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四根羽毛
南楓被擡上救護車的時候, 南建國和何愛黨也一起跟去了。
南建國臉色很難看, 他看着擔架上的南楓, 張了張口,說:“你這個沒用的……”
他沒再說下去,也許是當時南楓灰如死土和死人一樣臉色太過吓人, 讓南建國不禁皺了下眉頭,最終噤了聲。
南建國以為南楓昏過去了,但她沒有。她只是閉着眼睛,不敢去看她爸的臉。即使南建國沒說完, 她也知道, 他想說的那句話是。
你這個沒用的廢物。
這是他爸的口頭禪, 每當她訓練不達标, 或者比賽不如預期的時候, 他爸就會憤而轉身離去, 铿锵有力地留下這麽一句話。
醫院內。
拍完CT和MRI, 南楓靜靜地靠在病床上,看着自己被臨時固定好吊起來的右腿, 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連醫生走進來的時候,她連眼睫毛都沒擡一下。
仿佛魂出體內。
寧川坐在她的病床邊,看向女孩的目光裏溫柔而心疼,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是在安慰,雖然她無法感受。
南建國站起身, 有些着急地問:“醫生,最快什麽時候能安排手術,年底她馬上要參加全國錦标賽,時間上耽誤不了——”
“都什麽時候你還想着全國錦标賽!”何愛黨抓起床上的枕頭就朝南建國扔過去,南建國被砸了一臉懵,有點惱火,但在醫院又不好發作。
醫生皺了皺眉,指着CT圖像說:“您女兒是陳舊性骨折,陳舊性骨折從發生到愈合,要經過相當長的過程,短則數月,多則逾年……”
醫生還沒說完,南建國有些暴躁地打斷:“那年底的全國錦标賽……”
醫生頓了頓,看了眼坐在床邊上平靜如死的女孩,終究放緩了語氣:“……如果後期恢複訓練理想的話,正常生活是不會受到影響的,但做運動員,恐怕是不可能了。”
畢竟要成為一名合格的運動員,每天要肢體要承受的壓力超出常人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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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個斷過兩次腿的運動員,極有可能在以後的訓練裏再斷第三次以及第N次,這次能幸運地恢複正常人的行動能力,指不定哪一次就要拄拐終生。
被宣布徹底報廢的南楓要比南建國平靜地多。
她甚至心裏有點開心。
真好啊,終于報廢了,以後再也不用練習跆拳道了。
南建國聽完後,突然沉默下來,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女孩,竟然有點紅了眼眶,然後深吸一口氣走到病房外的走廊,蹲下,點了根煙。
何愛黨看着南楓,想說些安慰的話,但這時候無論對她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
南楓別過臉,淡淡說:“媽,我想自己待一會兒,你能出去一下嗎?”
何愛黨沒再說什麽,嘆了口氣,出去了。
除此之外,醫生還和南建國和何愛黨說了,南楓有神經性厭食症和輕度抑郁症,又問了一些南楓平時的生活狀态,然後就準備去手術了。
那天南建國聽完後整個人是錯愕的,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女兒會患上厭食症和抑郁症,他印象中自己女兒一直是個吃貨,笑得很開朗,卻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胃口沒那麽好了,笑容也漸漸少了。
是他疏忽了。
南建國被自己老婆一記左勾拳狠狠打在臉上:
“都是你給逼的!好好的一個女孩子你讓她打什麽男子組!不練跆拳道會死啊!你是不是想逼死自己女兒!”
南楓她媽是散打運動員,當年也是賽場上一等一的好手,只不過何愛黨的脾氣不像她的招式那樣爆裂,嫁給南建國後便做起了賢妻良母的角色,在家裏也大多聽南建國的。
這麽生氣直接毆打老公,是頭一回。
被老婆暴力毆打後的南建國什麽也沒說,頂着一邊熊貓眼打了個電話,聯系了熟悉的朋友,要把南楓轉到市裏最好的醫院,至少,不能讓這孩子的腿留下任何後遺症。
南楓并不恨他爸,因為全家人都是搞體育的,孩子走上體育這條路似乎也理所應當,當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至少在競技場上擁有過全國冠軍以上的榮譽,而她十六歲就報廢了運動員生涯,南楓只是覺得,是她不好。
那天做完手術,南楓被護士推出來,何愛黨回家去收拾住院要用的衣物,而南建國一直在外面守着,好像一場手術的時間就讓他老了十幾歲,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南楓,張了張口,有些笨拙而別扭地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被南楓打斷:
“爸,你能出去抽根煙嗎……我不想看見你。看見你我就……覺得腿疼。”
被嫌棄的南建國:“……”
因為在南楓的印象裏,她爸從來沒對她說過安慰的話,在此情此景之下,她看見她爸一開口,下意識就會覺得,他又要罵出他的口頭禪了。
但她已經報廢了,這一刻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說實話,南楓覺得像自己這種小強一樣性格的人,根本不可能患上什麽抑郁症,所謂的抑郁症,只有在看見她爸的時候會發作。
她爸就是她抑郁症的根源。
于是自作自受導致被女兒趕出門外的南建國,只能默默卷了包裹,躺在病房走廊外的椅子上。醫生說他女兒患了抑郁症,怕會起什麽不好的念頭,所以他也不敢走,只能默默在門外守着。
然鵝守着守着,南建國就睡着了。
南楓那晚獨自在病房裏坐了很久很久,她爸花了很多錢給她安排了最貴的VIP病房,獨立的一間,床頭亮着橘黃色的小燈,溫溫暖暖的光柔灑在白色的病床上,夜裏女孩的面部線條顯得格外柔和,長發披散在肩頭,劉海柔軟地搭在臉上,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打了石膏被吊起來的腳,靜靜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寧川還沒有走,其實他留下來女孩也不知道,但他只是在這一刻,很想陪着她。
還有一些原因,他總覺得這個地方,有點莫名的熟悉。
病房外傳來三兩個護士極輕的讨論聲:
“你們聽說沒,有個大明星住到我們醫院了。”
“就在樓下精神科那邊……聽說是拍戲拍太投入,得了抑郁症來做定期複查的。”
“別瞎猜了,我剛剛跟着李醫生去偷瞄了一眼,是景聞,實錘。”
“真是景聞啊,我還以為抑郁症那件事是媒體瞎吹的呢。”
“小聲點!院長交代了不能傳出去,他經紀人好兇的。”
寧川:“……”他就說為什麽這家醫院感覺那麽熟悉。
床上的女孩動了一下,雙手抱着把自己上了石膏的腿挪到床下,想伸手去夠一旁的腋下拐杖,但南建國這神經大條的老爹,實在高估了她手臂的長度,她坐在床邊,怎麽也夠不着拐杖。
寧川以為她想去廁所,打了個響指,靠在牆邊的拐杖自己朝前倒了下來,恰好倒在南楓旁邊。
南楓:“……诶,奇怪,怎麽自己掉下來了。”頓了頓,她又自言自語地說,“一定是這牆建的不踏實,歪的。”
寧川:“……”強行忍笑。
不過寧川很快就笑不出來了,VIP病房內自帶衛生間,南楓顯然不是想上廁所。
她杵着拐杖開房門,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一眼,确認暫時沒有護士經過後,抄起南建國身邊的小板凳,按下電梯,直奔天臺。
寧川皺了皺眉。
大晚上的她去天臺幹什麽?
其實那時候南楓是想死。
雖然長久以往的高強度訓練讓她對跆拳道産生了排斥,但跆拳道也是她曾經賴以為榮的東西。當她徹底失去它的時候,她縱然松了一口氣,但更多的,則是茫然無措。
她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成了南建國口中說的,那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于是那晚她上了天臺,本想跳樓,她還貼心地替自己考慮好了,瘸子爬牆不方便,捎上了一張用來墊腳的小板凳。
南楓爬上了天臺邊緣,這裏是十七層的高樓,深夜高樓腳下的世界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洞,高處的風凜冽,将她的病號服吹得高高鼓起,纖瘦的身板像一折就斷的枯草,長發千絲萬縷地揚在風裏,像即将随風而去的風筝。
而就在女孩準備終身躍下的一刻,有人沖出來抱住了她——
南楓錯愕地看着壓在自己身上的年輕男子,月色下,他半張臉戴着口罩,眉眼漆黑如墨,胸腔因為快速的奔跑而微微起伏,他盯着她,沉沉的嗓音好聽得像夜裏滴入湖中的水:
“你得考慮好了,你這麽漂亮,摔下去砸成一團肉餅,可是很醜的。”
寧川站在天臺旁處,他看見了,他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楓楓:就在那個時候,我下定了這輩子一定要睡到這個男人的決心!畢竟是他先把我推倒的!(誤)
川川:完蛋,六年前好像無形撩了個妹子,然後就把別人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