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居心叵測
黑暗。
漆黑一片,伸手不見手指。
方媛恢複意識的時候,渾身酸痛,睜開眼什麽也看不清,被漫無邊際的黑暗所籠罩着。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子濃濃的黴味,仿佛發酵的臭豆腐般。
身上沒有打火機,原本可以照明用的手機也不知遺失到哪裏去了。
勉強站起來,伸出手,摸索着前行,腳下卻被什麽絆住了,險些摔了一跤。
胡亂摸索着,手指碰到一根竹棍狀的物體,滑溜溜的,有一陣淡淡的涼意。
方媛沒敢亂動,把竹棍狀物體取過來,雙手握住,用力一掰,“啪”的一聲輕響,竹棍狀物體斷成兩截。
幾點磷火突然冒了出來,微微閃爍着,飄忽不定,很快變熄滅了。
原來,方媛手上的竹棍狀物體,是人體的一塊肋骨。
借着那點微弱的光明,她已看清,身處在一個狹小的舊屋裏。
屋裏子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顯然,她是被關在這裏了。
只是,不知道這裏是醫學院的地下室,還是劉處長他們的密巢。
現在回想,随同劉處長一同前來的那個年輕男子的确可疑,分明是部隊習武中人。
胡校長、劉處長所說的市委領導看中她的才能,純粹是一派謊言,很可能是看中她身體裏的血液抗體。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個道理,方媛還是知道的。
在磷火微微閃爍的剎那間,她已看清身邊環境,靠着牆壁,慢慢地摸索尋找出去的房門。
沒多久,她找到房門。
奇怪的是,房門是普通的木板門,并沒有反鎖,方媛很輕易地就打開了門鎖。
她沒有立即打開房門,而是悄無聲息地拉出一道縫隙。
一道慘白的燈光鑽進舊屋,大致映射出舊屋裏的景象。
讓方媛驚訝的是,那個孔武有力的年輕男子,竟然也在舊屋裏。
只是,年輕男子的身體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沒有知覺般,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暈過去了。
怪不得房門沒有反鎖。有年輕男子的看守,原本就用不着鎖門。
可是,他怎麽會變成這樣?
此時,方媛可沒心情去察看年輕男子的死活,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從這裏逃出去。
從縫隙窺視過去,只看到小半個屋子,燈光明亮,擺設極為簡單,卻沒有看到人影。
側着耳朵,仔細聆聽,也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難道,外面沒有人?
她躊躇了一下,還是慢慢地打開了房門。
如果那年輕男子突然醒來,或者有其他人前來,她就沒辦法脫身。
幸運的是,外面的屋子真的沒人。
一張巨大的手術臺,幾個試驗櫃,一些手術器材。
方媛看着有些眼熟。還沒等她回憶起來,一個白大褂的醫生從另一道門走了進來。
“是你?”方媛驚愕地說。
這個醫生,正是附屬醫院的傳染病專家韋建設。
“你怎麽出來了?”韋建設也吃了一驚,不敢置信地問。
方媛的心沉了下去。
韋建設不是問她怎麽來這,而是問她如何出來,分明早已知情。
不用問也知道,是他出賣了自己。
方媛偷眼一瞧,已看到手術器材中有幾把手術刀,突然沖過去,抓起其中最長的一把,咬咬牙,說:“你讓開,讓我出去!”
韋建設面露慚色,說:“對不起,方媛,我也不想。其實,我不怕死,既然選擇了這行,我早有心理準備。可是,我沒想到新病毒會這麽棘手,到現在也查找不到終宿主和傳染源。我死不要緊,可我的妻子、兒子,還有父親、母親、妹妹,他們都是善良的好人。”
“所以,你就出賣我,把我的血抽幹,去救你的親人?”方媛恨恨地說。
韋建設臉部抽搐了一下,嘆息着說:“不,我沒這麽想過。我只是請求政府讓他們離開南江市。真正想要你血液抗體的,是某些領導,他們也有子女親戚感染了新病毒。”
“夠了!你讓開,我不想殺人!”方媛沒時間在這裏聽韋建設訴苦。
韋建設怔怔地望着方媛,終于還是讓開了。
看得出,他對方媛,還是有些內疚的。
“別怪我,方媛。找不到終宿主和傳染源,所有的人都會死。不僅僅是那些已發作的病人,還有很多很多被新病毒潛伏的南江人。嚴格的來說,不離開南江,只會是死路一條,沒有人能逃得了。”韋建設還在喃喃自語。
這些日子,他幾乎不眠不休,做了幾百個實驗,依然無法找出有效的治療手段。
事實上,他都快絕望了。否則,他又怎會出賣方媛,想讓家人離開南江市。
方媛小心謹慎地從韋建設身旁走過去,正要走出試驗室,突然迎面又走來一人。
竟然是劉處長。
“你……你想幹什麽!”劉處長突然看到方媛,有些慌張地叫着。
方媛遲疑了一下。畢竟,她只是個年輕的女學生,不到萬不得已,不想傷害別人。
就這稍稍遲疑的功夫,劉處長已恢複了鎮定,堵住了門口。
“放下刀!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劉處長假模假樣地說,“方媛,你可要迷途知返,不要一條路走到黑……”
方媛聽得頭都大了。都什麽時候,他還來給她上政治課。
“閉嘴!你再不讓開,別怪我下手無情!”方媛緊繃着一張臉,作勢要将手上的手術刀刺向劉處長。
劉處長吓壞了,趕緊閃到一旁,嘴裏猶自在說:“別,別,有話好說!我給你讓開還不成嗎?你小心點,這刀很鋒利的!”
方媛心裏好笑,不再多說,匆匆從劉處長身旁奪門而出。
身後,傳來劉處長的聲音:“小于,于得海,你死到哪去了。犯人跑了,還不快出來追!”
方媛哪還敢多停留,順着通道一路朝前跑。
很快,就跑到了附屬醫院的門口,到處是全副武裝的武警。
她停下來,喘了口氣。
看看醫院的大鐘,已經是晚上七點,外面一片漆黑,無星無月。
按她的本意,是直接跑出醫學院的。可是,附屬醫院也建在醫學院的一角,現在和醫學院一樣,被武警封鎖戒嚴了,只許進,不許出。
轉身往後面望去,劉處長已急匆匆地追了出來,正朝這邊張望。
方媛嘆息了一聲,只得跑向醫學院女生宿舍。
附屬醫院和醫學院女生宿舍只相隔五六百米,對于經常跑步運動的方媛來說,不過是兩三分鐘的功夫。
看到女生宿舍區的鐵門,方媛長長地吐了口氣,疲憊地放慢腳步。
此時,她心裏還抱着一絲希望,希望劉處長他們就此收手,不再來打擾她。
畢竟,劉處長他們所做的事,都是見不得光的醜事。
可惜,她還是低估了劉處長他們的決心。
剛走到鐵門附近,還沒走進去,身後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方媛心中微驚,急忙加快腳步,從鐵門中的小門中鑽了女生宿舍區,嘴裏叫了聲:“許大姐!”
許大姐是女生宿舍區管理員。
說起來,這個位置,還真是讓學院領導煩心。以前的張大姐,暗通何劍輝,讓他暗中私自進出441女生寝室,引起一系列恐怖事件。好不容易,找了個老實的萬阿姨,結果她又因親生女兒被富家女欺負,一怒出手,毀了富家女的容顏。
最後,迫于無奈,學院領導痛下決心,提高了薪水待遇,請了一個部隊退役的女警官,這便是許大姐了。
許大姐三十多歲,以前在武警部隊時也叱咤一時,據說身手不凡,不讓須眉,在部隊頗有前途。卻因一段感情糾紛,犯了錯誤,被迫退役。回到地方後,又諸般不順,幹脆辭職離鄉,來到南江市,謀了這一差事寄身糊口。
由于曾經是部隊女警官,對紀律看得自是十分重要。她又孤身一人,無論刮風下雨,都守在女生宿舍區前的小屋裏值班。
方媛素日和許大姐相熟,此時身在險境,大喊求救。
許大姐和平常一樣坐在小屋前值班,早已看到方媛身後跟着兩個武警戰士,心生警惕,疾步趕來,大喝着說:“你們想幹什麽?”
兩個武警年齡不大,顯然入伍時間不長,被許阿姨這麽一阻,不由得愣了愣,停了下來。
方媛趁機溜進女生宿舍區,躲到了許阿姨身後。
“我們奉命,抓這名女孩。”其中一個皮膚稍黑的武警戰士說。
“奉命?奉誰的命?”許大姐厲聲問。
“我們中隊長下的命令。”另一個武警戰士說。
“你們中隊長也不過是一連級幹部,有什麽資格下令抓我們醫學院的大學生?”
兩個武警戰士語塞。
說實話,他們對這個命令,也覺得有些古怪。只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雖然心中疑慮,卻也只得執行。
正猶豫間,中隊長和劉處長已趕來了。
“怎麽回事?還不把那女孩抓過來!”劉長處勃然大怒地說。
中隊長看到許大姐,卻吃了一驚,失聲問:“你……你怎麽在這?”
許大姐看到中隊長,亦是面露驚愕之色,頗有些悲傷地說:“我怎麽就不能在這?”
兩人凝目相望,仿佛有千言萬語,無法傾述。
劉處長哪管這麽多,見兩個武警戰士不聽他命令,轉身對中隊長說:“何隊長,你還不讓他們抓人?”
何隊長皺皺眉,朝兩名武警戰士做了個抓人的手勢。
方媛雖不明白許大姐和何隊長的關系,卻也情知不妙。女生宿舍區三面圍牆,僅有鐵門這邊可以出入。
現在,武警戰士堵住了鐵門,就是想逃,也無路可逃。
幸好,身邊已圍了不少看熱鬧的女生。她們被困在醫學院,本已心煩意躁,此時見到方媛被欺負,更是氣憤不平。
“你們不過是武警,憑什麽來醫學院抓人?”
“方媛犯了什麽事,不說清楚,就不準帶人走!”
“我看,那個老頭子是個色狼,看方媛長得漂亮,沒起好心!”
“老實說,你是什麽人?”
“就是啊,要抓人,也是公安局,什麽時候輪到武警了?”
四五個女學生擋到了方媛面前,堵住了武警戰士們。
早有人将消息通報給441女生寝室,蘇雅、柳雪怡、淩雁玉也匆匆跑下來了。
劉處長氣急敗壞地大叫:“都給我住嘴!你們知道你們在幹什麽嗎?是在妨礙公務!是在包庇罪犯!”
“請問這位大人,你是哪個部門的?”蘇雅冷冷地問。
“我……我是市委的。”劉處長抹了把冷汗。
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完全超出了他的想想象。此時,他只有将希望寄托在何隊長身上,希望他快刀斬亂麻,調動武警,先把方媛控制住再說。
可是,何隊長顯然有些猶豫,對他的眼色假裝沒看到。
蘇雅想起中午方媛所說的話,冷笑地說:“你是市委組織部的吧。”
見劉處長沒有反駁,心中已猜到幾分。
“請問,你們不是考察方媛,想要給她安排工作的嗎?怎麽才一會兒功夫,她就成了罪犯了?我倒要問問,她犯了什麽罪,要勞麻我們市委組織部的大人親自來捉拿。”
“她……”劉處長語塞。說方媛是罪犯,不過是一時口快。這些天來,醫學院被封鎖戒嚴,方媛能犯什麽事。
不過,畢竟在官場多年,他早已學會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說:“她誣蔑市委領導,散布謠言,透露國家機密。”
“瞎說!”方媛忍不住叫了一聲。
誣蔑罪、散布謠言罪、透露國家機密罪,這些罪行,在法律上的認定都比較含糊,也是最容易安插到普通百姓身上的罪行。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別說蘇雅,就是那些女生,也已明白劉處長是居心叵測、別有用心。
“你說有就有?我還說你貪污、腐敗、渎職呢。你敢打開家門,讓我們去搜一遍嗎?”
“誣蔑領導、散布謠言、透露國家機密,證據呢?沒證據,我說這些都是你做的。”
“你是不是腦袋鏽掉了?抓人?逮捕證呢?”
劉處長暗地裏用腳狠狠地踩了一下何隊長。
現在,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不僅僅是醫學院的女生,連男生,教師,都來了不少。
再折騰下去,恐怕就不好收場了。
可是,方媛是肯定要抓走的。否則,事情洩露出去,別說前途,就是現在的烏紗帽也不保。
對他這種人來說,烏紗帽可是比什麽都重要,甚至比他的生命都重要。
何隊長看了看圍觀的群衆,有些為難地說:“劉處長,我看,還是讓公安局的人來抓捕吧。”
這句話,等于沒說。
等公安局的人來抓捕,事情還不定鬧成什麽樣。
再說了,他又有什麽權力,去調動公安局的人來抓捕方媛?
“不行,你再調些人手,抓緊時間,将那個女孩抓起來,交給我們。這是領導交待的政治任務,也是防病毒指揮部的命令。你們首長沒交待你,特殊時期,我們武警必須聽從我們防病毒指揮部的命令?”劉處長氣急敗壞地說。
何隊長為難地說:“可是,這麽多人……要抓人,總得有個理由啊……”
理由?
罪犯的理由肯定是不行了。別說方媛沒犯這些罪,就是真犯了這些罪,也沒理由讓武警來動手抓人。
劉處長腦袋飛轉,很快就有了主意,說:“找個理由還不容易,就說她有精神病,會危及他人生命,必須抓起來入院治療。”
見何隊長還在猶豫,他臉色一寒,說:“難道,做這點小事,還要我們市委領導給你上級打電話請示?”
何隊長只得無奈地說:“那倒不用。”
揮揮手,叫來一個武警,調來十幾個武警,将群衆分開,徑直來抓方媛。
女生宿舍區亂作一團。
幾十個學生和十幾個武警擠在一起。教師、男生們和武警戰士們拉拉扯扯,潑辣些的女生偷偷用指甲去抓撓武警戰士的臉。
方媛沒有躲。
事實上,她也沒地方可躲。更不想因為她,而讓手無寸鐵的學生和武警們沖突。
她從人群中擠了起來,徑直來到武警們面前,說:“別滋擾我的老師和同學,不關他們的事。”
武警戰士們反而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何隊長朝兩個心腹戰士打了個眼色,讓他們上前把方媛抓住,架着她的胳膊離開人群。
許大姐沒有阻攔,在一旁冷笑着說:“長本事了,懂得和地方部門勾結了,怪不得能爬得這麽快。”
何隊長臉上微紅,卻只當沒聽見。
他和許大姐,原本有段亂麻般理不清的感情糾絡。許大姐,也是因為他,不得不從部隊退役。
“住手!你們抓人,總得有個原因!”一個醫學院的男教師叫了起來。
“好吧,你們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們。方媛患有嚴重的精神病,發作起來會傷及無辜。我們把她抓起來,是把她抓到精神病院進行治療,既是為了她好,也是為了你們好。”見方媛被武警們抓住,劉處長這才松了口氣,解釋着說。
“精神病?你說有就有啊。我還說你有精神病呢,你們全家都有精神病呢,怎麽不全抓起來送精神病院治療?”一個女生憤憤地說。
劉處長看到胡校長迎面走來,心中已有了主意,板着臉說:“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你們胡校長說的,他可是精神病專家。他親自檢查過了,結論也是他下的。不信,你們問他。”
有人忍不住問:“是真的嗎?胡校長?”
胡校長心中苦笑。他可是忍了好久,故意姍姍來遲,還以為事情已經了結,沒想到會這麽難纏,更沒想到劉處長會毫不猶豫地把他扔到火上來烤。
勢若騎虎,上了賊船,想要下,卻不是那麽容易了。此時,他也只得含糊地點點頭,算是回應了一衆人的疑問。
“怎麽可能,方媛是精神病?”蘇雅氣得直翻白眼,“胡校長,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說是就是!”到了這種地步,胡校長也只能強撐着,“都散開,別惹事。現在可是非常時期!”
蘇雅上上下下打量着胡校長,好像在打量外星人般:“嗯,我錯了,你沒有喝多。原來,你患了失心瘋,本身就是精神病人。否則,怎麽串通外人捏造事實來抓捕醫學院品學兼優的女大學生?也只有精神病人,才會把正常的人看成精神病,把精神病人,看成正常的人。”
胡校長沉下臉來:“你怎麽說話的?”
蘇雅冷笑着說:“你問問大家,這裏,誰是精神病人?”
“他!”衆人紛紛指向劉處長。
“方媛,是不是精神病人?”
“不是!”聲若奔雷。
“是不是輪不到你們說!”胡校長惱羞成怒,揮揮手,便想和劉處長、武警戰士們一起脫身而去。
“那我有沒有資格說?”一個冷峻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胡校長擡眼一看,卻是附屬醫院著名的腦科和精神科醫師李憂塵。
“本人是中國精神科醫師協會注冊執業醫師,從事腦科和精神科醫師行業七年,應該有資格說話吧。前兩天,方媛在附屬醫院檢查過,身體一切正常,更不存在所謂的精神病。”李憂塵大聲地說。
“你來這做什麽,還不趕緊回到你的工作崗位上去!”對于李憂塵的突然出現,他隐隐感覺到不妙。
“哦,還有一件事,忘記告訴大家。這位胡木成胡大校長的精神科研究生碩士學位,是我代讀拿到的,他的畢業論文,也是我代寫的,注冊資格考試,更是我代考的。所以,他這個精神科醫師,是個不折不扣的山寨版。我說的對不對,胡校長?”李憂塵一臉冷笑地望着胡校長。
“你……你……你瞎說!”胡校長指着李憂塵,氣得說不出話來。
“瞎說?我從不瞎說。這些事,可都是有憑有據的。畢業論文的初稿我還保存着,執業資格證書上的照片是我的,要不要拿出來讓大家鑒定下?”李憂塵故作驚愕地說。
胡校長抹着冷汗,狠狠地瞪着李憂塵,仿佛要警告他一般。
可迎來的是,是李憂塵毫不畏懼的目光,冷冷地和他對視着。
很快,胡校長就敗下陣來。畢竟,他心虛。
假文憑,假論文,假資格,這些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足以毀掉他的仕途。
學生們在蘇雅的帶領下,又把武警們圍住了,不讓他們把方媛帶走。
“李醫師都說了,方媛沒病,你們憑什麽把她抓走?”
“我看,有病的是那個老頭子,為什麽不把他抓到醫院檢查?”
“嗯,我是學精神科的。以我的專業知識來看,那個老頭子肯定有精神病,有很嚴重的傷人傾向,強烈建議關押到精神病院治療檢查。”
“你們武警是不是都沒腦的,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我還說那個老頭子是貪污犯,他敢讓你們去他家搜嗎?”
何隊長也大感頭痛。
他只是一個武警中隊長,受命協助劉處長辦事,卻不知道事情這麽棘手。
劉處長早就躲到武警戰士們的後面,拿着手機,小聲地向某個人彙報清況。
有人大聲說:“幹脆,我們陪方媛一起去,看看她到底犯了什麽罪?”
叫好聲一片。
衆人早就被關得郁悶,無處發洩,此時更是唯恐天下不亂。何況,他們又站在有理一方,更是得理不饒人。
這時,許大姐擠過來,拿着手機,遞給何隊長。
何隊長不解地問:“什麽意思?”
許大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你大隊指導員的電話。”
原來,許大姐已将情況暗自彙報給何隊長所在的武警大隊指導員。
何隊長接過手機,只聽得幾句,臉色就變了。
他把手機還給許大姐,一把拉住劉處長,叫了起來:“劉處長,我可被你害死了!”
劉處長正在抹冷汗。剛才,他打電話給那個領導,結果被領導痛罵一頓,說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讓他自己想辦法收拾爛攤子。
“大隊指導員說,他被你所騙,抓捕醫學院女學生一事,完全是你個人行為,和市委無關,和防病毒指揮部無關。”何隊長揮揮手,讓武警們放了方媛。
劉處長張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何隊長。
他所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自己成了一個棄子。
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棄子,結局如何,可想而知。
“不,不是這樣的……”劉處長還想解釋,何隊長卻沒那耐心聽了。
“你用不着解釋,我也不想聽。”何隊長扔下劉處長,率着他的武警戰士們,灰溜溜地走向附屬醫院。
那裏,才是他正式的任務所在。
劉處長還想挽留,被何隊長重重地甩了一下,險些摔倒。
他的身旁,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胡校長。
眼看群情洶湧,有的教師和男生在摩拳擦掌,兩人更是不敢逗留,急忙轉過身,朝着武警隊伍的方向連滾帶爬地跑過去。
在醫學院教師和許大姐的勸解下,女生宿舍的人群們漸漸散去。
方媛、蘇雅、淩雁玉、柳雪怡,441女生寝室的女生們,慢慢地走到月亮湖的小石亭裏。
夜風徐徐,楊柳輕拂,湖中微波蕩漾,将路燈的光芒攪得七零八亂。點點亮光雜亂無章,毫無規則地随意飄蕩。
一個男人的身影,悄悄尾随着她們來到了小石亭。
“事情是不是很嚴重?”蘇雅仿佛早已知道般,頭都沒回。
“嗯。”李憂塵心事重重地應了聲。
“嚴重到什麽程度?”淩雁玉好奇地問。她曾經感染過新病毒,深知新病毒的可怕。
“最多三天。再不研究出新病毒抗體疫苗,新病毒就會大規模爆發。”李憂塵望着深不可測的湖面,緊鎖眉頭。
“那你們還要多少時間能研究出新病毒抗體疫苗?”柳雪怡插嘴問。
“不知道。”李憂塵嘆息着說,“我們始終沒找到新病毒傳染的終宿主。”
四人都是學醫的,自然知道傳染病中終宿主的重要性。
如果不是這麽危急,某些領導又怎會喪心病狂想要綁架方媛抽取血液來制作抗體呢?
領導是最了解情況的,也是最有耐心的。連他們都失去信心,事情的嚴重性可想而知。
“怎麽會找不到終宿主?”連蘇雅也忍不住了,“你們發動人力,将我們學校附近的昆蟲和哺乳動物都找出來,一個個試驗,總能試驗出吧。”
李憂塵說:“我們也是這麽想。可是,所有能找到的昆蟲和哺乳動物都實驗了,的确沒一個是終宿主。”
“怎麽可能?難道,醫學院不是傳染源?”
“也有這種可能。不過,從發病率和感染症狀來看,醫學院是傳染源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
方媛若有所思地問:“會不會,你們遺漏了什麽昆蟲和哺乳動物?”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我們找遍了醫學院,能找到的昆蟲和哺乳動物都找出來了,連螞蟻、蚯蚓、鴿子都試驗了,更不用說常見的那些老鼠、蛇、狗、貓、蝴蝶、蜻蜓、蟑螂……”
李憂塵一口氣列出二十幾種昆蟲和哺乳動物。
聽他這麽說,确實沒什麽遺漏。
方媛低頭思考了一會,突然擡起頭來,對李憂塵說:“你們肯定遺漏了一些動物。”
李憂塵問:“你想到了什麽?”
“你也知道,新病毒是有一定潛伏期的。如果潛伏期夠長的話,剛傳染時,不是冬天,而是秋天,也有可能是初秋。”
“是的。”
“而有些動物,初秋時還有,冬天時卻很難看到。”
“我也知道,所以,将冬眠的蛇和現在很少見的蝴蝶、蜻蜓都找出來。”
“可是,還有一樣動物,你們沒提及。而且,這種動物,攜帶感染病毒的機率不小。”
李憂塵兩眼發亮,問:“是什麽動物?”
方媛說:“蝙蝠。你們忘記了,蝙蝠也是冬眠哺乳動物。”
李憂塵怔了怔,很快就回過神來,拿出手機打電話給附屬醫院的同事:“還有一種動物沒作終宿主試驗。是蝙蝠,讓大家趕緊去尋找蝙蝠來做試驗。”
關上手機,李憂塵看了看方媛,想要說些什麽,猶豫着,終于還是沒說出來。
“我先回醫院。有事,你打電話給我。”
李憂塵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的校園裏。
第二天,好消息傳來,新病毒的終宿主找到了,真的是蝙蝠。
所有的部門都如機器般迅速運轉起來。醫院、藥廠通宵達旦地工作,衛生部門、宣傳部門開足馬力宣傳感染病的預防和治愈。僅僅是兩天時間,成批次的新病毒抗體疫苗就生産出來,發放到每一個病人手上。
如同海潮一般,來得洶湧,去得也快。
一個月後,新病毒就被控制住。感染的病人絕大多數治愈出院,沒感染的也進行了預防措施。
“我們成功戰勝了新傳染病毒”,這是南江市一家著名報紙的頭版頭條的标題。這也意味着,政府即将結束這場戰役。
南江市又恢複了勃勃生機,一切和新病毒出現之前一樣。鬧市中店面林立,商賈如雲,車來車往,行人如蟻,好一派繁華景象。
接下來的事情很普通,對一大批先進人員進行表彰。胡木成胡院長自然是表彰名單上的第一人,官方評語是:今年42歲的胡木成,是附屬醫院的院長,領導附屬醫院的同事們一道沖在救治新病毒感染病人的最前沿,以無私無畏的精神,為抗擊新病毒作出傑出貢獻。
劉處長、何隊長也成為先進中的一員,和胡木成一樣,戴着大紅花,站在表彰臺的最前面,滿面紅光,笑逐顏開。
表彰隊伍的最後排,站着韋建設、奚麗娟等醫務工作者。
月亮湖的小石亭裏,李憂塵正傷感地和方媛告別。
這次,表彰名單中,沒有他的名字。
“你真的決定了?”方媛看着李憂塵那張有些消瘦的臉,心中隐隐有些愧疚。
她又何嘗不知道李憂塵對她的情意。只是,她已心有所屬。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只能是無可奈何花落去。
“是的。我想,那裏更需要我。”李憂塵仰起頭,嘴角微微翹起,眼神中陡然閃爍出自信的精芒。
這次,他報名了聯合國衛生組織的非洲醫療組,去考察和治療那邊的傳染性疾病。
“你……你小心點,聽說,那邊的蚊子都會傳染疾病。”非洲,那可是戰火和瘟疫橫行的地方,方媛只能勸李憂塵多加保重。
“其實,我早就想離開這裏,去做點有益的事情。”李憂塵凝視着方媛,眼睛神竟有些許期待,“如果不是遇到你的話。”
方媛有些慌亂,躲過李憂塵的眼神,低下頭,沉默無語。
李憂塵的眼神黯淡下去,期待變成了失望,說:“其實,我得謝謝你。”
“啊?”
“因為你,有些事情,我終于能放下了。”李憂塵微笑着,仿佛如釋重負般的解脫,“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女朋友林依依嗎?”
“記得。我還看到過她呢!”提起林依依,方媛心有餘悸。畢竟,不是每個人看到傳說中的陰魂。
“其實,是我對不起她。她的死,是我造成的。”李憂塵仿佛在述說一件平常的往事般,語氣中不帶一點感情色彩,“她的死,不是意外。她是自殺的,就在我家裏。自殺前,她打過電話給我,可我卻因為工作,沒有理會她。”
方媛靜靜地聽着。
“我以為,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發脾氣威脅我。沒想到,她這次是來真的,躺在我的床上,割脈自殺,血流了一地。等我發現時,她已經死了,還留了封遺書給我。她說,她是真的愛我,想和我快快樂樂,白頭偕老。很多事情,總是錯過了才知道珍惜。她死後,我才發現,其實,我還是很在意她的。”
方媛嘆息了一聲,說:“所以,你覺得對不起她。明知道家裏有古怪,也不肯搬走離去?”
李憂塵傷感地說:“是的。不過,我現在已想通了。生生死死,恩怨情仇,不過是浮雲流水終究會随着時間流駛悄然褪色,只留下些許痕跡。人活一世,不必太拘束自己,要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學醫,并不是為了想賺多少錢,也不是為了獲取多麽好的名聲,僅僅是因為我喜歡醫學,喜歡給別人治病,喜歡看到別人病愈後燦爛的笑容。與其在這裏庸庸碌碌,勾心鬥角,不如去非洲,幫助那些更需要我的人。”
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公平。每個人的心靈,都是一片天空,都有翺翔的夢想。有夢想的人生,才會流光溢彩。即使有一天,因為種種原因,夢想沒實現,但依然可以自豪。起碼,曾經為夢想而努力過、奮鬥過,人生因此而精彩。
顯然,李憂塵已經找到自己的夢想。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方媛雙手合什,閉上眼睛,在心中為他送上最摯誠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