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三根羽毛
“這裏就是六年前的事故發生地點麽……”
寧川拿着手裏那片楓葉, 通過神術通靈回到了小女孩口中說的, 六年前那個大姐姐救下她的時間點。
“天啊, 有沒有人啊,三樓有個孩子被困住了!”
“快點報警!消防來了沒有啊!”
“誰家父母這麽不長心把孩子獨自丢在家裏啊……”
不遠處的居民樓黑煙熏天,不斷有濃烈的黑煙和火光從三樓冒出, 應該是哪個不長心的家長煮着東西出門忘記熄火引發火災,而孩子還被反鎖在家裏。
六年前那孩子只有四歲,估計是大人怕家裏沒人的時候,孩子獨自爬出窗臺, 所以出門前把門窗都反鎖死了。
孩子隔着玻璃窗滿臉淚痕, 拼命敲打, 卻無濟于事。
樓下居民亂成一鍋, 眼看火勢越來越大, 誰也不敢貿然上去。
有個經過的女孩看見這一幕, 停了腳, 擠進圍觀的人群中,拍拍一個大媽的肩膀問:
“怎麽了?”
“你看那。”大媽指着三樓的窗戶, “還有個孩子困在那裏!”
女孩擡頭看向大媽指着的方向,那孩子已經哭得聲嘶力竭,而且火勢太過兇猛,就算那孩子不被燒死,也很有可能被濃煙嗆死。
“阿姨你幫我看下東西。”
女孩放下身後背的跆拳道護具,在包裏翻了會兒,掏出一條黑色腰帶, 上面繡着三道橫杠,以金線一針一線繡出“南楓”兩個字。
“哎,哎,小姑娘你幹嗎去!別去啊,危險!”大媽在身後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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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
南楓頭也不回地往前跑,把那條腰帶纏上自己右手,抓住牆外的水管手腳利落地往三樓爬。
底下圍觀群衆倒吸一口涼氣。
那姑娘看着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也不知道是誰賜她這麽大的膽子,在毫無安全防護的情況下竟敢徒手爬上三樓外圍。
寧川站在不遠處默默地看着這一幕,現在是六年前的時間,那時候的南楓無法看見他,但他能清楚看見她經歷過的一切。
外牆上攀爬的女孩六年前還不是現在的短發模樣,她梳着一條利落的馬尾辮,身材很瘦,臉蛋兒尖尖的,看着有點像營養不良的樣子……
但這不重要。
不影響她膽肥。
所幸女孩身手靈敏,沒有花多少時間就爬上了三樓,她樓沿緩緩朝窗邊移動,翻入陽臺,用力扯了扯被鎖住的落地窗——
媽的,果然鎖了。
這家人的父母心可真大!
小女孩在裏面焦急地拍着窗,火舌已經從廚房沖出,蔓延至客廳。
南楓右手握拳,狠狠地往玻璃上一砸!
落地窗噼裏啪啦地碎了一地。
南楓背起小女孩,對她安撫地笑了笑:“抱緊我哦,我帶你下去。”
她背着小女孩跳落到地面的時候,衆人一致響起掌聲。小女孩的父母趕了回來,驚魂不定地抱住自己的孩子,連聲對她道謝。
褲袋裏的手機響起,南楓接了通電話,電話那頭是她爸爸打來催她的,比賽時間快到了,她必須馬上趕去賽場。
南楓準備離開的時候,被救下的小女孩拉住了她的裙子:
“謝謝姐姐。”
“不用……小事情而已。”
消防趕來了,及時熄滅了這場大火,小女孩的父母堅持帶她去醫院檢查,但小女孩卻很害怕,扯着南楓要她陪自己一起去。
“姐姐要去比賽啦,要不這樣,你先乖乖跟你爸媽去,姐姐比完賽就去找你。”
“……不要。”
“聽話的孩子才讨人喜歡哦。”
“不要。”
“……”真是執拗的小孩啊。
南楓原地糾結了會兒,看着手機上的時間越來越緊迫,要是再不趕到賽場,她老爹一定會把她大卸八塊的。
一片深紅的楓葉從天空中搖搖飄落。
她伸出手,接住。想了想,掏出筆在上面寫了幾句話,遞給那個小女孩:
“送給你噠,但是你得乖乖跟爸爸媽媽去醫院,這個願望才會生效哦。”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接過,對南楓點點頭。
很好,真是個乖孩子。
南楓笑着揉揉小女孩的腦袋,撿起地上的護具包背在身後,把腰帶随手一塞,急忙上了一輛臨近的公交車。
紅楓市青少年跆拳道錦标賽賽場。
南楓急急忙忙趕到,換上道服,往包側的口袋一摸,心裏涼了半截——
完了,腰帶掉了。
肯定是剛剛擠公交車的時候太多人,擠掉了。
南建國走過來,看見南楓身上松松垮垮的道服,兩道濃密的黑眉一皺:“你腰帶呢?”
“……掉了。”南楓支支吾吾的,不敢看她爸。
“掉了?”南建國的臉色瞬間黑了一度,“你知不知道腰帶象征你的榮譽和你的責任,你在比賽開始前丢了你的腰帶,你有沒有把這場比賽放在心上?!”
“不是,爸,我……”
“別說廢話!”南建國深吸一口氣,問旁邊的運動員借了一條黑帶,扔給她,沉聲道,“這次錦标賽你必須拿下冠軍,你要是再輸,我們南家丢不起這個人!”
南楓沒再說話,緊了緊自己手中的腰帶,垂下眸子,淡淡地“嗯”了一聲。
這岳父大人看起來很兇啊。
寧川站在賽場一角看着這一幕,他手裏拿着剛剛南楓跑上公交車時落下的腰帶,那條黑帶上的金線染了些許血跡,應該是女孩砸碎玻璃時不小心割傷了手留下的。
很難想象現在站在賽場旁拉聳着腦袋,看起來毫無氣勢的女孩,是和剛剛火場救人裏的同一個。
寧川想起女孩看向他時總是明媚狡黠的笑臉,像只狡猾的小狐貍;想起那夜他們從酒吧出來,走在回家路上,她說她丢光了全家的臉,她爸爸再也不想看見她,她明明對他笑着,眼底卻有着那麽明顯的落寞。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覺得有些心疼。
“媽,你說我要是輸了,是不是很丢人啊。”
南楓用力将腰帶打了個結,雙手攥住兩側,有些發抖,但她盡力克制住了,不想被其他人看出來。
何愛黨幫自己女兒穿好護甲,扣上頭盔,雙手拍拍她的肩,直視她,認真說:“沒有什麽丢不丢人的,比賽有輸有贏很正常,別聽你爸的。”
南楓舔了舔下唇,她心裏克服不了被她爸支配十三年的恐懼。
畢竟從她會走路開始,南建國就每天拿着小鞭子,守在她身後盯着她練習跆拳道了,動作稍微得有點偏差了要罰,偷了會兒小懶要罰,比賽輸了要罰,有時候就算打贏了比賽,但是比分不如南建國預期,也要罰。過的都不是人的日子。
至于她第一次拿下大賽金牌的時候,南建國也沒有對她露出笑容,只會面無表情地說:“這是你該做到的,你付出了這麽多時間,要是拿不回一枚金牌,簡直是在浪費生命,除了冠軍,其他的都是失敗者,沒人會記住第二名。”
南楓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她爸。
怕到一想起他的臉和他的聲音,全身的骨頭都會不自覺發抖的那種。
兩年前的錦标賽她本該拿下冠軍,可就在總決賽時,她斷了腿。
這被南建國視為她運動員生涯上最大的污點。
上一組的比賽已經結束,南建國在賽場外對她招手,厲聲道:“杵你媽那幹什麽?還不趕緊過來準備!”
南楓看着這個她原本無比熟悉的賽場,開始感到莫名恐懼。這種不正常的緊張感從她上次在賽場上重大失敗後就存在了,無論她怎麽克服都克服不了,甚至已經影響到了她正常吃飯和睡眠。
她用力咬緊牙關,很久,才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
“……媽,我害怕。”
“你要是真的不想打的話,打完這場我們就去跟你爸說以後不打了吧。”何愛黨溫柔地說。
南楓沒說話。她當然只知道這話她媽只是在安慰她,在家裏話語權最大的是爸爸,只要她爸不首肯,她是不可能退出跆拳道賽場的。
她很害怕,可她沒有臨陣逃脫的習慣,只能深吸一口氣,走向進比賽場地。
這場比賽全市矚目,她曾經一舉橫掃過少年組的所有冠軍,并且全部都是KO勝,是所有人眼裏極有天賦的跆拳道女孩。
但只有南楓自己知道,這不是天賦,這是被逼出來的,換了哪只手腳不靈活的笨鳥每天被逼上練十個小時的基本功和腿功,不拿下一兩個冠軍,簡直對不起她爸當年辛辛苦苦在她身上落下的那些鞭子。
但是她爸覺得這樣還不夠,兩年前,她在同齡人中已經沒有對手,南建國希望她跨組拿下男子組的冠軍。
可男子組的爆發力根本不是她可能抗衡的,縱使她打入了決賽,卻在第三回 合最後十秒鐘的時候,她本想用一記後踢将對方踢出賽墊,卻被人橫空截斷,甚至當場骨折。
南楓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次她斷了腿,也斷掉了她對跆拳道所有的自信心。
現在的她就像一個剛剛拆了石膏的病人,本該經歷漫長的複健,可有人卻讓她快速地奔跑,她做不到,卻只能硬着頭皮上。
身體上的傷好了,但精神上的傷卻難以愈合。
場外的觀衆讨論聲隐隐傳來,那時候南楓很出名,畢竟像她這樣年齡的女孩子,天分如此突出的并不多。在衆人眼裏,即使她在男子組遺憾與冠軍失之交臂,但是能拿下銀牌,已經是超出所有人想象的成績。
但南建國并不這麽認為。
按照跆拳道禮儀,南楓先向自己的教練敬了禮,然後再向對方教練敬了禮,走向墊子中央,與對手握手,然後擺出準備姿勢。
“開始——!”裁判揮手。
她原本是進攻型的選手,腿法以快和狠出名,但是經過上次的賽事後,她似乎變得小心而膽怯起來。
雙方試探性地挪動步伐,起了幾下虛步,沒有做出實質性的進攻。
南楓緊緊捏着拳,感覺手心不斷冒出虛汗。
她很少在賽前和賽中緊張,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世界好像變得嘈雜起來,她無法集中精神,餘光不斷不安地掃向一旁的電子計時板和計分牌,觀衆席的聲音吵吵嚷嚷,有人在為她加油,有人在碎碎念着她曾經被人踢斷腿的事故,有人在打賭到底誰會先拿下第一分,又有人在猜測她到底能不能拿下冠軍——
有人說,她怎麽那麽瘦,好像比以前看到的樣子更瘦了。
那是因為她自從報名參加這場比賽開始,她在兩個月高強度的集訓下對食物卻毫無胃口,事實上她現在的體重連四十公斤都沒有,只有可憐兮兮的三十六公斤,瘦得幾乎只剩一把骨頭,按理來說她達不到報名42公斤級的女子組比賽的标準,但南建國還是硬讓她去了。
有記者在拍照,刺眼的白光一閃而過,像刀子一樣割裂開她的神經,她想起兩年前被人踢斷腿倒在墊子上的那一刻,場外記者手裏的照相機瘋狂閃爍,白光如海将她吞噬——
她難受地閉起眼睛,而對手則趁着這一空隙,極快地前滑步上前,一記下劈迎面擊中了她。
南楓被這一正正當當的下劈踢得腦袋發暈,裁判面無表情地用韓語對着她數秒,詢問她是否可以繼續,她點點頭,表示可以。
“你發什麽呆,進攻啊!”南建國嚴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激得她渾身一震。
她開始亂了章法,不顧一切地朝對方起腳踢去,每踢一腳,右腿上的傷口處就傳來一次劇痛,可她不能停下,她害怕停下就會聽見南建國對她怒吼的聲音,害怕自己再度被人響甲得分,她不能輸掉這場比賽,她不能——
可她還是輸了。
她的彈跳力很好,一躍而起,用雙飛踢踢中了對方的腹部和頭部,拿下5分,可在右腳落地的一瞬,骨頭斷裂的聲音再度傳來——
賽場所有人都不禁唏噓出聲。
那個女孩捂着右腿倒在墊子上,面色慘白,冷汗如雨,最後被醫護人員擡着下了場,兩年前失敗的歷史又再度重現。
寧川眼睜睜地看着女孩痛苦地被人擡上救護車,在她經過他身側的一瞬,他本想上前牽住她落在擔架外的手,告訴她,讓她不要害怕,其實他一直都在這裏,可艾瑪卻突然出現制止了他。
“川,這只是她的回憶,你不能去她過往的命運軌跡,不然原來時空裏的那個她會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