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愛一個人, 繼而對她的身體産生欲望, 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愛上傅語諾的很長一段時間裏, 謝西然都被這種欲望燒灼着, 只是他的燒灼還蒙着一層暗紅的掙紮,因為他愛的這個人一直尊他敬他,視他為一生的長輩。
為此他壓抑感情, 變得不像他自己。
傅語諾是慢慢察覺到他們之間的變化的,太多蛛絲馬跡昭示了他的心意。
她邀請朋友回家玩, 朋友參觀完房間後奇怪地問她你和你叔叔的東西怎麽都是情侶款。
傅語諾在學校不小心撞見一對同學在教室後面偷偷接吻,回家把這件事告訴他, 她表露出充分的好奇心,躍躍欲試地問他, 叔叔, 接吻是不是真的像書裏描述得那麽舒服啊,她離他很近, 帶着求知欲望着他, 謝西然喉頭一滾,忽然色變, 不自然地起身離開。
偶爾有男同學打電話到家裏找她, 他會追着問對方是誰,次數多了她脾氣蹿上來不願意告訴他, 他就自己去調查個清清楚楚, 叫她沒辦法和同學交代。
他對她的生活充滿了蓬勃的關注。
一開始她以為那是因為她剛畢業他不放心她, 不久後她從這種持續的、帶着壓力的關注中察覺出不對勁, 也感到壓迫感。
從前他也關注着她,但那時他像天底下最盡職盡責的叔叔,擔心她磕着碰着,将她護在掌心,給她最好的教育,培養她鼓勵她成為一個優秀的人。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似乎不再那麽關心她的學業,不催促她假期去做義工、參加國外的訓練營,她在鋼琴比賽中獲獎給他帶來的滿足感似乎也遠不如她在家裏陪着他給他帶來的滿足感來得多。
他像一頭嗅覺靈敏的狼,将她圈在了自己的領地範圍裏,這叫她感到窒息,她受不了他無孔不入的控制欲。
大二的聖誕晚會,她難得和同學們出去,玩得很瘋,不小心喝多了,他收到電話來接她,被發酒瘋的她壓在走廊的轉角親吻,他沒有推開她。
這之後,她開始頻繁地外宿,動辄與他争吵,他一次次把她抓回家,頭疼地問她的叛逆期怎麽可以來得這麽遲又這麽漫長。
她終于攤牌質問他,叔叔,那天我喝醉了,腦袋不清醒才親了你,你呢,你也喝醉了嗎?你腦袋也不清醒嗎?
謝西然被問得啞口無言,她從他複雜的神色中印證了自己長久以來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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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被一道驚雷劈中,憤憤然道,叔叔,你确實不清醒!我是你的養女!
謝西然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刻她眼底激迸出的厭惡和痛恨。
她曾經如此強烈而直白地排斥他,現在卻雌伏在他身下,問他要不要她,他差點就意亂情迷,忘記了哪個才是真實的她。
傅語諾不明白謝西然為什麽突然放開她,她明明在他眼底看到了赤|裸|裸的欲望,他卻從她身上退開。
“叔叔,”她不依不饒地揪住他的衣領,身體貼上去抱住他,“叔叔……”
他安撫地拍了拍她後背:“我感冒還沒好,小心我傳染給你。”
“我不怕,”她固執得像個渴望獻祭的小奴隸,拱着身子往他懷裏蹭,“叔叔不怕傳染,我也不怕。”
“我跟你能一樣嗎,”謝西然捏了捏她的下巴,她擡起頭,栽進他溫柔的眸裏,他的聲音又低又輕,“……我那麽愛你。”
傅語諾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只能再次緊緊地抱住了他。
這半年來,她和謝西然的關系似乎一種處在某種微妙的相持中,他會親她抱她,像戀人一樣愛撫她,卻永遠不會更緊密地進入她。
有的時候她明明感覺二人的情|欲已張到極致,他卻偏偏能從那個浪尖上下來。
她是了解他的,謝西然有權力有地位,于情場上從來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可愛上她以後卻能克制禁欲得猶如帶發僧人,這時常令她生出自己是那個引誘法海犯戒的妖精的錯感。
傅語諾不服輸,她不可能這麽輕易放過他。
謝西然在家養病的這幾天,她總是毛手毛腳地靠近他,他在書房看書她就鑽進他的懷裏打擾他,他坐在茶幾前和自己對弈,她就坐在沙發上拿腳踩他的背,細腿跨過去駕在他的肩頭勾他,他立在桌前練字,她就鑽在桌子底下惡意地作弄他,叫他不得安生。
可任她花樣百出,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沒用,謝西然巍然不動,俨然是個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
傅語諾坐不住了,插着腰怒問他:“你難道是柳下惠轉世不成?”
“我是柳下惠,那你是什麽?”謝西然擒着她的腰,笑意盎然地問,“誰教你這麽多花樣?我的小阿諾男人沒幾個,勾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傅語諾被他調侃紅了臉,眼神羞怯地躲閃,嘴上卻是不退縮:“那怎麽沒見你上當啊!”
“已經上當了。”
“嗯?我怎麽看不出來?”
他卻是笑笑,不接這茬:“行了,我今天要去公司了,你幫我那套西裝拿過來。”
一個星期沒莅臨公司,謝西然乍一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溫助理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人:“謝總?”
“嗯?”他回頭看了眼她桌上一大碗火紅的麻辣燙,難怪從電梯出來就聞到了一股味道。
溫助慌忙将塑料袋合攏,拿紙巾擦了一下嘴,本以為要挨訓,沒想到他只低頭看了一眼手表,說,“這麽晚才吃飯,點心?”
“不是,開會剛結束!”
“嗯,”謝西然挺溫和的,“要注意身體,以後不是重要的會議到飯點可以讓大家休息一下。”說完轉身進屋。
溫助理愣了三秒,看來謝總今天心情很好啊,她坐下來打開塑料袋,一邊吃一邊回憶,謝總這次短假回來似乎胖了點,是去哪裏療養了嗎?可他要是出門,身為秘書的她怎麽可能不知道?
莫不是他身邊有新人了?心底猛地蹿出一股危機感,溫助理渾身一凜,忙收起麻辣燙,還吃什麽吃,工作都要不保了!
下午,謝西然在辦公室裏接視頻和海盛船業的鄭秦談購股細則,溫助理突然告知他《南報》的許記者來了。
她怎麽突然來了,他不記得下午有這個安排:“有約嗎?”
“沒有,”溫助理為難地說,“她說……她帶了稿子想讓您親自過目。”
謝西然覺得好笑,這人似乎格外擅長突然襲擊,換個詞說就是沒規矩,“不是說了稿子由你和公關部來審核嗎?”
“……是。”
“有什麽話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
“上次采訪的最後一個問題她也寫進去了,誇了一下您做慈善的初心,也算是拔高了您的形象,但結尾提到了您的家人。”
家人?他能有哪個家人,謝西然的臉沉下來。
“我和她溝通過不要寫江夫人和傅小姐,但她堅持要寫,她說這樣更能她文章的立意,還說她有撰稿自由,我們無權幹涉,”溫助理說,“許記者堅持雜志方已經過稿了,我們這邊如果堅持要删除,必須給她一個理由,她下午就是來和您談這個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謝西然說:“你讓她在會客室等着。”
“是。”
挂斷這通煩心的電話,謝西然沒做停留,很快重新投入到與鄭秦的會談議中。
鄭秦跟他談的是船運方面的合作,自古以來運輸業都是國家最重要的産業之一,投入大,利潤更大,這幾年國內的運輸業搭着互聯網的春風高歌猛進,幾乎實現了産業的大變革,謝西然觊觎已久,奈何一直找不到機會插一腳,這次機會終于送上門,他沒猶豫,很快和鄭秦達成一致,價格是高了點,但他的眼光不局限在眼前的一畝三分地,他看的是以後。
結束了視頻會議,他又給孫戴安撥了個電話,要他再和鄭秦磨一磨。
孫戴安在那頭占他的便宜,爺爺,合同不都要定下來了嗎,還磨?
廢話,只要合同沒簽下來,那就只是拟定,随時都有變更的風險,得打着十二萬分的精神,謝西然對這個便宜孫子沒什麽好語氣,非要他再去鄭秦面前虛晃一槍,還提醒他可別跟人稱兄道弟真稱上頭了,做生意講的可不是誠意,做生意玩的是人心。
處理完海盛的事情,玻璃牆外的天空已經隐隐發黑,謝西然撥內線問溫助理,許記者還在嗎?
溫助理往透明的會客室裏一望,小姑娘腰杆挺得筆直,正正經經地幹坐了一個下午,她不累她都替她累,溫助回道:“還在。”
“給她送一杯茶,叫她再等會兒,”謝西然吩咐,“她要是想走不用攔着。”
年輕人沒什麽社會經驗,在學校裏當優等生當慣了,把那股恃才傲物的勁兒也帶到了職場上,他是故意晾着她的,誰的心性都經不起磨,冷板凳坐得越久心裏越沒底,越能摸清楚自己的斤兩,這是要她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溫助理送茶進會客室,許知楚手裏攥着文件夾說謝謝,她背挺得發僵,可她不敢妄動,到這會兒她已經沒了來時的沖動和勇氣了,可她還不想走,見謝西然一面不容易。
她都等那麽久了,不差今天這一時。
一直到晚上七點,謝西然像才想起了這麽個人,終于把她召喚進了辦公室裏。
辦公室裏燈火通明,許知楚看着謝西然低頭審閱她的稿子,腳底虛得直打顫,當然不止是虛,還有點激動。
可她掩飾得很好,人站得挺直,面上不卑不亢。
許知楚是驕傲的,她不願在人前示弱,更不願被他看低。
“‘上帝的第三只眼’,我喜歡你的立意,”謝西然看完後将文件夾合上,态度并不嚴厲,眼尾甚至是彎的,可無端端令人更不敢懈怠,許知楚全神貫注地聽着他說,“許記者很有文采,也很有想法,但你似乎不太了解我,我不是你寫的聖人。”
許知楚的反駁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她忍住了:“這是我的文章,我有權利按照我的想法撰寫。”
“可你寫的是我。”他的目光帶點探究,帶點審視,給足了她面子。
“裏面沒有任何杜撰的成分,我全都是按那天的采訪寫的,”許知楚脾氣剛硬,拿出殺手锏,“您不信,我這裏還有錄音,就算您去法院起訴我也沒用!”
“別緊張,我沒想過起訴你。”小姑娘挺緊張,完全抛棄了談判法則,上來就跟他亮法律武器,這倒令他放松下來。
謝西然輕笑了一聲,笑得許知楚心髒砰砰直跳。
她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一副決不妥協的刺頭樣兒,一看就知道在報社裏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是胸有溝壑、會為了正義公理和主編拍案叫板,令上司又愛又恨的那種下屬。
謝西然打量着她:“按許記者的意思,我是個不錯的人,謝謝你的擡愛。”
她耳朵蹭一下紅起來:“……我只是按事實說話。”
“什麽是事實?”
“我看見的和我聽見的。”
“是因為安普基金嗎?”
許知楚倏然睜大眼睛。
謝西然淡道:“我聽說許記者受過安普的資助。”
這下她再不能強裝淡定了:“我……”
謝西然說得對,她确實受過安普的資助。
許知楚家境貧困,母親以擺攤為生,就是從義烏或者瑞安那樣的小商鎮進貨,再推着一輛百寶車到街上販賣,賺一點微薄的薪水。
可惜她家有兩個孩子,母親那點微薄的薪水不夠培養兩個孩子,何況她的弟弟還頗有音樂天賦,在老師的極力挽留下一直堅持不懈地學着鋼琴,所以許知楚是靠着安普慈善的資助完成學業的,如果沒有這份資助,她早就辍學打工了。
許知楚高中時候收到安普慈善的邀請參加他們特地為貧困學子舉辦的夏令營,夏令營的結業晚會上,她第一次見到代表公司出席的謝西然,霁月清風的謝西然,英俊不凡的謝西然,寬懷仁厚的謝西然。
他于當時灰頭土臉、寡言自卑的許知楚來說,是如谪仙般的人物,是她可以握住的唯一一支救命稻草,更是她渴望觸碰的廣闊世界。
許知楚相信懷有如此想法的人肯定不止她一個,但為此孜孜不倦,刻苦學習,努力走到他面前的人一定不多。
她不敢貪圖太多,她只想離他近一點,稍微近一點就可以。
最好還能讓他看她一眼,無論是怎樣的一眼。
“我很感動。”謝西然真誠地說。
許知楚驀地怔住,熱意從內心深處湧出,蔓延到面頰,她張着嘴說不出話。
“做慈善于我而言只是能力範圍內的舉手之勞,但安普培養出你這樣的人才,我很欣慰,你讓我看到了這件事的希望和意義,至少證明我的堅持是對的。”
在努力靠近他的過程中,她曾無數次幻想過他是怎樣的人,有好的,有壞的,總體上是個值得仰慕的人,見過面以後才知道,原來他還可以更好。
心髒毫無章法地跳動,熱意燒得腦袋發暈,許知楚結巴地答:“我沒您誇得那麽好……”
“确實,從這篇文章來看,你确實不夠好。”
這轉折叫她措手不及,他的否定令她一下慌了神:“我會改,文章還沒發表,我還有時間修改!”
“那就再改一改吧,別讓我飄在天上,你不能把你對一個恩人的感激投射在裏面,雖然我很高興。”
他輕飄飄地點出她的不專業,她又羞又愧地抓緊了衣角。
“結尾也删了吧,不要提及我的家人,”謝西然說,“我想保護我的家人,我想你能理解這種心情,你是一個善良的人。”
他的目光很深很靜,仿佛有掌控人心的力量,許知楚完全被他牽着鼻子走,她想要他的肯定:“好!”
“許記者,謝謝你的配合。”謝西然彎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