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在二0一0年臺灣警界發生了一件黑道派人暗殺警察,波及一名十六歲的高二女學生,那女孩的名字叫做戴恩娜——這件轟動南臺灣的槍擊案也被稱作“戴恩娜事件”。被黑道派人暗殺的警察就是他,李奇勳。
二十六歲的他,意氣風發,鐵腕作風掃蕩不少中南臺灣以毒品控制青少年的藥頭據點。他不接受賂賄,甚至民代關說他同樣也不買帳。
鋒芒太露,自傷其身。
他因為不服大隊長指示,擅自與私交良好的檢察官共同偵辦毒品案,挂線監聽地方民代,經過三年的追蹤和搜查,他獨自破獲臺灣最大毒品藥頭,二十四公斤的海洛因磚,市價将近二十億。
媒體大肆報導這位英勇警察獨立辦案,破獲臺灣十年來最大宗毒品運輸案。
這件事因牽連到太多人,地方鄉代、民代還有專吃黑白兩道的無良警察,李奇勳得罪警界高層,被調職到雲林北港任職。
鄉下地方,民風純樸,除了不良少年糾衆群毆和地方角頭争地盤鬧事,真的也沒什麽大案子可以辦。他最常光顧的一家店,就是金英真開的自助餐店。
福有自助餐的菜色他吃得習慣,不會太油膩,每天菜色會訂幾樣去變化,不會夾來夾去都是那幾道菜。
他特別喜歡金英真獨門配方腌制的高粱排骨,吃起來有股濃烈的酒香和中藥味,每次星期日中午輪班,他都會打電話到福有自助餐點便當,騎着腳踏車送便當來給他的就是戴恩娜。
他當警察的第一年抓到的毒品犯張志複在二0一0年假釋出獄,他壓根兒忘了這號人物,也不知道張志複一直想盡辦法要對付他。
張志複的出生地就是雲林北港,當他被調到北港任職,早被張志複盯上行蹤。
張志複入獄後,由于他天生骨架瘦長,眉清目秀,在獄中被同舍的男犯人性侵是常有的事情,有一次他因為不從反抗,被數名男犯人用馬桶刷性侵,造成脫肛大量失血,手術後裝上人工肛門。
張志複一直把人生至慘之事算在李奇勳頭上。
張志複出獄後,在北港路上遇見剛調職不久的李奇勳,一時新仇舊恨全湧上來。
當時,黑道懸賞不要命的殺手去暗殺李奇勳,張志複得到這個消息,便直接去找主事者談條件。他不需要報酬,只需要對方提供槍枝,讓他可以幹掉李奇勳,一解多年憤恨。
張志複觀察李奇勳的作息和行蹤将近半年的時間,确定李奇勳會固定和福有自助餐訂便當,有時候是打電話訂,有時候是親自去店內領餐,出入路線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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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一0年七月十五日,李奇勳記得很清楚,學校學生放暑假,青少年年輕氣盛,一言不合就打架鬧事。
他時常為了這些精力旺盛的學生忙得焦頭爛額,有時候忙到忘了訂便當,戴恩娜會自己送便當來給他。
他如果早點制止戴恩娜這貼心的行為,也許這件憾事就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七月十五日那天中午特別炎熱,他身上穿着警察制服,滿身大汗,心浮氣躁,沒留心周遭出現的可疑人物。
戴恩娜拿着他點的高粱排骨飯送到他執勤的地方,當時張志複已經埋伏在附近,戴恩娜拿着便當出現的時候,張志複已經對他的位置連開了四槍,其中一槍,打中戴恩娜的左顱。
雖然經過緊急手術救回她的性命,但因子彈卡在左顱位置,加上腦內缺氧,手術後戴恩娜一直昏迷不醒。
戴恩娜中彈的畫面不斷在李奇勳眼前上演,他主動向長官提離職一事。
戴恩娜中彈受傷,完全是由他而起,金英真雖沒有責怪他,可是他無法原諒自己。
他到醫院對着金英真和躺在病床上的戴恩娜下跪道歉,若不是他放任戴恩娜的好意,也不會讓她的女兒暴露在危險之中。
金英真只對他說:是恩娜這孩子運氣不好,不怪你。
道孩子就是調皮,就是喜歡送便當給你,她覺得送便當給警察哥哥,是一件讓她很得意的事情……她在學校喜歡跟同學分享,她認識了一名很帥的警察大哥……
恩娜這孩子很崇拜你。
奇勳,不要太愧疚。你還有長遠的人生要走,不要因為恩娜的事件影響你。
李奇勳休息了一天後,開着車載着馬纓丹繼續在北港尋找她的身世之旅。
“你……”
發覺她欲言又止,心想自從昨天晚上跟她說了七年前的事情,她似乎一直放在心上。
“你無須想太多,”李奇勳一邊設定導航系統,一邊說道,“也許我這次回來也是一個契機。”
馬纓丹覺得自己讓他再度面對心中創傷而感到愧疚,“那……你要去探望那女孩恩娜嗎?”
他沉吟了一聲,“會,我會去。中國醫藥大學北港分院跟你要去的布莊是同一個方向。”
她點點頭,仔細看着平板上的資料。
昨晚,她把她查到的開膛手王子販賣人口的資料和他之前在臺灣犯下的性侵案件都給李奇勳看過。
李奇勳也告訴她,原本逃亡到非洲的開膛手王子,早已在數年前轉換新的身份回到臺灣。他的目的是觊觎目前在四象黑市話題炒得十分火熱的“女巫天眼”,但開膛手王子數個月前已經被軒轅黑和搜潛者的另外兩名成員一起解決掉了。
開膛手王子已死,讓馬纓丹無法直接找他問清楚當年的事情,只能靠着自己拼湊的線索,來厘清自己的身世。
“你昨晚拿給我看的那條繡有馬纓丹的手帕再給我看一次。”
“好。”那條繡有她名字的手帕,她并沒有時時刻刻随身攜帶,所以第一次将這條線索給他看的時候,只是一張照片,直到昨晚,她把與自己身世有關聯的物件,全都拿給他看了。
“這塊布第一次看照片的時候,我以為是日本布,等把實物拿在手上看,我發覺上頭的布料印染很特殊,不像是進口布。”
車子開了将近九公裏的路程,找了停車位,把車停好,他們一起走下車,來到一間日盛布洋行。布行外頭的廣告牌維持古早味紅底白字的書法體,店住兩用,看起來是重新裝修拉皮的老屋顏。除了外皮翻新,鐵花窗戶仍保持臺灣早期的老屋風格。
這時間,布行裏沒什麽客人,站在店外擡頭看見一捆捆花花綠綠的布料排列整齊在綠色鐵架上,分為上中下三層,最上層的布料花色最花俏,中層的布料花色中規中矩,最底層的是素面布。
坐在咖啡色檀木櫃臺前年約六十多歲的老人,發現店門口來了一對男女,樣貌極為出色,在這鄉下小鎮很少見,他想或許是觀光客,但他又不會烙英語,心裏想着就有些急了。
李奇勳和馬纓丹一起走進店裏,他禮貌的出聲詢問:“老板,可以借問一下嗎?”
曰盛布洋行的老板叫做劉萬財,街頭巷尾都叫他阿萬財。他聽見李奇勳說得一口流利閩南語,心裏着實松了一大口氣。原來是臺灣人,那他就放心了。
劉萬財将懸在胸前的金邊眼鏡挂上臉,笑着問:“你要問路嗎?你盡管問,北港我住六十多年,大路小路我都很熟。”
面對老人家的熱情,李奇勳覺得當年在這裏任職的熟悉感又回來了,他綻開笑容,親切的問:“我們想要請教一樣東西,想問問老板有沒有看過?”
“請教?是要請教我什麽東西?”他只是個賣布的,能請教他的也只有布料方面的問題。“不要緊,你把東西拿出來給我看詳細,我看懂,就跟你說,我看不懂,就是真的不知。”
李奇勳從外套口袋中拿出馬纓丹交給他的手帕,遞到劉萬財面前,“這條手帕的布樣和刺繡,請問老板可有印象?”
劉萬財把手帕拿近一看,眼神驚愣,再翻到右下角果然看到眼熟的繡工,證實他手中的确是故人織物。他心中狐疑,忍不住問:“你怎麽會有這條手帕?”
聽見劉萬財這麽問,李奇勳精神一整個振奮起來,想不到剛找第一家布莊就讓他們中大獎了。
他轉過頭對身旁的馬纓丹露出開心的笑容,她看懂了他笑容裏傳達的意思,眼神發出希望的光彩。
“老板,是這樣的,我們想要找人。”
劉萬財這就不懂了,“用一條手帕找人?你們是頭殼壞去了嗎?”他把手帕交還給李奇勳。
感覺老板不太高興,李奇勳急着解釋:“不是這樣的,我們想要找這附近有沒有姓馬的人家,或許跟老板一樣,也是經營布莊。”
劉萬財恍然大悟,他大笑了出來,說道:“姓馬?年輕人,你們該不會看那條手帕上繡着馬纓丹三個字,就以為那是人的名字吧?”
劉萬財這話一說出,李奇勳和馬纓丹均是臉色一變,憑着多年當警察的直覺,他感覺接下來的話并不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不禁有點擔心。
馬纓丹聽得懂剛才劉萬財說的話,她先發問:“若馬纓丹不是指人名的話,那會是什麽?”
劉萬財調轉視線,看着美麗的小姐一眼,口氣和緩了一些,他摩挲臂膀,道:“那是店名,就像我這間布店叫做日盛布洋行。”
聽見她放在心裏十多年的名字馬纓丹,居然……并非是她夢想中屬于她的名字,而是一間布行的店名。她臉色慘白,渾身不斷發涼。
劉萬財看着仿佛随時要昏過去的馬纓丹,心裏有點過意不去,他補充說:“以前這附近有一間布莊叫做春山布行,老板夫妻喜歡研發布料花色,說什麽想要自創品牌,砸了很多錢買國外的機器,想要創造臺灣Xo.1的花布。你們手中的手帕就是他們夫妻第一批做出的試作品……我看到那個電繡的字體,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李奇勳聽完劉萬財的描述,心中有了盤算,他問:“那對夫妻現在還住在這裏嗎?你可有聽過他們有小孩走失或者被綁架嗎?”
“小孩?走失?綁架?”劉萬財一臉古怪地看着眼前的男女,“那對夫妻很早就死了,沒聽過他們有生孩子。”
“死了?”
“是啊,他們發神經花那麽多錢買機器,當然回不了本,欠了一屁股債,最後走投無路,連房子都抵押被法拍了。”劉萬財手指着天花板,“就是這間,春山布行被我用十五萬買下來了。”
李奇勳和馬纓丹找了一家店坐下來休息,因為她的氣色非常差,感覺随時要昏過去一樣,他覺得有必要帶她坐下來休息,順便補充身體熱量。
他點了一杯海鹽咖啡,并幫她點了桂圓紅棗奶茶及切片蛋糕,把食物端到她面前,“你快趁熱喝……你不是那個來了嗎?”
馬纓丹微微回過神,“你怎麽知道……我生理期來了?”
他拿起自己的海鹽咖啡,“你的嘴唇有點發白,臉色也不太好,還時常駝背摸着肚子。”
“這樣你就猜出來了?”她覺得李奇勳很貼心,心中感動着,臉上表情卻滿是苦澀。
是她不該把自己的身世美化,一步一步踏上歸鄉旅途,以為這一切都會順利。知道自己是誰,明白自己來自何方,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知道自己當初是怎麽被人拐賣走。
她從小就深深期盼着,自己不是父母不要的孩子,她不是被舍棄的。也許是她年幼貪玩,與父母走失,才會被人拐走賣掉。
臺灣每年走失的孩童将近八百名,她或許是其中一名。昨晚,她偷偷地在腦中幻想……
當她出現在親生父母面前,他們看她的眼神會有多訝異,也許,他們會把她緊緊摟在懷中,三人相擁而泣。
她可以大喊着說:我回家了,我終于找到回家的路了!
可是,沒有……那條回家的路,似乎又是她一相情願的想望。
出生地故鄉?落葉歸根?得知她名字的真相後,她只剩下惘然。
她忽然想起在馬雅神廟時,天命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我跟你一樣都沒有自己的名字。
當時她并沒有放在心裏,因為她下意識地催眠自己,手帕上那三個字肯定是她的名字。
她是有名字的,是生下她的父母為她取的名字。
原來,天命那女人早就預告了她的答案。
他們正準備離開,沒想到遇到一個小時前才見過面的劉萬財,日盛布洋行的老板,還是劉萬財先喊住他們。
“啊……先生、小姐,稍等一下!”劉萬財手裏拿着兩杯外帶咖啡,發現跟他擦身而過的男女,就是先前向他詢問春山布行的那對出色男女,趕緊追上攔人。
李奇勳停下腳步,“有什麽事嗎?”他一手牽着身旁的馬纓丹,她別過頭,不想開口。
劉萬財一臉尴尬,喘了口氣道:“沒啦,剛才真的很抱歉……就你們問我春山布行的事情。”
“是的,我們詢問過這件事,有什麽不妥嗎?”李奇勳暗暗握緊她的手,他知道現在提起那件事,她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一定不好受。
劉萬財搔搔腦袋,解釋說:“剛才我水某回來,我跟她提到你們問我的事情。有一件事是我記錯了,春山布行他們夫妻有一個孩子啦,不過是領養來的。
我的水某說,印象中那個小女孩出現的時間很短,好像沒幾個月……後來他們夫妻做生意失敗,就把那個小女孩送還給人家了。”
劉萬財的話,雖然馬纓丹聽得一知半解,但她大概聽懂他話裏的意思,流失的力量瞬間重新回到體內,她緊張又害怕地抓握住李奇勳的手。
李奇勳能感受到她內心的激動,眉眼間也染上明朗,他向劉萬財追問:“請問他們夫妻當初是跟誰領養孩子的?”
劉萬財咧嘴一笑,從口袋掏出一張紙,“我就知道你們會問,地址在這裏。”
李奇勳鄭重收下劉萬財遞過來的那張紙,感激的說:“謝謝你,我們感激不盡。”
“別這麽說啦,有幫上你們的忙就好,你們将來要是結婚了,可以來我們日盛布洋行選布做新娘衣,保證這位水姑娘穿起來水當當。”劉萬財雙手比着大拇指。
李奇勳朝她貼近,在她耳邊解釋給她聽,細語道:“老板在誇你漂亮。”
“對啦。”劉萬財笑着點頭道,“你們兩個是俊男美女,天生絕配,有夠贊!”
劉萬財給的地址和現在的位置完全反方向,馬纓丹提議先去醫院探望戴恩娜,李奇勳點頭同意,于是兩人下一站目的地改去醫院。
路上經過水果行,李奇勳下車買了店家包裝好的水果禮盒。水果行隔壁有一輛攤車賣着多種口味的現烤紅豆餅。
李奇勳提着水果禮盒走回來,看馬纓丹好奇地盯着前面的紅豆餅攤車,他從副駕駛那側的窗口把水果禮盒遞給她,“幫我把這東西放到後座。”
“你想吃紅豆餅嗎?”他指着前方的攤車,“那個很好吃,你可以吃基本款試試。”
“基本款?”
“基本款就是裏面的餡料是紅豆、奶油、芋頭。”
“那還有什麽?”
“現在流行獨門創意搭配,所以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吃法,裏面有起司鲔魚,還有珍珠加餅幹……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她搖搖頭,“那我吃基本款每種口味各一個就好。”
“好。”他摸摸她的頭,“以後帶你去吃更多好吃的,你一定會喜歡上臺灣這個地方。”
“好,我們一言為定。”
未來……以後……這充滿希望的說詞,現在聽起來似乎沒有那麽遙不可及。
馬纓丹趴在車窗上,眯着眼兒笑,注視他走往紅豆餅攤車的輕松身影。
吃完了她覺得甜入心頭的奶油紅豆餅後,李奇勳開着車上路,她則一口一口喂他吃着溫熱的紅豆餅。
每一次回眸他的笑容,溫飽了她饑餓的幸福。她領受到何謂幸福,是平凡加上簡單。
“奇勳,剛才那位在醫院門口的小姐叫住我們要做什麽?”
“簽署器官捐贈同意書。我已經簽署過了,所以直接回絕了。”
“你有簽器官捐贈同意書?”
“嗯,死後就是一副皮囊,把可以利用的器官捐贈出去,幫助需要移植器官的患者,這是好事一件,近來臺灣也一直在推動簽署器官捐贈同意書,現在好像只要上網登錄填寫捐贈者數據就可以申請了。”
馬纓丹回頭看了一眼醫院門口推廣器官捐贈的小姐,随後跟着李奇勳走進電梯上到九樓,他們一起走到二0九號病房前。
李奇勳敲了敲門走進去,看見金英真在替女兒做複健按摩。
她擡頭看見李奇勳,說道:“阿勳,你來探望恩娜了……你稍等一下,恩娜的複健按摩剩下最後幾個步驟就完成了。”
“阿姨,你辛苦了。”
“恩娜是我女兒,哪有什麽辛不辛苦,我可是一點都沒放棄希望,總有一日,恩娜一定會醒過來再叫我一聲媽媽。”
李奇勳把帶來的水果禮盒放在病床旁的小桌子上,他看着病床旁還有一張家屬專用的床,上頭有折疊整齊的枕頭和棉被,看樣子金英真一直在這裏過夜陪着女兒。
“馬小姐,你可以進來呀,沒關系。”金英真發現站在門邊遲遲沒靠近病床的馬纓丹。
馬纓丹總覺得心髒在抽痛,一緊一縮,呼吸也感覺異常的疼痛。她的目光落在病床上那名叫做戴恩娜的女孩,忽然間,她喘不過氣來,胸口像有什麽東西炸開了一樣,一陣強烈耳鳴,無數個聲音在她腦中亂哄哄的尖響。
那不是愉快的音波,而是許多不連續的聲音交織而成的雜音。
可是,她聽見了一道非常耳熟的聲音,在千萬道交雜在一起的聲音裏,她獨獨認出了那道聲音。
纓丹姊姊……
暈眩襲面而來,令她差點站不住腳。
這怎麽可能呢?這怎麽……會是……她驚懼地穩住思緒,挪動腳步,靠近病床邊,将戴恩娜的容貌看清楚。
看起來非常蒼白的臉蛋,及肩頭發,臉頰消瘦,四肢纖細得像冬季的樹枝,她忍不住問:“請問……恩娜幾歲了?”
金英真拿着用溫水沾濕的毛巾,把女兒身上的按摩油擦拭幹淨後再熱敷。
“恩娜啊,現在二十三歲了。”十六歲中槍昏迷,如今都已經過了七年。“恩娜是不是看起來還像學生一樣?”
李奇勳眉頭緊鎖,眼眶微紅,他問:“這些年,您都這樣照顧恩娜?”
“我是恩娜的媽媽,這是應該的。她還小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把屎把尿的把她帶大……”金英真臉上充滿母愛的光輝,但她的眼神仍掩不住滄桑悲痛。
“我……很對不起……”李奇勳忍不住哽咽。
“不要再說對不起,阿勳,阿姨并沒有責怪你。”金英真擦拭女兒的臉龐,緩緩說:“我知道這幾年你一直彙錢到恩娜的戶頭,你的心意足夠了,不要再苛責自己。”
是的,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他加入青龍會一部分原因也是方便将報酬直接轉入戴恩娜的賬戶。
青龍會與財團法人和基金會都有勞務報酬往來,透過青龍會的人脈比較不會被追查到。
兩人探望過戴恩娜後離開,馬纓丹坐上車一直想告訴他,她感覺附在她身上的小惡靈就是戴恩娜,但這只是剎那間的直覺,并沒有任何有利根據,說出來也毫無作用。
心中反覆思索後,她決定先放在心底,如果小惡靈再次占據她的意識,她或許可以跟他提及這件事,下次看見小惡靈的時候,可以問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戴恩娜。
“英真阿姨剛才有說,叫我找時間帶你去她開的自助餐店用餐,阿姨做的高粱排骨是家傳美味,你一定要吃吃看。”
“……英真阿姨?”馬纓丹有些疑惑。
“英真阿姨就是恩娜的媽媽,全名是金英真。”他解釋道。
“金英真?”這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她再問:“是金銀財寶的金,對嗎?”
沒想到她進步到連金銀財寶都可以形容出來,他回答:“沒錯,英國的英,真真假假的真。”
馬纓丹沉思片刻,李奇勳覺得有異狀,問:“怎麽了?英真阿姨的名字哪裏不對勁嗎?”
她轉過頭,凝肅地說:“我在開膛手王子的犯罪紀錄上見過這個名字。”
李奇勳心裏一驚,“這怎麽可能?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她搖搖頭,把手機裏加密的文件數據解鎖,把一份名單抓出來,拿給他看,“你看,這個名字在這裏。”
李奇勳快速浏覽了一遍受害兒童的名單,擡眸看她,“這份資料你是怎麽拿到的?”
“這世界上有錢好辦事。金錢不會去選擇是非,唯有邪惡和正義會主動去選擇金錢。”
“這名單是警察內部的人高價賣給你的?”李奇勳反應過來。
馬纓丹笑而不答。
他低頭檢視受害者的名單資料,開膛手王子是戀童癖,超過十六歲的孩童就不在他狩獵的範圍。“金英真……案發當時年僅十二歲……”
名單上的受害兒童真的是他認識的金英真嗎?如果單純以年齡推算,她确實符合這條件……
兩人依照原本計劃探望戴恩娜後,再去尋找劉萬財提供的數據上頭的人,那個人就是把孩子出養給春山布行老板夫婦的人。只要查出當年送養的小孩子是不是失蹤,還是被人蛇拐賣,這樣能查出的訊息就有用多了。
只不過當他們來到數據上的地址時,發現大門深鎖,喊了幾次也不見有人應門,他們無功而返。
第二天,他們再度驅車前去拜訪,這回詢問了附近鄰居,才知道這戶人家到醫院做身體檢查,大概中午才會回來。
過了中午,他們等到一輛民間複康巴士停在房子前面,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被人攙扶着下車,她拄着拐杖慢慢往前走,發現住家門前站着一對男女,她困惑的問:“你們有什麽事?”
“請問你是金愛蓮女士嗎?”李奇勳問。
“是,我就是。你們找我有什麽事?”金愛蓮頭發全白,膚色黝黑發皺,老人斑集中在左邊太陽穴和顴骨處,給人一種不和善的感覺。“如果是要我賣土地,想都別想!哪邊涼快滾哪邊去!”
馬纓丹眉頭皺了起來,她讨厭這個老婦人。
李奇勳心想用溫和方式對這位老太婆沒用,幹脆單刀直入說:“我們想向您打聽一件事。”
金愛蓮停下腳步,轉過頭好奇地看着他。“你們要向我打聽什麽事?我一個孤家寡人的老太婆,有什麽好打聽的?”
“我們是想向您打聽您當年出養給春山布行老板夫妻的小孩……您還有印象嗎?”
李奇勳話聲方落,金愛蓮的臉色明顯一變,她轉過頭去,急着開門進屋。
“我……不曉得你們在說什麽。”
“金女士!”李奇勳連忙上前擋住金愛蓮想關上的鐵門,急着說:“您別緊張,我們只是想問問那孩子的親生父母的下落,不是來找麻煩的,請您安心。”
“親生父母?”金愛蓮被他的話給愣住了,半敞開門,眼神狐疑。“你們不是在找那孩子,而是在找孩子的親生父母?”
金愛蓮先看了李奇勳的臉,立刻打翻心中的疑惑,那孩子是女孩。莫非……
她将視線看往站在速處的漂亮女人……這女人太漂亮了……才不可能是那個肮髒的野種。她問:“你是警察?”
李奇勳立刻搖頭,“我們不是警察,我們只是受友人所托。”他也沒說謊,他不當警察好多年了。
金愛蓮冷哼一聲,李奇勳趁她放軟了态度,追問:“請問春山布行老板夫婦是經濟有困難才把孩子還給金女士的嗎?”
這問話方式讓金愛蓮覺得不舒服,她板起臉孔,斥道:“那不是我的孩子!我這輩子沒生過孩子,也不會生下一個魔鬼的孩子!臭小子,你給我嘴巴放幹淨點。”
魔鬼的孩子?這話讓人聽不懂。“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那孩子是不幹不淨被生下來。”金愛蓮吐了一口怨氣,嚷嚷道:“什麽叫做我沒孩子,就把那髒孩子塞給我養,我賤嗎?養一個因被性侵而生下來的孩子。所以我把那孩子送給那對不知情的夫妻,但那孩子命賤,那對夫妻也被她害得家破人亡,誰想留那掃把星,我就把她給賣了!”
這一連串的真相,來得殘酷,冬天的大浪,夾帶狂風暴雪将馬纓丹的希望徹底掩埋。
“你……把那孩子賣給誰了?”
金愛蓮一驚,驚覺自己透露太多,胡亂揮手道:“事情都過了那麽久,誰還記得?”
“我看你記得很清楚!”馬纓丹快步上前,把照片拿出來,“你是不是把孩子賣給了這個人?”
眼前美麗的女人有股令人膽寒的氣勢,那雙眼神像會吃人似的,金愛蓮吓得跌坐在門坎上,手扶着門板,雙眼盯着馬纓丹手中的照片,照片中黑胖矮小的女人牽着一名小女孩,女孩身上的衣服她認得,因為當年她就是讓她穿着這套衣服賣給了人,那是春山布行老板夫婦做給小女孩的最後一件衣服……
她震驚地擡起頭,“你……你該不會就是……那孩子?”她顫抖地說,“英真當年被開膛手惡魔性侵生下的那孩子——”
金愛蓮從地上慌張爬起,“你、你是要來找我複仇的……要來找我複仇的……救命啊!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要來殺人了——救命!”
金英真……開膛手王子……馬纓丹什麽都無法思考,表情空白地瞪視眼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瘋狂的喊叫。
她追尋多年的真相,她夢想中與家人重逢,相擁而泣的景象——到頭來,真相是如此令人不堪,冰冷無情。
她是金英真十二歲時……被開膛手王子性侵生下來的……孩子。
“哈哈……哈哈……居然是這樣的結果。”她的笑聲虛弱無力,渾身氣力像被抽空似的,她垂着頭說:“奇勳,我們離開吧。”
李奇勳摟着她的肩膀,緊緊把她摟入懷中。“纓丹,這老太婆說的不全是真的,我們可以再找找看。”
“不……我再也不想找了。”她抓緊他,像溺水将死的人。“快帶我離開這裏,我不想再看到這個人了。”
“好,我帶你走,我們什麽都不要想了。”
“原來,我真的沒有名字。”她哭着說。
“不,你有,馬纓丹是你的名字,這名字很漂亮,我會一直這樣喊你,纓纓,還是小丹,你要取個小名也可以,我都喜歡……”他親吻她的額頭、臉頰、嘴唇,“別哭……別這樣在我懷裏哭……”
她再也承受不住體內失衡的情感,失望、低落……還有被現實無情摧毀的希望。“奇勳……奇勳……嗚……”
聽見她一聲又一聲破碎低啞的哭聲,李奇勳只覺自己心髒像被人握緊了一樣,痛得他眼眶泛紅。
他摸着她的頭發,将她所有的顫抖全部收入懷中,“名字只是一個身份,并不能代表你的一切。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