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鬼物

住在身體裏的鬼物,把他碎了一邊屍,又重新愈合。這種殘忍的疼痛,常人難以忍受。也不知道,尤問約擁有者多強大的精神力量,讓自己的身體沒有被奪走。

每月一次這時候,身體裏的怪物,會覺醒與他争奪身體。他生生忍受了三年,也不知道,在未來,是否能與身體裏的東西抗衡。

最初,閻數懷疑入侵他體內的東西,是他鬼變出來的東西。認為,尤問約無意間,自己鬼變出了另外一個自己,便是這個自己,在與他争奪身體。

但尤問約卻說不是。他說,身體裏的東西,比鬼變出來的可怖,也比鬼變出來的東西,更危險。他有某種預感,這個鬼物,一旦放出來。上海灘将生靈塗炭。因此,他極力壓制,讓它沉睡在身體裏面。

可它,每個月會清醒一次。而這時候,就算是鴉片,也拯救不了他。

身體與靈魂遭受碾壓,尤問約不妥協,對方不放棄。如此折騰到午夜,身體裏的鬼物,終于消停。

等在外頭的閻數摁滅煙頭,東方貓一竄,推開了窗戶跳進去。

尤問約躺在地上,他無神地睜着還未褪盡血色的眼球,看着房間頂端。腦袋上的灰白色頭發,似乎變得更白了一些。

閻數進門,與東方貓把他攙扶起坐在椅子上。之後,遞上一杯水。

尤問約無力地接過,然後喝下。

閻數說:“要煙麽?”

尤問約虛弱地搖搖頭:“不了,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東方貓蹲下,尤問約爬上他的背。閻數送他們出門,說:“好好歇息,兩天後我找你。”

尤問約說:“好。”

于是,東方貓背着人,跳出了閻數的家,然後穿越華界南市,朝法租界去家裏去。背後的人,不一會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若是以前,尤問約不必出門。這一次,為了不讓大哥知道,他借了閻數的家。總算,他再一次熬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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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一路上,人影闌珊。連夜拉車的黃包車夥計,也只守在通宵達旦的酒樓與游樂場門前。

背着身後的人靠近尤家時,便看到未睡的少女提着一盞紅燈籠在等人回家。

看到東方貓背着二哥回來,尤問珠捂住嘴巴不敢哭出聲——活下來了。

于是,打開門。東方貓貓着腳,無聲無息地把尤問約送回了他房中,之後來了尤家回隔壁。房裏,尤問珠給二哥蓋好薄被後,才回自己房間睡覺。

待到家裏安靜下來,後院的主廂房,出來一人。這人,走進了尤問約的房間。他點上蠟燭,然後走到床邊看着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人。

尤問聲坐到床邊,他伸手拂去尤問約額頭上的頭發。之後,摸到了床底上的暗格裏,拿出了煙鬥和鴉片。

他果然,在吸鴉片。

有時,尤問約身上,萦繞着鴉片煙的味道,這股味道雖然不強,但卻讓他記在了心裏。現如今看來,他真的在抽鴉片。

他這副身體,是不是吸食鴉片垮掉的?

今晚,他又去了哪裏?妹妹又為什麽擔心?

你們既然不願說,那就由我這當哥哥的,好好查一查自家人了。

尤問約翻身抱着被子睡到天亮,他醒來時,大哥去了新世界游樂場,妹妹去了上學。家裏,只剩下他、烏婆婆,還有樹上的一群烏鴉。

烏婆婆說,小姐親手給他做了早飯。尤問約洗漱後,看着一大碗粥,好幾個大面包還有一只炖雞,便張口大吃起來。

吃完東西後,便拿起今天的報紙,躺到了後院樹下的躺椅上。

陽光穿過樹葉,照到他身上。有大膽的烏鴉,飛下來落在椅子的扶手上。

尤問約拿着報紙看,他看到,自假藥的事情洩露後,那個叫做周樹人的先生,又在報紙上寫了諷刺文章。

他是這麽說的——

“……從那一回以後,我便覺得學醫并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強健,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衆的材料和看客。”

這位先生,似早已看透了一切,他所說所寫,令人感到欽佩。

接着往下看,還是有關傳得沸沸揚揚的假藥案。有位《申報》記者不信邪,以身試假藥,結果承受不住藥效,人心崩壞,徹底鬼變。最後,被當場擊斃。

看到這裏時,尤問約不禁說:“愚不可及。”

可是,人都是有好奇心,有冒險精神。有時候,明知道不能這麽做,卻還是大膽去一試。至于結果,有人還有後悔的機會,有些人,卻後悔的機會也沒有了。

看完報紙,尤問約又犯困,在他閉上眼的時候,烏鴉全部從枝頭落下,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一下,變成招烏鴉的死人似的。

晚上時,長兄和小妹如約回家。東方貓似協助閻數辦案,人沒有回來。尤問聲回來後,并沒有問鴉片的事情。

就這麽的,尤問約歇息了兩人。直到第三天,他穿上巡捕制服,與東方貓到中央捕房。二樓探長室裏,閻數把調查結果盡數告知。

高君芳背後的人,很大可能是盧玉堂。

盧玉堂少年學過醫,父親在南京任文官,家境一般。兩年前,他從南京府來到上海灘,開了一家藥房。最近,他發了橫財,享受着奢靡的生活。

尤問約手指輕輕蹭着下唇:“如果是他,真要抓他,至少要找到他造假藥的地方。”這條蛇,也只打了一寸。最終問題,也沒能解決。

閻數說:“或許,能從高君芳身上下手。”

尤問約一笑:“說不定,這兩個狼狽為奸的人,根本不存在前後。那個女人,可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啊。”

東方貓好奇地說:“那要怎麽樣才能讓他們露出馬腳呢?”

尤問約說:“很簡單。”

閻數問:“什麽辦法?”

尤問約說:“讓大哥出面與他們合作。”

這種把自己兄弟扯進來利用,他一點負罪感也沒有。現在,尤問聲在上海灘是炙手可熱的人物,誰都想與他交好。就是環姨的丈夫,道上的大佬杜庸,最近也頻繁前往新世界。

這雖然是他猜測的,但卻是有根據去推測的。

上海灘裏的江湖事,今天你還坐在位上,明天說不定就被手下的人斬下馬。尤問聲雖然是個新人,但小看新人,可會吃虧的。

沒看到,經潤對他惟命是從,愛新覺羅·奕侗也成為了他手下麽?因此,只有傻子才會相信,他那個大哥,是個斯文的草包書生。

于是,尤問約和東方貓換上便裝,與閻數坐上電車前往公共租界。

三人來到大世界,游樂場的侍者說老板在與某位名媛喝午茶,之後把他們迎進休息室。他們剛入休息室沒多久,小貝勒手中拿着賭博用的珠子進門。他笑着坐下說:“二少不想知道,與老板喝茶的小姐,是什麽人嗎?”

尤問約說:“哦,沒啥興趣。”

倒是東方貓興致盎然,人露出一張貓臉,甩着不存在的尾巴說:“什麽人?什麽人?”

小貝勒眯上一只眼,修長的手指豎在唇邊:“噓——這是個秘密。”

東方貓朝着他張牙舞爪。小貝勒笑着說:“東方貓,你真像只貓兒。”

東方貓那雙眼睛,比暗夜裏的夜貓還要冷:“要不要,咱們再打一場。”

小貝勒罷罷手:“打是不行的,若是賭博的話,我倒願意和你玩一把。”

東方貓自然不會和他賭。

這時,樓下傳來慘叫聲,尤問約三人動了起來。他們趕到樓下游樂場時,發現有人鬼變成喪失為人的怪物。這些怪物,抓住人便咬。生生把人思成兩半。尤問約抽出随身攜帶的警棍,人一躍飛起,手中警棍落下,打碎了鬼變的人腦袋。兩位一個,則被東方貓擰斷了腦袋,第三個,被閻數打穿了心髒。剩下的最後一個,小貝勒手中的珠子一彈,射爆了腦袋。

游樂場裏侍者快速收拾屍體,地上的鮮血也很快清理幹淨。仿佛剛剛發生的事情,不存在似的。虛驚一場過後的客人們,繼續玩樂。

不多時,尤問聲親自把身穿洋裝的女子送下樓。尤問約認出,那是上海灘第一大富商康夫深之女,康綠娥。

把人送上車後,尤問聲朝弟弟招手,之後上樓休息室。經潤五人站到尤問聲身後。尤問聲說:“什麽事?”

“想請大哥幫個忙。”

“什麽忙?”

“牽線盧玉堂和高君芳。”于是,把目的一五一十地道來。

聽完他們的話,尤問聲身後的解元笑呵呵地說:“最近,道上的都在買這藥。二公子要抓人,怕是要斷了其他人的路啊。”

那個假藥,吃下去,撐得過去的人不僅不會鬼變,腦子和身體都會有一番變化。這種不要命的賭博,最為受道上的歡迎。

不把窮人性命當一回事,只想在他們身上刮下一層油水的制藥人,恐怕沒想到,他的受衆目标,進行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假藥,會被視為新型的毒品。更沒想到,會造成這一番局面吧。

可是,有錢賺,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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