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驚變

蘭大姑奶奶和弟弟蘭琪一路說, 一路走, 一直走到了茶棚那裏,還都沒有說服彼此。

正在車棚邊等着的車夫見蘭大姑奶奶和蘭琪姐弟來了, 忙上前招呼:“大姑奶奶、大爺,咱們這會兒套車麽?馬在果園子裏拴着吃草呢!”

蘭琪剛要開口,卻被蘭大姑奶奶攔住了:“我和你們大爺有話要說, 你先去歇着吧!”

車夫識趣,轉身去果園裏看馬去了。

待車夫去得遠了, 蘭大姑奶奶拉着弟弟走到一邊槐樹下說話:“我等一會兒得去陳家莊的裏正家,成還是不成,都得給人家一個準話。”

她皺着眉頭看自己兄弟:“你說吧, 确定看不上秦姑娘?我告訴你,這樣漂亮能幹的姑娘,若不是攤上一個惹事精祖母, 怎麽可能這麽急許嫁?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蘭琪在城裏白玉蘭胡同自有一個相好的何寡婦, 只待何寡婦滿了孝燒了夫靈就迎娶過門的。

何寡婦死去丈夫的叔叔是宮裏的大太監,死後留下一大筆家産, 如今都落在了何寡婦手裏,蘭琪正與她郎情妾意, 哪裏拆解得開?

他略一猶豫, 道:“白玉蘭胡同那邊陪送八百多兩銀子加一個宅子......”

再說了, 蘭琪是真不喜歡青澀的小姑娘,他就喜歡何寡婦那一款騷、浪有錢寡婦。

蘭大姑奶奶:“......”

姐弟倆正在商議,卻聽旁邊有人輕輕道:“這位蘭大爺, 您确定不娶秦姑娘麽?”

蘭琪和蘭大奶奶聞聲看去,卻見一旁立着一個清秀小厮,他們姐弟吵得全神貫注,居然沒發現這裏何時立着一個大活人。

這小厮長得清秀,只是眼睛細長,又是單眼皮,神情恹恹的,似沒睡醒一般,只等着蘭琪的回答。

蘭大姑奶奶卻有些看不慣了,雙手叉腰道:“你是誰?憑什麽管我家的閑事?”

這小厮掀了掀眼皮,徑直走到蘭琪身旁,把蘭琪往一邊一拉,然後揮拳便朝蘭琪身側那株槐樹樹幹捶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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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咔嚓”一聲,碗口粗的槐樹被攔腰截斷,露出了白色的茬口,接着茂盛的樹冠就“咔嚓咔嚓”倒了下來。

蘭大姑奶奶吓得臉都白了,忙拉着蘭琪就往茶棚那邊跑。

小厮不緊不慢追了上去,一雙細長眼只是盯着蘭琪:“你能不能确定不娶秦姑娘?”

蘭琪到底是走南闖北多年的人,瘋子也見識過不少,此時好漢不吃眼前虧,當即連連擺手:“不娶不娶!”

那小厮依舊像是沒睡醒,卻步步緊逼:“是秦姑娘配不上你麽?”

蘭琪步步後退:“不,秦姑娘那麽美麗,是小可不敢高攀!”

那小厮這才滿意,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看着小厮溜溜達達沿着大路朝西去了,蘭琪忙上前拉住了蘭大姑奶奶的手:“姐,你沒事吧?”

蘭大姑娘看着倒在地上的槐樹樹冠,吓得心髒怦怦直跳,全身沒有一絲力氣,扶着弟弟的手臂道:“哎呦,快吓死我了!等一會兒你陪我去一趟裏正家,就說秦姑娘太美了,咱們自慚形穢,配不上,親事就此作罷......”

蘭琪也是心有餘悸,攙扶着姐姐走到茶棚坐下,好半日緩過氣來,這才問茶棚賣茶的老太太:“剛才那個小厮是哪家小厮?”

茶棚老太太只是笑。

蘭琪遞上了五錢銀子後,茶棚老太太這才開了貴口:“這小厮是從河道總督金大人的臨河別業裏面出來的,別的老婆子也不知道了。”

得知這小厮來自河道總督的別業,蘭琪和蘭大姑奶奶相視一看,當下都有了計較——這親事決不能成。

蘭琪低聲道:“大姐,咱家是做生意的,講究和氣生財,絕對不能和官府産生龃龉。”

蘭大姑奶奶連連點頭:“等那小厮走遠了,我再去裏正家。”

趙舒走路當真是慢得很,瞧着仙氣十足,其實只比蝸牛快一些,走幾步還得歇一歇,素梨不願意讓家人遷就他的速度,便讓姨母和表兄弟陪着陳老太先回家,她帶着王四兒引着趙舒去陳家。

春穎試試探探不想走,卻被蘭芝一眼看到了。

蘭芝一直懷疑春穎,如何肯讓她留下,當即支開她道:“春穎,我娘自己在家一陣子了,你回去看看吧!”

春穎只得答了聲“是”,小碎步跟了上去。

阿保笑着道:“秦姑娘,我們公子想要拜會一下陳老爹,陳老爹這會兒在花圃麽?若是在花圃,咱們不如沿着河往南走,直接去拜訪陳老爹?”

陳家人太多了,他得給王爺制造出和素梨獨處的機會。

素梨也覺得大路上人來人往的,被村裏人看着,實在是不大妥當,便扶了趙舒一把,拐到河邊小徑上了。

小徑極窄,兩邊都是能夠埋住膝蓋的野草,只容兩人并排行走。

見王四兒要緊跟上去,阿保伸手一拽,抓住了王四兒,笑嘻嘻道:“四兒,你來幫我背一下這皮箧吧!”

他把背上背着的皮箧卸了下來,放在了地上。

王四兒沒辦法,擡眼看看素梨的背影,再看看那個趙小哥的背影,心裏暗自嘆氣,只得拿起皮箧背在了身上。

阿保卻不肯走,拉着他東拉西扯,王四兒眼見着素梨和那個趙小哥走得遠了,只得悄悄又嘆了口氣。

河風吹拂,秋陽燦爛,素梨覺得惬意得很,她擡手把被風拂下的一縷碎發攏到了耳後,見阿保王四兒都沒跟上來,不由想起了二表哥薛春風那一句話——“譬如當今福王殿下,據說有意迎娶外家連氏的表妹為王妃,就是姑表通婚的例證”,不由心裏一動。

她瞅了趙舒一眼,大黑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吟吟道:“趙小哥,你如今訂婚沒有?”

趙舒聞言,臉微微有些發熱,屏住呼吸看向素梨,恰巧素梨也在看他,兩人四目相對,他只覺臉熱得發燙,忙低下頭去,輕聲道:“沒有定親。”

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我一直有今日沒明日的,如何敢耽誤了別人的終身,因此早就和爹娘說過,我的親事由我自己決定。爹娘也一向不管的。”

他母妃雖然想讓他娶舅家表妹,只是他早就拒絕了。

如今趙序娶了舅舅的二女兒,那他更不可能迎娶連家女了,不然他和趙序就是親兄弟倆又做連襟了。

至于父皇,在婚姻大事上一向不管他和趙序的,譬如這次趙序迎娶太尉李修嫡女李雪芷為王妃,納了連家二表妹為側妃,與李氏連氏同時聯姻,父皇也都沒說什麽。

想必他的婚事,父皇也不會幹涉的。

素梨沒想到自己一句話,趙舒居然會想這麽多這麽遠,她只是沉浸在一樁歷史疑案終得解惑的喜悅中,眼睛彎彎,嘴唇翹起,笑容燦爛——原來趙舒沒有和連家姑娘訂婚啊,那就和前世一樣了,雖有這個傳說,實際上根本沒訂婚!

趙舒偷偷瞅了素梨一眼,見素梨如此開心,不由心道:難道素梨是因為我沒有定親而開心麽?

這個想法令趙舒也開心起來,他深吸一口氣,覺得金水河邊的空氣濕潤而清新,帶着青草香和花香,實在是美妙極了!

兩人慢悠悠踱到了花圃門外,卻聽到門內傳來陳老爹的聲音:

“阿壽啊,上次素梨帶回來的佛跳牆,是你們別業內哪位大師傅烹制的?”

素梨聞言停下了腳步——她也好奇到底是誰做出了那麽美味的佛跳牆。

阿壽正在專心下棋,聞言随口道:“是小廚房的廚子田福。”

他拈起棋子,“啪”的一聲走了一步。

陳老爹忙走了一步棋,又問道:“田福如今成親沒有?”

阿壽:“......”

他擡眼看向陳老爹,神情沉靜:“不知老爹問這個做什麽?”

陳老爹顧不得下棋了,眉飛色舞道:“你們這個田福烹制的佛跳牆實在是太美味了,他若是沒娶妻,長得又好,人品也不錯的話,說不定......哈哈哈哈!”

阿壽明白了,一向沉靜的臉瞬間崩潰,簡直是嘆為觀止:“老......老爹,您想招田福做外孫女婿?就因為田福廚藝高妙?”

“也是也不是,”陳老爹笑着點頭,“人品好和長得好最重要,廚藝排後面。”

阿壽簡直是無語了:“您這樣做,秦姑娘同意麽?”

陳老爹老神在在:“她自然是同意的。”

阿壽:“......”

天啊,王爺知道了會被活活氣死的!

還有田福,晚點回去,得讓田福趕緊回京城!

素梨和趙舒站在花圃門外,把裏面阿壽和陳老爹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素梨聽得莞爾一笑——姥爺可真直接啊!

其實她覺得如果趙舒這個叫田福的廚子的确人品好又長得好的話,倒是真的可以考慮。

她嫁給了這個田福,就天然抱住了趙舒的大腿,有了福王府的背景,以後她想買宅子買宅子,想買田地買田地,再也不擔心被人強買強賣,或者被她祖母姑姑們搶走了。

趙舒吸氣再吸氣,緩了又緩,終于看向素梨,用極輕的聲音道:“素梨,你想嫁給那個田福麽?”

素梨微笑:“那也得看看他人品如何。”

聞言,趙舒只覺得一顆心墜入了冰冷的水底,針紮似的疼。

原來,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秦素梨根本就沒看上他。

是啊,他一個病得快死的人,秦素梨如何會喜歡上他呢?

趙舒凝視着素梨燦若秋陽的笑顏,心中滿是悲苦酸辛,半日方輕輕道:“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說罷,他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轉身擡腿就走,用他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停泊在河邊的畫船走去。

剛轉過身,趙舒的眼淚就奪眶而出。

阿保見狀,忙追了上去。

阿壽聽到外面的動靜,也起身出來了,見狀忙也追了上去。

素梨一時懵了,眼睜睜看着趙舒大步離開,在阿保和阿壽的幫助下上了畫船,眼睜睜看着畫船駛離,向對岸而去。

她有些納悶,又有些驚訝,還有些莫名的難過。

陳老爹這會兒也出來了,皺着眉頭看着畫船駛向對岸:“趙小哥這是怎麽了?”

素梨低聲道:“也許是久病的人任性吧......”

陳老爹忙道:“趙小哥讓阿壽送來了許多禮物,待會兒讓四兒和你舅舅用馬車載了送回去吧,咱們幫人又不是圖人家禮物。”

素梨“嗯”了一聲,道:“天擦黑的時候再送吧,不然村裏人看到了又要問。”

因為心裏說不出的煩,素梨就去後院作坊做活去了。

忙碌了一陣子,待心情平複了一些,素梨才去了前院。

剛到前院,素梨就看到裏正娘子的背影——她正繞過影壁往外走呢!

素梨待姥姥送客回來,這才拉住姥姥悄聲問道:“姥姥,是不是蘭家沒看上我?”

陳老太納悶道:“蘭大姑奶奶巴巴去了你大姥姥家,說什麽你生得太美,他家配不上......”

素梨嫣然一笑:“那就是沒看上呗!”

她想了想,道:“我爹正在參加鄉試,估計考完就要回鞏縣了,我擔心他把我給賣了,不如我先尋一個妥當的人假裝訂婚,由您和姥爺做主,炮制出一篇婚書出來,您和姥爺到底是長輩,到時候我爹見了,也沒法說什麽。”

自從得知她爹秦義成去京城參加京畿鄉試,素梨就一直在想這件事。

她到十月才滿十五歲,一時也嫁不出去,不如先和知根知底的人假裝訂婚,等過了這陣子再說。

陳老太聽了,笑着一拍手道:“這可太簡單了——你姨媽那三個不是正好麽?春雨和春風該說親了,和你假裝訂婚沒得耽誤了他們說親,倒是春冰這孩子才十三歲,可以先訂婚,以後再解除婚約,也不誤事!”

素梨覺得有理:“我姨媽家和京中高官薛琛薛大人同族,一般人也不敢欺負,如此甚好。”

她正要再說,陳老太卻風風火火去找陳大姐和陳二姐商議去了。

陳家人做事一向幹脆利落,整個下午都在忙這件事,又請了陳家莊的裏正和裏正娘子做中人,請了官媒樊嫂做媒,陳家莊的教書先生周秀才執筆,當場寫下婚書,為薛春冰和秦素梨訂下婚事。

春穎和王四兒都目瞪口呆——陳家居然利索到這個地步,他們如今都知道素梨的性子是從哪兒來的了,原來是像陳家人!

忙完這件事,見天色已暗,陳三郎就帶着王四兒趕着馬車往臨河別業送還禮物去了。

素梨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當即親自下廚,做了幾樣小菜,又備了上好的桂花酒,預備晚上一家人聚在院中淩霄花架下吃酒談笑。

酒席剛備好,陳三郎和王四兒就趕着馬車回來了——臨河別業已人去樓空,趙舒下午帶人回京了。

陳三郎納悶道:“說是趙小哥的親娘病危,京裏急急傳信讓他回去......”

素梨聞言,也吃了一驚——前世連貴妃雖然一直西子捧心身子嬌弱,卻也沒聽說病危過啊!

這一世真的有太多變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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