養恩大于生恩,他是你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那我外婆外公呢。”

“他們啊,”陳姨冷笑,“吸血的蛭!對你有一點養育之恩沒有?這麽多年除了貪先生的便宜,還會做點什麽?”

是,什麽也不會,所以她更不該讓他們占他的便宜。

傅語諾不想和謝西然置氣,打算親自給他做一頓晚飯,陳姨拗不過她,只好同意。

菜市場腥臭擁擠,傅語諾捏着鼻子沒逛一會兒就被一間生鮮店吸引。

一群肥碩的魚在魚缸中笨頭笨腦地游來蕩去,微黃的腹部淺淺起伏,兩片魚鰓一張一翕。

謝西然跟溫助理确定完下午的行程安排,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正想去後面的休息室沖一把臉,桌上的手機突然亮了起來。

傅語諾給他發了一張魚的照片,攝像頭離魚太近,拍出來的效果有點畸變,魚的眼睛又大又呆滞:“這魚好醜啊,像你。”

一條心照不宣的求和短信。

他很快回:“像我?”

“是啊,死魚眼嘛。”

謝西然一下坐正身體,過了一會兒才微微瞥向書架旁的全身鏡,死魚眼?

萬人迷謝先生從沒有受到過這樣的中傷。

手機又亮了起來,傅語諾說:“所以不要一直工作啦,休息一會兒,晚上早點回來,我給你做魚吃!”

還配了一張魚在水槽裏撲騰的照片,他認出這是家裏的洗水槽。

“你做飯?”

“是啊,我叫陳姨回去了,晚上我給你做飯!”

“你給我停下!”謝西然當即回複,然後拎起衣架上的外套轉身出去,經過秘書室的時候告知溫助理将下午的行程延後。

傅語諾沒想到他這麽快回來,聽到門口的動靜,拎着菜刀就走出去:“你怎麽回來了?”

謝西然被她這副大馬金刀的模樣吓了一跳:“……寶貝,放下你手裏的刀。”

“你擔心我會砍到自己?”

“不是擔心,”他徑直走到她面前,卸了她手上的菜刀,用手指輕輕杵了她額頭一下,“是不準你吓我。”

傅語諾小學時曾報名參加學校的烹饪比賽,謝西然本來雙手支持,結果她剁豬肉的時候一刀下去差點斬斷自己的手指,鮮血從翻卷的血肉中肆意湧出,隐約可見森森白骨。

傅語諾在謝西然面前是忍不了痛的,當即號啕大哭起來,這撕心裂肺的哭聲和血淋淋的傷口共同刺激着謝西然。

差點剁了自己手指的事沒給淘氣的她留下太多教訓,倒是給謝西然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從此他不敢再讓她碰銳器。

“你好無聊,竟然為這點小事趕回來。”

“小事?”他卷起袖子,一邊打開水龍頭沖手,一邊回頭瞥她,“如果你聽話一點,我就不用為這點‘小事’趕回來。”

“好啦,我知道錯了,但你這樣……”她偷看他一眼,嘀咕道,“……難道你能這樣緊張一輩子?”

嘩啦啦的水聲停了,謝西然轉過頭看她,金絲邊眼鏡遮住了他的眼睛。

“怎麽又擺臭臉……別擺臭臉啦,生氣容易長皺紋,”她急忙讨好,手指着面前的窗戶,“你照照這裏,臉上是不是長皺紋了?”

“太模糊了,看不見。”謝西然根本沒往窗戶看,還是盯住她。

她不敢與他對視,眼睛執着地盯住他嘴角一小塊肌膚,怎麽三十幾歲的人還有這麽好的皮膚,他是不是偷偷背着她去做保養?

見他還在生氣,她手指在他臉上輕劃,忽然,一個吻飛快地印在他唇角,留下油膩柔軟的觸感,混着玫瑰花香。

“舒服嗎?”她眨了眨眼睛。

“嘴上塗的什麽?”他想用手背擦嘴角,被她一巴掌打開。

“別動,給你塗唇膏!”她故意兇他。

她的讨好求和很明顯,謝西然眉目柔和下來,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湊上去不害臊地追問:“舒服嗎?還想不想塗?”

他狡猾地避而不答:“你動作那麽快,我怎麽知……唔……阿、阿諾……刀在下面,你唔……”一個香甜滑膩又帶着霸道的吻壓上來,他被捧住了臉,少女的氣息像一張緊密交織的網縛住他,他無力推開,只好用濡濕的手臂托住她,身體一轉,用自己的腰抵住了離刀近的一側。

細腿挂在腰際,絞緊男人的白襯衫,柔和的日光勾勒出健朗的身型,幾聲結實的“啵”聲後,她在他唇上狠狠印下幾個吻,笑容得意:“這次知道了吧?夠舒服嗎?”

“知道了知道了,下來吧,”少女坦蕩的勾引如青草般強烈腥甜,他拍拍她的屁股,用幹燥的小指掠走她黏在唇上的一縷發絲,“鞋子是不是掉了,踩我腳上。”

“……唔,不想下去。”

“你屬袋鼠的?”

“嗯,袋鼠叔叔。”她貼在他臉邊,柔軟絲滑的肌膚在他鬓角溫存地磨蹭。

謝西然笑着托住她屁股,等她膩歪夠了自己滑下去。

本來應該她做飯,結果到頭來還是他動手,傅語諾在旁邊瞎指揮煩了他半天不說,還害他耽誤了工作。

可她絲毫沒有愧疚之心,硬是糾纏着他研究了一會兒校慶晚會表演的曲目才放人離開。

下午三點多收到何筝的短信,通知她去學校練琴,她換了身衣服趕去,遠遠地聽見琴房裏有人在彈鋼琴,按理來說,她是樂團的鋼琴師,她不在,琴房裏不該有鋼琴聲,她疑惑地走過去,琴音陡然消失。

琴房內空無一人。

傅語諾困惑地環顧四周,懷疑自己聽錯了。

很快,樂團成員陸續到場,衆人圍坐着讨論演奏曲目。

紹明提議保守一點,演奏柴可夫斯基的《降b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何筝追求民族風,建議演奏管弦樂版的《楓橋夜泊》,大家争論了一會兒,最後決定給母校一點誠意,創新一番,将這兩首曲子通過改編和諧地銜接在一起。

誰來改編?當然是樂隊指揮何筝了。

衆人走後,何筝糾纏着傅語諾:“幫幫我嘛,拜托你了!”

傅語諾沒想明白這個擔子怎麽最後落到她肩上,反正一個心軟就稀裏糊塗地接了下來。

等何筝走了,傅語諾獨自留在琴房裏又練了一會兒,奇怪的是,房間裏明明只有她一個人,她卻似乎聽到了什麽悶響。

視線在房間裏逡巡一周,掃過桌子、椅子、譜架,還有角落的一個櫃子,沒有異常,傅語諾收拾東西離開。

到走廊的時候才發現她剛才改的譜子沒帶,她折身回去,手剛觸到門把就聽到裏面有窸窣的動靜,可推開門,琴房內依然空無一人。

這次她沒有再猶豫,只是慢慢地、慢慢地靠近牆角的櫃子。

然後猛地拉開櫃門,一雙眼顫抖地與她對上,傅語諾愣住。

櫃子裏怎麽還藏着一個人?

而且這人她越看越眼熟。

不待她想清楚,男生用力地推開她跑了出去,傅語諾慣性地坐倒在地,揉着屁股爬起來,她忽然想起來這人是誰——

就是那天在醫務室裏給她難堪的男生!

可他為什麽每次見了她都像見了鬼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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