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笑千年
雖然鶴唳一直要求見面,但是一直不肯應答的左寅等人現在都不知道古代人叫什麽, 只能根據他到來的時間給他編號M1013。
M1013睡了三天,這時間足夠他個人資料被鑒定個底兒掉,公安部門專門派了最老資格的法醫和重案組探員過來分析了他周身傷口,确認他之前遭受了六到八人的圍攻, 武器包含銅器和鐵器,因為衛生不到位,還需要進行防破傷風注射。
……其中有關劑量多少問題又是一坨醫學大會。
相比現代打着免疫針長大的人, 古代人的身體幾乎就是一個純天然綠色植物, 比得現代人個個都和下過地溝油鍋的注水豬肉似的。
但同時, M1013的體質在有些地方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身上也有很多高于普通人的神秘抗體,目前還不清楚具體是抗什麽,可能涉及一些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植物,初步斷定是和一些飲食習慣有關系。
之所以引起注意,全因這些抗性, 現代人沒有,有史記載的古代人屍體, 好像也沒檢出來過。
為此他們還特地派專家組偷偷聯系了國外考古專業的教授, 打探了一下最前沿的研究成果, 反複确認了一下,證明了M1013真不負他的編號開頭,M,magic。
左寅有預感, 這些奇怪的發現本身就有答案,而且能提供答案的人已經锲而不舍找了他三天,可他就是沒搭理,他怕有更大的誤會,眼前有一個沒法說假話的人,他寧願等。
三天後,M1013終于有了蘇醒的跡象。
所有相關工作人員聞訊而來,ICU外站不下,甚至還安排了一個大禮堂現場直播,結果百來個人的圍觀下,M1013就是不睜眼。
氣氛……有點尴尬……
“真的醒了?”左寅問身邊的醫學顧問。
“腦波信號顯示,就是醒了。”醫學顧問很篤定,“所以說,不是他沒醒……”
“他在聽情況。”左寅表示理解,臉色很沉重。
“表面上一點看不出蘇醒的跡象。”醫學顧問表示佩服,“也不是一般人,連眼皮都不抖,而且麻藥也退了,該有疼痛的反應也沒有,心理素質很好……相當好。”
左寅幾乎是下意識的往一個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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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兒大概是鶴唳的休息室。
如果她在,可能都略去猜測的過程了。
這讓他的心情也越發沉重,聽說墨門本身就是一個歷史悠久的門派,建國前就已經是一行霸主。
如果真的是一類人……那鶴唳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之前的謀殺到底是真心還是演技,這些恐怕永遠都得不到真實的答案了。
氣氛持續尴尬中。
在場的都是人精,所有機械數據的回報都顯示M1013已經蘇醒,可是M1013就是不睜眼,那麽什麽情況當然一目了然,甚至有軍方的人暗暗的笑了起來,這不是嘲笑,更傾向于苦笑,那個男人那麽努力的遮掩自己醒着的事實,卻沒想到已經被兩千年後的科技一眼看穿,不知道這場博弈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去。
“算了……去叫他一聲,告訴他我們知道他醒着。”左寅随口吩咐了一聲,卻見身邊的醫學顧問臉色空白了,一臉緊張的指着自己:“你,您是要我去?我去說話?我,我第一個?”
就算只負責醫療,他也是明白其中重要性的,此時簡直要激動死,剛站起來,就被左寅一巴掌拍下,這位中年大叔以不亞于年輕人的輕快動作噌的站起來,冷聲道:“是我疏忽,我去!”
垂下的雙手微微發抖……
得知了左寅的去向,所有人都表示認可并且免了會議一致通過,也沒人和他搶這個殊榮,幾百雙眼睛就眼巴巴的看着左寅穿上防護服走到隔離室外面,打開了通訊器。
“你醒了吧,我們都看到了。”
“醒了嗎?我們知道你醒了。”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朋友,你醒來吧,我們不會傷害你。”
左寅背了兩三句論語後,才将男人的雙眼撬開。
雖然早就知道,但是在看到這一雙黑色中藏着墨綠的雙眼時,在場還是有低低的輕嘆聲響起。
就算在現代,也少有混血兒有這麽一雙眼睛。
他的眼神只迷茫了一會兒,就清醒過來,因為被仔細清洗過,整張臉幹幹淨淨的,有種病後的蒼白,可是卻也不失野性的俊美,很是吸引人眼球。
他想起來,可是被手術床上的防爆帶束縛着,這讓他眼神一冷,一瞬間整個人氣場都變了,冷得幾條走廊外的大禮堂都凍結了起來。
“怎麽辦……誰去解防爆帶?”有人問。
“感覺會被摞倒。”
“老武,你派個好手去?”
武老将軍僵着臉,朝自己副官一擡下巴,副官是個三十來歲的魁梧大哥,滿身殺氣,一看就是跟着自家長官腥風血雨過的,當場接到這個任務,親眼見過M1013和鶴唳對毆場景的他心裏也算有點數,上陣的樣子無比沉穩,結果剛到門口就不淡定了。
按要求,他得穿上防護服。
太空人一樣的防護服。
副官炸了,當場傳訊回來告狀:“長官!這怎麽動手?!”
武老将軍也很煩:“咋地!?挨打你也比人弱雞一樣的研究員強啊!上!”
“弱雞”們忍氣吞聲。
副官上了,穿的和阿姆斯特朗似的。
“好像大白哦……”一個年輕的研究員妹子悄悄的說。
周圍一片竊笑聲,武老将軍冷靜的坐了一會兒,轉頭問身邊的人:“大白是什麽東西?”
“一個機器人。”還好隔座的人懂,“美國動畫片裏的。”
“哼,美帝的東西。”老将軍哼了一聲,“長什麽樣?”
“又白又胖,棉花一樣。”
“……”武老将軍回頭瞪了一眼,表情很不開心。
副官走了進去,隔離室的移門是靜音的,可M1013還是在移動開始的一瞬間将目光鎖定在副官的身上。
副官頓了一下。
他走了進去,在M1013的凝視下,幫他拔掉了一堆針管和探頭,然後解開了防爆帶。
M1013躺了一會兒,坐了起來。
副官強忍着擺出防禦姿勢的沖動站在一邊,卻見M1013緩緩坐了起來,朝他平和的點了點頭,然後平靜的環視着四周,最後緩緩垂下眼睛。
“@#¥¥%……”
“?啊?”副官。
“哎呀聲音好好聽!他在說什麽?”研究員妹子再次一陣見血。
“确認無暴力傾向,肖騰……”左寅早有準備,“去吧。”
肖騰的臉色有點扭曲,他僵硬的站起來走出去,很快也穿着防護服站在了M1013的身邊,他所用的語言完全就是根據歷史描述進行的假設性還原,其實用度完全沒經過推敲,沒過一會兒,他就一臉懵逼的轉頭,很是失落的向外報告:“部長,除了他叫青山,我其他都不大确定,大概都需要組織團隊分析。”他流着汗,顯得很緊張,“我,我不能随意推斷,但他好像不是純正的古陝語。”
青山!有名字!兩個字!
大禮堂一陣騷動,這名字樸實到沒誰想去議論,大部分人都關注起了語言問題,敢情交流了那麽久只聽懂了兩個字,外行的都在問怎麽辦,內行的則開始各種瞎出主意。
“不是說陝西話最保險嗎?”
“所以我說用閩南語系試試!”
“講道理,我學物理的都知道秦朝是陝西話!”
“不懂不要亂講!秦國是陝西話!秦朝才不是!”
“陝西話的不行,古越語的上啊!”
“不是說準備好了七國語言嗎,七個小矮人,上啊!”
“憑良心,我覺得英語最有用。”
“是呀!用英語!”外行人紛紛擠兌歷史系的。
左寅确實準備好了七國方言的研究者,但是問題在于,沒有一個研究成果是被應用的,全部都是紙上談兵,現在肖騰能問出名字,說明古陝西話其實是有用的,可是卻還是沒研究到點子上。
這讓古陝語的研究員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擡不起頭來。
“老左,你打算咋整?我一會兒可得打報告,老夥計們等着看呢。”武老将軍也忍不住調侃了,“畢竟這項目可是挪走了我們軍區一大筆軍費。”
“等着看熱鬧吧。”左寅回了一句,心情很不明朗,他心裏有個很好的人選,好到讓他咬牙切齒,可又無可奈何,他找了個小研究員:“鶴唳有沒有要求見我?”
小研究員一秒想明白原委,有些尴尬:“沒,今天,都沒。”
“她是計算好的……”左寅咬碎銀牙,“估摸今天醒了,就該我們求她了!”
“對!真壞!”小研究員義憤填膺。
“你讓肖騰去找她。”左寅還是有後手,“肖騰知道該怎麽做。”
但凡親身參與了穿越任務的研究員,此時大多是沉默着的,因為他們都知道有個很好的人選,有誰能比得上在戰國生活了小兩個月的鶴唳更能和這位青山大佬溝通?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兩人見面就掐,畢竟很少有人有權限反複看青山穿過來時和鶴唳掐架的視頻,所以小研究員中最近廣泛流傳着一個有關“穿越千年的追殺”的故事。
沒誰覺得會有男人為了追求鶴唳穿越過來……想想就不寒而栗。
肖騰得了命令,轉身就往鶴唳的休息室走去。
為了“戴罪立功”,鶴唳其實這幾天很乖,她連最煩的“任務日志”都寫完了,順帶報告和發現一大堆,秦朝基本草草了事的“漢朝全方位問卷”都答得詳詳細細,甚至主動要求派素描特長的人來,她要把自家女神“呂雉”的長相也描繪一遍。
結果公安部派了刑偵專業的人來畫人像,畫出來的還沒鶴唳自己畫得好看。
肖騰到的時候,她正和一個研究漢朝文學的老研究員大侃那兒的口語文法,訴苦:“好難說話!不能講成語!不到漢朝不知道自己這麽有文化!”
“咳!”肖騰靠在門邊刷了一下存在感,鶴唳仿佛這才瞥到他,蹭的站起來立正,開門見山,“報告!我可以翻譯!”
她早就預料到左寅那群人如果要找她只能是因為青山醒來的事了。
沒想到她一點都沒拿喬,肖騰竟然有點不好意思:“我是用了古陝語的,之前你不是說聽得懂,我就覺得能用。”
“你們到底是不是文化人?”鶴唳一臉呆萌,順便告別了老研究員,穿上外套往外走,“不止古陝語,在法國我能聽懂法語,在意大利我能聽懂意大利語,在德國我還能聽懂德語,但其實這三個語言我全是半吊子,到了中國基本上就聽不懂說不出了,這就是語境啊語境!”
“那一會兒你和M1013……”肖騰下意識的說了青山的編號,正想改口,想想卻壓了下去,繼續道,“你和他又沒語境,能交流嗎?”
“他叫青山。”鶴唳看都不看他,“不是吧,這個名字還是很好聽出來的。”
“對,我習慣叫代號了。”肖騰說着,心裏卻松了口氣,還有點鄙視自己。
他剛才想說的,可是卻沒有。這是他唯一能掌握的正确的翻譯,如果鶴唳說對了,至少一定程度上說明她的翻譯會是真實的。
他有點不敢看鶴唳。
卻沒注意到鶴唳似笑非笑的一眼。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隔離室前,鶴唳剛進入走廊就朝攝像頭招招手,捧心大叫:“左寅大叔!你聽我解釋!我真的沒給他信标!”
左寅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這事兒以後再說。”
“你要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我只能繼續努力宰了他來證明我的清白啦!”
整個大禮堂都很開心,此時能坐在這兒的都是權限到達這一層次的人,他們紛紛望向左寅,左寅亞歷山大,心裏暗恨鶴唳不看場合,卻也拿她沒辦法:“那你先把你知道的說一遍……等等,那個呈堂證供怎麽說?”
公安部的外援立刻接過話:“鶴唳同志是嗎,你有權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麽你所說的一切都能夠用來在法庭作為控告你的證據。你有權在受審時請律師在一旁咨詢。如果你付不起律師費的話,法庭會為你免費提供律師。你是否完全了解你的上述權利?”
鶴唳微微張大嘴。
“鶴唳,鶴唳?”
“哇!”鶴唳裂開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犯罪那麽多年,第一次聽到這句話!”
“……”
“感覺自己好厲害!”捧臉眯眼。
警察叔叔都有把槍的沖動。
“行了!”左寅深吸一口氣,他覺得要是鶴唳是自己女兒,此時也有沖過去捶一拳的沖動,“簡單說一下情況,我想你已經知道這個任務的雙方已經有了信任危機,所以如果你真是一個合格的被雇傭者,就該知道怎麽做。”
“他叫青山,我第一次見他時,他是呂不韋的門客,其他地方我們完全沒有交集。唯獨最後,我之前曾在報告中寫,我幹掉了立春之後重傷差不多要死掉,是小凡凡通風報信給呂不韋派人把我救了出去,呂不韋派的這個人,就是青山。”
她說着,回身朝玻璃後的青山招招手,笑容燦爛,青山早就看到了她,眼神有些漠然,卻還是死死盯着,看不出表情。
鶴唳繼續道:“後來我發現,他過來不僅是為了救我,更是為了确認立春的身份,就像你們知道的,我們自己有辦法相互尋找和聯系,而那時我才知道,這個法子,戰國就開始了。”
“我們确認了是同門的身份,但在我看來他就是個兩千多年前的死人,當時我又要保證自己活着,還要保證自己活着幫杭朝義‘嗯嗯’你懂(殺趙高又是更高機密),哪顧得過來管他啊,把他趕走就沒了,誰知道信标怎麽會在他手上……可是他把我救出來的時候确實把我颠來倒去的,不小心掉在他那了也有可能啊,所以說我提議信标能不能不要做那麽輕飄飄圓溜溜啊,做成個夾子啊手镯啊都行嘿!”
全場一片寂靜,都聽着鶴唳一個人說話,她講得很平靜,但是百來號人卻有一大部分人都心潮起伏。
眼前這個刺客,身上竟然背了兩千多年的傳承;而這個刺客身後躺着的,可能是這個傳承源頭的一部分。
畢竟大家都知道,百家争鳴就出現在春秋戰國,再早基本就是空白。
鶴唳沒聽到左寅的反應,她已經把能說的說清楚,再卯足勁兒殺青山自證清白也沒什麽意義,完全沒有了心理負擔的她便回頭巴着玻璃,朝青山做鬼臉還哈氣畫愛心。
青山一直看着她仰頭朝着斜上方的黑洞說話,一看就是在解釋什麽,等解釋完就很誇張的嘆氣做一身輕松狀,随後左看右看沒人回答她,便回頭找自己逗樂子,與以前沒什麽兩樣。
似乎完全沒想到之前玻璃外這女孩兒在摸向自己脖子的手上還藏着把利刃,他擡頭,朝她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天吶……”禮堂中,有女孩兒輕嘆,“一笑……千年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