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禍水東引
不久後,昏迷的沈禦岚被路過此地,正在搜查闖入者的修士找到,被帶回到出雲門在仙盟大會的落腳處。
仙盟大會的結界乃十二仙門的門主及各修為頗高的元老級人物合力所築,在樂正白撕開破口闖入之後,構建結界的幾人便立時得知,早早派出了幾路人馬前去查看,同時,結界本身也有着自愈功能,被撕開的破口很快自行合攏、恢複原樣。
盡管魔氣濃郁,但樂正白早有防備,派出了剛剛馴服了的魔獸到處闖禍,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等到他們發現結界再次被撕開,樂正白已經離去。
除了出雲門大弟子受傷昏迷之外,并沒有出現其它損失和意外,于是各仙門聚起來一合計,很快将其定性為一次來自魔修的挑釁。
畢竟沈禦岚是這種‘別人家的好徒弟’,年紀輕輕就突破元嬰期,他往那兒臉色蒼白地一躺,所有人都自動默認是那個鬧事魔修的全部過錯,不會往其它方向有一丁點猜想。
等到他幽幽轉醒時,正好對上師尊那張滿含關切的慈愛面容,顧安道似乎已守在他床邊多時,見他睜眼,便搭上他的手腕探查脈象。
“別忙着下床,你傷情未愈,無需拘禮。”
“多謝師尊。”
沈禦岚在攙扶下坐起身來,接過溫茶還未飲下,便想起昏迷前的種種,眉頭擔憂地蹙起,自己落得這麽慘被擡回來,想要推脫給魔獸所為是行不通了,
“師尊,那魔修……”
“已經跑了,具體情況等你喝了水、吃了藥,有力氣面見各位門主再說,都昏睡十二個時辰了,還急這一時半刻不成。”
不多時,顧安道便起身離去,換崗似的将柳放舟叫了進來。
來人着一襲水色道袍,面料樸素,風風火火地跨着寬大的步子進來,人是站住了,廣袖長袍挾帶着的涼風卻成團地撲向床榻,草木香、藥香、酒香混在一起,直叫沈禦岚下意識地吸了口涼氣,投去個幾乎稱得上是嫌棄的眼神。
誰人不知出雲山大弟子是個性子沉穩,脾氣溫和的大好人,幾乎沒有人見過他發怒的樣子,然而這樣一個人,卻唯獨在柳放舟面前,不出片刻便要皺眉,多說三句就要笑罵開來。
柳放舟将人從頭到腳粗略掃了一眼,也未診脈,便點頭點嗯了聲,“大體無礙了。”然後就完成任務了似的坐下拿出随身帶着的葫蘆開始喝酒。
沈禦岚這才知道,自己昏迷期間竟都是柳放舟悉心照料的,連忙道謝。
“你若是真想謝我,就陪我喝一杯。”
柳放舟按照慣例地勸酒,沈禦岚一如往常地無奈拒絕。
“柳兄快饒了我這傷患吧,我可是……”
像是要把他那病态和借口都擋在一邊,柳放舟朝他一擡手,打斷道,
“你若是飲了我這秘制的藥酒,便無需卧床休息,今晚便能痊愈,信是不信?”
不得不說,那眉毛高挑,眼角帶笑直直看過來的樣子,的确是挺有說服力的,可沈禦岚還能不了解他?便搖了搖頭,極不配合地拆臺,
“好大的口氣,能療傷還能驅毒的藥酒,可真是聞所未聞。”
柳放舟将葫蘆往桌上一放,揪住對方話語漏洞,一下來了勁,“我何時提過驅毒了?你雖然被魔修暗器所傷,可身上并無毒素殘留,不過是內傷重了些。”
沈禦岚一愣,想起樂正白臨走時留下的那句‘七日後餘毒發作’,難不成是唬人的麽?
總不會是柳兄診斷有誤。
柳放舟雖然看起來不拘小節,行事散漫,實際卻在醫術上造詣頗深,對奇珍異草也頗有研究,不擅長也不喜打鬥比試,修為卻不必沈禦岚差,故而身為無門無派的散修一個,也得到了修仙界人士的廣泛認同。
在過往的幾世之中,無論其它人的命數如何改變、世間如何動蕩,柳放舟都最終在修為上登峰造極,與顧安道先後飛升,傳為佳話。
能夠有這樣一位朋友,沈禦岚自始至終都感到高興,有關月明草及其果實的信息,也是通過某一世向柳放舟虛心求教得來。
想到這裏,沈禦岚不禁若有所思地望向柳放舟,繼而搖搖頭,打消心中疑慮。
之後,便是面見各門主,提供人證,闡述發現魔修闖入後的種種,沈禦岚隐去了關于月明草和毒`藥的那段,待說道最關鍵之處,被詢問魔修身份時,搖了搖頭。
沈道長很少下山,也不曾有多少與魔修打交道的經歷,不識闖入者身份也正常,無人懷疑。
只有他自己知道,見面時一眼認出六壬宗宗主是依照着前世記憶。
幾位門主又問起魔修的相貌衣着如何,他便略作沉思,歉然道已記不清大部分細節,只隐約憶起那人戴着面具,衣着華美,若不是交過手,怕是雌雄難辨。
此話一出,在座皆驚,沈禦岚擡起頭,只見幾位門主面面相觑,交換着了然的眼神,似是已經有了答案,連忙擔憂地追問,得到一個無人不知的名字——花無欺。
幾大仙門的意見很是統一:又多了一個不能放過花無欺的理由了,不能輕饒。
一直關注着事件動向的樂正白,覺得這個沈道長越來越有意思了,起碼這一出戲,并非聖父和深情這兩個詞能形容的。
同時也有一種,被沈道長當豬一樣,打算養肥再殺好吃肉的感覺。
樂正白想讓劇情脫缰,沈禦岚卻偏要将它拽回。
原著中花無欺引了衆怒,被各大仙門追捕的劇情,就這麽提前了好幾年,從及時止損的角度來說,結局的确比樂正白的提前出場要好的多。
對此,花無欺就很想罵人了。
因為他的确偷偷溜進仙盟大會了,要不是背了這個黑鍋,待到仙盟大會結束了都不會有人發現他。
他溜進去,也純粹是為了玩,而不是什麽欺負人。
花無欺很冤枉,但風口浪尖上也只能趕緊開溜,連和那幾個被他奪了貞操哭哭啼啼的小美人們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他喜歡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家夥吃癟,喜歡欺負挑釁仙門的人,但并不喜歡和這麽多人正面沖突,以一敵多,哪怕自己的修為很高也是一樣。
這麽多比賽、表演,好吃的好玩的……只能揮淚作別了。
臨走前,他得好好弄清楚是誰讓自己背了黑鍋,以及這口鍋原本屬于誰。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花無欺正是那個在原著後期,與樂正白內鬥而死的魔修反派,也是出場較多,經常和主角攻容秉風打來打去,結果成了練手的,讓其一路升級走向成功的那個反派。
論起做魔修反派,花無欺可要比六壬宗宗主敬業多了,平日裏驕奢淫逸,吃喝嫖賭、打殺搶掠哪兒都少不了他,可謂是劣跡斑斑。也正因如此,當沈禦岚以含糊言辭将罪責推到他身上時,謊言反而比真相看起來更加合理。
如果可以的話,沈禦岚并不想這麽早和他扯上關系,尤其是在這樣一個自身難保的當口上。
入夜後,本應熟睡着的沈禦岚卻翻來覆去,額頭冒汗,從夢魇中驚醒過來,睜開眼,他只覺心口處一股灼燒之感愈發強烈,身上也熱得很,自行查看,忽然發現心口處竟浮現一枚紋身似的紅印,顏色淺淡,不似淤血。
再難入睡,他只好坐起身來,打坐調息,好在這份燒灼感并未糾纏太久,很快便恢複如常。
看來,中毒之事并非虛言了。
七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斟酌之後,沈禦岚并未向人透露自己中毒以及與魔修的七日之約,只悶頭将自己關在房裏,查閱了所有能夠找到的書籍資料,自診自醫,試圖弄明白自己所中之毒及化解辦法。
經過幾世輪回,此時的沈禦岚早已算是博聞強識,幾乎把仙門內的書看了個遍,但關于魔修的,了解還是甚少。
唯一可排除的是,這毒并非暗器所致。
正獨自苦惱焦慮之時,房門忽被推開,人随清風而至。
沈禦岚把自己從書堆裏扒拉出來,微笑着迎過去,“柳兄怎麽來了,不去仙盟大會嗎?”
柳放舟也不說話,伸手摸他脈門,神色微訝,又拿手指點點他心口。
“這裏,是否突然多出了一枚紅印?”
沈禦岚的笑容一僵,“你怎麽知道……”
柳放舟原是酒不離手的人,這一次卻難得的,從進屋到現在都沒喝過一口。
“你中的不是毒,是蠱。”
“蠱?”
“此蠱名為魔心,修魔之人種了此蠱,對修為大有進益,且每殺一人便可增加一分修為,而若是種在了你這樣的修仙者身上……”
“若是如此,便會如何?”
柳放舟故意吊着胃口似的,話語一頓,待眼前那人焦急地向前一步,臉色愈發難看時,才眼波一轉,湊到跟前壓低嗓音道,
“便會每逢毒發,靈氣逆行,全身疼痛難忍,如萬蟻噬心,若不及時解毒,便會心智失常,六親不認是非不分,靈力暴走大開殺戒,要麽屠盡七七四十九人,要麽人不人鬼不鬼地發上一整夜的瘋,待氣力耗盡,方能恢複如常。若要徹底解除此蠱,非下蠱人親力親為不可。”
看似毒`藥,卻比毒`藥更叫人生不如死。
這一次,樂正白準确地捏到了他的死穴。
看着他面色慘淡、搖搖欲墜的樣子,柳放舟‘好心’安慰道,
“沈道長也別太喪氣,雖然難看了些,但每殺一人便增加一分修為的效果,即便是在修仙者身上,也是行得通的,事情還沒有糟糕透頂。當然,如果你想不開,可以自廢全部修為,也能徹底擺脫魔心蠱。”
聽到最後一句,沈道長當真松了口氣,神色木然地點點頭,拱手道,
“多謝柳兄,貧道明白了。”
柳放舟一把抓住人手臂,“和柳大哥說實話,傷你,給你下蠱的烏龜王八蛋,究竟是誰?”
“柳兄……我、我不能說。”
“沈弟若是将我當成了信不過的外人,打算獨自面對,甚至自廢修為,那我們這朋友怕是也沒得做了!”
“柳道長!”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沈禦岚恨不得捂住他那張無遮攔的嘴,認命道,“好,我告訴你就是。”
沒過三句,柳放舟便猜到了六壬宗宗主的身份,皺眉道,“既然是他,你又為何要說是花無欺?”
“實不相瞞,是沈某時運不濟,有把柄落入了那魔修手裏,迫不得已之舉,此時萬萬不可讓第三人知曉。”
“哦?就算讓第三人知道了,又如何?”
‘柳放舟’終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松開手後退一步,眉眼仍然是笑着的,看在沈禦岚眼裏卻覺得氣質陌生,不似本人。
‘嘶啦’一聲,‘柳放舟’擡手剝去□□,藏在下面的,竟是一張俊美非常、攝人心魂的臉,他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畫似的五官也跟着生動起來,帶上了一股不像人間物的邪氣。
“沈道長被欺負得這般凄慘,真叫人心疼,可惜哥哥我還有要事,無法多加撫慰,咱們後會有期!”
“你?!花無欺!”
剛剛追出門外,那張狂笑聲卻已遠去,幾不可聞。自知追不上人了,沈禦岚只好住了腳步,停駐片刻确認那魔修不會再回來之後,朝另一方向走去,擡足之間收攏心神,不消片刻,便恢複了面如止水的沉靜模樣。
止悔堂內,仙者神像高聳,沈禦岚長長呼出一口濁氣,躬身燃香,一跪便是半日。
作者有話要說:樂正白:作為主角沒有戲份,我也很想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