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女王床前
公元705年,神龍革命。
不一樣的首都, 一樣的玄武門, 宰相張柬之帶着一群文臣武将雙管齊下,一波先去攻打玄武門, 一邊直接去找李顯,為了師出有名, 綁也得綁來。
李多祚将子弟兵留給張柬之,讓他統籌全局, 自己則帶着兩位能臣前往東宮請太子, 李顯貌似對此事毫無所知,想也知道受驚不小。
而不管怎麽樣, 此時宮中已經亂成一團, 左右羽林軍的老大幾乎都參與了政。變, 普通的當值士兵雖然大多數并不知道此事, 跟着完全不在勢力中的其他營的士兵抵抗了一下,但很快便發現攻打自己的都是小夥伴, 一時間迷茫慌亂難以決斷,聰明的直接調轉槍頭,膽小點的幹脆站着不動,也有真正忠心固執的直接劃清了陣營, 一時間玄武門外打成一團。
雖然李多祚不在,但是左羽林軍的大将軍和将軍以及右羽林軍的将軍都在場,他們并不急于攻進去,而是要等太子到場才行。而在沒有分清情況的時候, 守門的将軍若是戰敗,無論怎樣都不會背負好名聲,反而指揮的盡心竭力,所以雙方暫時僵持不下。
宮內遠遠聽聞,亂成一團。
“陛下!臣說過什麽來着,那群亂臣賊子就是包藏禍心!竟然挾太子妄圖逼宮,這可如何是好,臣和六郎死不足惜,皇上可是這江山之主,九五之尊,決不能有絲毫損傷啊!”
張易之跪在龍床前,女帝整個人埋在厚厚錦被中,帳幔層層遮擋,只知道她呼吸平穩,沉眠不醒。
“陛下,陛下!”張易之又叫了兩聲,膝行兩步,絕望無助。
門忽然開了,張昌宗一臉緊張的走進來:“哥!”他朝女帝示意了一下。
張易之搖搖頭:“陛下沒醒。”
張昌宗咬牙:“這,這可如何是好!”
“很簡單啊。”一個人突然從他身後探出頭,娃娃臉上帶着可愛的笑,還張開五指揮了揮手,“喲,好久不見啦,大張。”
“小滿?你怎麽……”張易之頓了頓,垂眸,“罷了,你說吧,該當如何。”
“來,我們聊聊。”小滿讓開身。
“殿內說吧,陛下睡着。”
“你确定?”小滿曼步走到帷幔邊聽了一會兒,挑挑眉,“好吧,關門。”
張昌宗竟然自覺的關上門,二張緊張的盯着他。
“外面的人要做什麽?”小滿先問。
“還要說?除了逼宮篡位,還能做什麽?”
“那你們二人如此服侍陛下是為了什麽?”
二張沉默對望,有些明白,又不明白。
“你們是為了讓陛下立一個有利于你們的君主吧。”
“……”
“所以說。”小滿攤手,“我們還在等什麽?他們要從應天門一路辛辛苦苦殺過來逼宮篡位,而我們,就在他們的目标旁,目标還無縛雞之力,我們……在等什麽?”
“不是從應天門來的。”張宗昌糾正道,“是玄武門。”
小滿挑了挑眉,轉而眯眼,眼中閃過一抹殺氣:“那個賤人……”他很快調整過來,“很好,那不是一樣嗎?我們在等什麽?”
二張思索他的意思,眼中露出驚駭之色。
“不,不行!”張昌宗第一個站出來,“不能傷陛下!”
“你以為陛下還能護着你?用手?還是用藥碗?”小滿掏出一柄匕首,“我們早該這麽做了,又不是沒這樣的事,殺了她,造一份遺旨,傳位給太平公主,并傳信于她。屆時就算群臣懷疑,為了他們那張老臉和所謂忠君愛國的名聲,也不會當場反對!只要拖延了那麽一會兒,等太平公主來了,二主奪位,趁亂想做什麽都行。”他環視二張,“也好過,直接死在這兒強。”
“實在不行,我們現在逃了吧,哥!”張昌宗一點都沒被說動,立刻抓住張易之的手臂,見張易之竟然沉默,滿臉惶急,“無論如何,都不該傷了陛下啊!逼宮和弑君,那是兩個罪啊!我們什麽都不做,我們可以跑,或者求饒,也好過弑君誅九族啊!”
張易之呼吸急促,小滿見狀,不再開口,而是抱着匕首靠着床柱看戲似的笑着。
“哥,哥!小滿你出去!”張昌宗指着門,“誰指使你出這個主意的,你出去!這兒沒你的事!”
“不行呢邺國公,在下現在不才也是奉宸府一員,若是你們倒下了,奉宸府必會被夷為平地,一個不留,我們現在在一條船上,我可不能任由你撒手不管。”
張昌宗臉忽青忽白,他整個人抖了起來,秀美若好女的臉扭曲可怖,一會兒看看龍床,一會兒看看張易之,嘴唇顫抖了一會兒,忽然往龍床沖去:“陛!”
一只手猛地捂住他的嘴,他瞪大眼,不可置信的側頭要看,又被一個無比熟悉的懷抱緊緊摟住,張易之低柔的聲音在他耳邊無奈嘆息:“六郎,他說得對。”
“唔!”
“陛下于我們有恩,但也只帶我們享樂,我們兄弟二人為了今日付出了多少,背了多少罵名,你我都清楚,若是今日一時心軟糊塗,得來的說不定就是萬劫不複,此事……此事,需聽小滿的。”
“唔!”
“小滿,如何做?”
“你會模仿她的字吧。”小滿閑閑的笑,“寫一張遺旨,蓋上禦印,不就行了?”
張易之看着他:“你倒是清楚的很。”
“過獎過獎。”
張易之走到書桌前攬袖:“你說,我寫。”
“不不不。”小滿連忙擺手,“這我可不行,得你來。”
張易之冷笑一聲,瞥了一眼在一旁惶惶站着宛如僵屍的張昌宗,嘆了口氣,寫了起來,寫罷,四周看了看,皺眉:“玉玺呢?”
玉玺不在桌上。
小滿和張易之兩人一頓找,怎麽都找不着,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重重帷幔中,心情複雜。
“去看看?”小滿擡下巴。
二張竟然都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
“都做到這一步了,還後退,有點遲了吧?”小滿反而往前了一步,捋袖子,“算了,一次解決。”
“哥!我們出去吧,讓他來!”張昌宗不忍再看,一把抓住張易之的手臂。張易之也有些撐不住,他把拟好的遺旨壓在桌上,帶着張昌宗打開門,回頭道:“那你便好好伺候陛下,切莫讓她受了驚。”
臨到最後,還不忘演戲,如果可以,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想背負弑君的罪名,裝什麽都不知道并且不在場是最好的了。
小滿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外面方萍焦急的問:“陛下如何?”
張易之搪塞道:“小滿伺候的舒服,陛下欲好好休息。”
“外頭都這樣了,陛下如何還能睡着?”
“方姑姑,陛下的身體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群臣此時就算拿着刀沖進來,她也無計可施,你現在該想的,是如何讓宮衛守住這兒,等群臣來時,如何說服他們不要傷害陛下!”
“可是陛下……”
“陛下一直醒不過來!醒來便命小滿伺候,這點皇命,你都要抗嗎?”
“不行,奴婢要進去……阿瑞、金榮,沖進去!”外面一陣推搡騷動,張易之連忙叫了自己的護衛,雙方一陣對仗,熱鬧得很。
更顯得裏面寂靜森寒。
“哎……”小滿輕聲嘆息,“萬萬沒想到呀。”他撩開帷幕:“講真,我是真不想對你動手,你那麽厲害,千年無一啊!喂,醒醒!”
相比張易之,小滿的動作就粗魯的多,他一陣推搡,女帝終于睜開了眼。
一片清明。
“哎呀,竟然把我都瞞了過去……不過這樣也好,不需要我多解釋了吧,親愛的陛下,玉玺在哪,你懷裏?你枕頭旁?還是,你背後?”他的眼神與點到的位置同步,最後落在女帝身後一片鼓鼓囊囊的錦被和軟墊上。
“咳咳!”女帝咳了兩聲,她艱難的撐起身子,“小滿,你究竟是何人?“
“現在追究這個還有意義嗎?”小滿輕笑,“玉玺在哪?”沒等女帝開口,他又道,“其實你給不給我根本無所謂,因為大不了我就跑,沒人能抓得到我,只是如果你給,事情就比較好玩,相信你應該明白,誰都不想弑君,不管你傳位給誰,你都是有兩年太上皇當的。”
“你倒是考慮的周全。”女帝艱難的咳嗽了一下,其無力和蒼白,分明就是一個垂暮老人,讓小滿覺得,自己動作大一點都會把人弄死。
“我還有更周全的考慮呢,等你當太上皇的時候,把奉宸府搬到你身邊去,你可以撇了所有事情,養好身體,天天只要吃喝玩樂便行,陛下,你現在雖然這把年紀,但是有些時候,還真是少女一樣厲害呢。”
“呵呵!”女帝笑了一聲,滿臉皺紋都在抖動,她從被窩裏拿了一個大繡囊出來,“朕還有何可說呢?來拿吧,是死是活,朕都要歇息了。”
小滿心下有點異樣,但是一個八十歲老人實在沒法給他危機感,聽外面打鬥的聲音越來越明顯,不由的也有些着急,立刻伸手去拿,卻不料女帝手一翻,東西掉落的同時,她反手緊緊抓住了小滿的手腕,大喝一聲:“來!”
小滿一驚,下意識的要掙脫,拿另一只手去掰女帝,可一個垂暮老人的全力一抓又有多恐怖,那只枯骨一樣的手青筋暴露,緊接着女帝另一只手也用上了,她自己随即側躺在了床上,用全身力氣扯住小滿。
“你!”
就在她躺下的那一刻,她身後的錦被忽然一掀,一個纖細的聲音蛇一樣蹿出來,越過女帝的身軀,照着小滿的心窩子,手起刀落!
嫌一刀紮心不夠,她手中銀光一閃,刀片帶着銀鏈一轉,轉瞬間就纏住了小滿的脖子,她雙手一扯,上下一舞,頸間和大腿間兩大動脈瞬間血崩如井噴!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等小滿騰手去摸自己的武器時,他已經離死不遠了,只能死死盯着兇手,雙眼暴突,手不知該捂脖子,還是捂心,還是捂大腿……“鶴……唳……”他嘶嘶的,仿佛從齒間擠出來,“你……”
“沒想到那麽輕松啊。”鶴唳又扭了一會兒,才意猶未盡的演完,低頭輕柔的掰開女帝的雙手,長時間不用力,女帝的雙手當時就脫力僵硬了,她擡手推倒了小滿,在嘭的一聲後仔細的給女帝按摩雙手:“你休息吧,接下來交給我。”
把女帝塞進被窩裏,她跪在床上,居高臨下觀察了一會小滿的傷口,确認他必死無疑後,才忽然瞪大眼,雙手捂嘴,一副超驚訝的樣子倒吸一口氣:“啊!天吶!小滿你怎麽了!你怎麽這麽容易就挂了?!”
小滿嗆出一口血沫,咬牙切齒。
“嘤嘤嘤你不要這樣瞪我我好害怕呀嘤嘤嘤!”鶴唳捂住臉從指縫間看他,“哎呀脖子割太長了……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有些手滑。”
“噗!”
“你好燕小滿先生請問此時此刻你有什麽感想呢?”她忽然把匕首當話筒湊到小滿面前一副采訪的語調。
“燕舞……不會,放過……咯……”
“我還怕她放過我呢。”鶴唳一副很怕怕的鱷魚漆,回頭見小滿眼神已經渙散,笑道,“哦,說起,立夏我已經幹掉了呢,多虧你把他送過來,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他也在,告訴我,這兒還有誰呀?告訴我告訴我!”
小滿雙眼一瞪,再說不出話來,許久才撐着口氣,冷笑:“有,有,你,幹不過,的人……”
鶴唳眼珠一轉:“青山?”
小滿眼中有一絲暢快的冷笑。
“哎,說你傻……”鶴唳下床蹲在他身邊溫柔的摸他臉,“青山可是立志做我老公的人,你說的幹,是哪個幹呀?”她嘴上笑着,語氣更是嘲諷,“真要說幹,女王大大,你幹過了嗎?”
小滿已經神志不清,他的喉間噴湧着血和含糊的咆哮,終于雙腿一蹬,再無聲息。
鶴唳看了他一會兒,面無表情的轉頭,看到女帝還處于昏睡邊緣,正強撐着。
“那張紙……”女帝也累得不輕,往書桌上擡擡手,“還有……”
“什麽?”
“他們。”女帝望着外殿的方向,“留給,群臣……”
“好。”鶴唳答得很利落,她甚至跪了下來,認認真真磕了個頭,“但有所命,不敢辭也!”
女帝笑了笑,實實在在的躺在了床上:“去吧,朕還要,養神,對付,接下來的……”
她昏睡了過去。
外殿,二張帶的侍衛都是好手,甚至說因為二張作惡多端,幹仗經驗那是相當豐富,即使是女帝的護衛,三兩句話的功夫還是能夠擋住,可時間長了就有些不支,眼見兩個宮女瘋了一樣要沖進去,正暗暗叫苦,卻聽吱呀一聲,內殿的門自己開了。
二張心情極為複雜的回頭,還沒看清人臉,就感到手肘和腳踝一陣劇痛,同時跪了下去,慘叫起來。
“鶴唳!”正對大門的方萍看清了來人,大驚,“陛下呢?”
“好着呢。”鶴唳輕笑,收起了手間的銀光,她背後背了個布袋,嘴裏鼓鼓囊囊的不知在嚼什麽,只看到是白白的東西,她艱難的咽了下去,指着二張,“陛下有命,不要打擾,把他倆留給群臣,再鬧……你們沒那麽蠢吧?”
她望着幾個二張的侍衛,他們立刻跪下。
“小滿呢?!他到底在做什麽!?”方萍驚叫着沖了進去,外面兩個護衛宮女則上前來綁人,卻發現二張四肢流出一灘血,竟是轉瞬間就被挑斷了手筋腳筋!
她倆駭然擡頭,哪裏還能見到鶴唳的身影,方萍卻又沖了出來,大聲問:“燕小滿呢!他可有出去?!”
一群人搖頭,沖進去尋找,除了女帝的床前的絨毯被割掉了一大塊,露出的地板上隐隐可見黑色的焦痕,其他什麽都沒有。
空蕩蕩的房間,竟似什麽都沒發生過,女帝安睡的姿态一如往常,甚至還帶着一絲輕松的微笑。
“陛下。”方萍顫抖着坐倒在女帝床前,她還是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一時間淚如泉湧,後怕得全身哆嗦。
用眼神示意外面阿瑞和金榮堵住二張慘叫的嘴,關上門,她垂眸點燃了熏香捧在床邊,看着女帝在煙霧中顯得柔和的臉,靜靜等待。
一念反複,一念翻覆,女帝床前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