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即便夜陽渾身濕透, 黑發貼着額頭, 狼狽中仍然具有卓然的姿态, 狂野又不羁,唇際似抿非抿出的弧度,是再明顯不過的嘲諷。

嘲諷別人也嘲諷自己。

這是兩人第一次當面對峙, 完全可以把暗話搬明面上說。

“你是以什麽資格這樣要求。”夜陽面龐冷峻,抱着懷裏人的手也不由得緊上三分。

緊得他自己都意外。

大腦和內心都明明白白, 但是肢體動作, 誠實又不安。

比其他的隐忍, 江行寧顯得随意而自然,上前一步, 淡淡吐出兩個吐出兩個字:“給我——”

把人給他。

真是傲慢又他媽沒有任何理由的要求呢。

可就是沒有理由,也比夜陽強,他不是沒理由,他是不該。

對于他來說, 他此時的行為是最不可取的。

抱着她去哪?安置到房間?然後等她醒來,兩人對峙嗎。

愚蠢到至極的行為。

“你是以她未婚夫身份命令我嗎。”夜陽呵笑兩聲,“據我對她的了解,她不會嫁給你的。”

也不會嫁給任何人。

那信誓旦旦的語氣, 像個好不容易找到食物的蝼蟻一般, 覺得自己還能茍活,還有微弱的希望。

他這話不錯, 江行寧知道。

在此之前,江行寧對蘇輕焰提過許多次。

都被她半開玩笑地婉拒。

她不願嫁給他的态度看似迷糊, 實則明确得徹底,她寧願當他見不得光的金絲雀,也不想讓自己成為花瓶。

對于岌岌可危的蘇家來說,嫁給他是最好的選擇,蘇輕焰揣着明白裝糊塗,誰也不知道她心中怎麽想的。

“她不嫁給我,難道嫁給你嗎。”江行寧已經走到他的跟前,擡手便能将他懷裏的蘇輕焰抱走,但是比起直接抱走,不加修飾地侮辱這個男人,似乎讓人大快人心。

“我是娶不到她。”毫不畏懼地對上對方的視線,夜陽眸色深入幾分,“但是,我知道她喜歡的人……”

話沒說完,懷裏的人突然動了。

剛才便有動彈的痕跡,只不過弧度太輕微,他們兩個都沒有注意到。

蘇輕焰先是半睜開濕漉漉的眼睛,用最短的時間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以及剛才發生哪些操蛋的事情後,她擡手抓住夜陽的胳膊,一個旋身,讓自己落地。

動作太快,還沒把握好平衡,膝蓋和地面不輕不重碰了下。

她在兩個男人詫異的目光中站起來。

裹在她身上的外套也在剛才的動作中掉了,沾了她身上水和頭發的外套,是夜陽的。

蘇輕焰側首看了眼夜陽。

“你剛剛說什麽?”

夜陽剛剛說……

【據我對她的了解,她不會嫁給你。】

以及【但是,我知道她喜歡的人……】

後半句沒有說完,被蘇輕焰的蘇醒所打斷。

前面說過的話,被打斷後再繼續說下去就沒那個氣勢,也沒有任何的意義,反而給自己添笑話罷了。

何況蘇輕焰已經醒了。

夜陽更不可能補充說明。

就算不補充,他們能猜到後幾個字是什麽。

包括江行寧。

她不嫁給江行寧,是因為喜歡他。這是夜陽想表達的意思。

蘇輕焰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她只是給夜陽留了個白眼,然後走到江行寧跟前。

兩條小胳膊抱着他的腰身,擡起潮濕晶瑩的鹿眸。

用天真又嬌軟地道:“老公老公我餓了,你帶我去次東西好不好。”

夜陽:“……”

臉色頓時奇差。

老公?

剛才還嘲笑江行寧連未婚夫都當不成,現在就打臉了?

“你一下午都沒有陪我,人家好不開森哦,親親抱抱舉高高都不行。”

蘇輕焰将小腦袋埋入男人懷中,靠着他溫熱結實的胸膛,哼唧:“除非今天晚上伺候好我。”

據稱是卡痰而導致糯嗲的嗓音,在蘇輕焰這裏體現得淋漓盡致,偏偏又不讓人覺得矯揉造作,因為誰都知道這就是演,明目張膽地演。

棉花糖似的甜膩音調,伴随撒嬌的口吻,落入男人的耳中,簡直無懈可擊,難以自拔。

又如雙刃劍,一面捅得人鮮血淋漓,另一面又刺得人心窩柔軟。

江行寧差點就跟着她的節拍陷入臺灣腔的旋渦,大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水,輕咳了聲,“那走吧。”

“老公老公,你走慢點嘛,人家的jio好疼疼哦。”

蘇輕焰小手緊緊纏着江男人的袖口,說話委屈巴巴,纏着江行寧和她一樣用龜速走路,一邊走,一邊把恩愛撒得滿天飛。

“老公,你親我一下,我就給你一個獎勵。”

“什麽獎勵。”

“我親你兩下。”

江行寧難掩唇角的笑意,“那我親你56789下,你親我多少下?”

“……”

揪着眉頭想了會,掰不過手指頭數的蘇輕焰一拳頭去拍他的胸口,“壞死了!”

夜空漫起的星辰下,他們一起離開的步伐都是齊整的。

離開夜陽的視野。

對于夜陽來說。

有一個人就是可以無動于衷到殘忍,盡情表演到極致。

仿佛剛才被他推下水的事情沒發生。

就算他再怎麽欺負她,也換不到她的回眸。

…………

民宿屋,蘇輕焰去樓上洗澡換幹淨衣服。

一廳,江行寧在等她。

這家民宿屋格調奇高,沒有刻意裝潢,像是真正的具有鄉情味的房子,房屋舒适,庭院種滿花草,小池塘裏的魚吸引幾只橘貓。

站在檐廊下的江行寧看到那些貓,想到蘇輕焰。

貓似的好奇心重,沒事喜歡撩撥,高冷又嬌氣,但有時候又極能容忍。

他确實沒有夜陽了解她。

但不妨礙後半生抽出時間去了解,也不僅僅只是了解。

“江先生。”後頭有人輕聲喊道,“您衣服也濕了,不如先去烘幹?”

江行寧聞聲回頭,簡單拒絕:“沒事。”

他的衣服是被蘇輕焰留下輕微的濕潤痕跡,問題并不是很大。

來人是江行寧下午撞見過的老者,大約五六十歲,面目和藹,因為辦事周到,是這裏的退休管理人之一。

他也是蘇家曾經的老管家,看着蘇輕焰長大的李老。

蘇家落沒後,上下大大小小的人各奔東西,李老對蘇家忠心耿耿,竭盡所攢的積蓄給予幫助,然而用途不大,蘇家的爛攤子,不是随便什麽人就能收拾的。

李老來度假村做事,一來是因為這裏曾有蘇家的融資,二來,他可以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待到最後。

“之前和您說的事情,還沒說完呢。”李老站在江行寧旁邊,大概是上了年紀和習慣驅使,脊背自然弓下,态度永遠恭敬。

江行寧眉頭輕微一蹙。

李老下午所透露的信息不多,但足夠他知道夜陽對蘇輕焰的恨意有多深,當他知道夜陽也來度假村時,已經派人暗中跟蹤了,以免他對蘇輕焰再次造成傷害。

從李老的陳述中,江行寧明白為什麽蘇輕焰這樣的性子,面對夜陽的欺淩,無聲無息,沒作掙紮。

據說夜陽的母親是為了救落水的蘇輕焰而死。

母親的死,是夜陽仇恨的根源。

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當時的具體情況,夜陽和其他人一樣,只注重後來的結果。

他們只知道保姆死後,蘇輕焰的脾氣收斂很多,也沒有再下水游泳過。

蘇家大宅,原先是有游泳池以及設立古風古意的小亭池塘,但因為那件事後,全部都被填埋了。

後續的事件便是蘇家給了許多賠償。

再後續便是夜陽通過篩選通過保镖的審核,又忍氣吞聲數幾年最終翻身複仇。

“其實大小姐并沒有外人所說的那樣刻薄,她的要求雖多,但人也大方,誰要是符合她心意了,她随手送的首飾都比保姆工資高。”

李老到底是蘇家人,處處為蘇輕焰說話。

這也解釋了為什麽蘇輕焰脾氣不好,夜陽的母親還要伺候在她身邊的原因,因為她缺錢,而蘇輕焰大方,只要她忍得了脾氣就可以拿高薪。

後來出事,別人也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保姆是為了錢才不要命地把大小姐救上岸。也有人不安好心地懷疑她是為了拿賠償金,畢竟她丈夫嗜賭,賭得家徒四壁。

當時的蘇輕焰年紀不大,蘇家怕她有陰影,不準任何人提起,自然也沒有多問當時的情況。

後來蘇家因此而遭到夜陽報複,李老曾問過蘇輕焰,那保姆是不是為了救她而死,她只字未提。

她不說,李老能理解,畢竟就算說了也沒有任何效果,蘇家已經亡了。

“江先生,我不瞞您,我總覺得這件事有蹊跷。”李老講完後,眼眶略微濕潤,“那保姆的死,給大小姐造成太大陰影了,所以她才不肯對任何人提起……”

如果要是細算的話,除去保姆的死,蘇家破産,蘇母自殺,夜陽這些年的欺騙……

擱誰身上,也壓抑得不行。

江行寧沉默半晌,“誰問她,她都不肯說?”

“是,她說她可以臨死之前告訴夜陽當時的情況,但其他人,沒有知道的權利。”

罪魁禍首是夜陽沒錯,有足夠的恒心忍到最後,他在蘇家那些年,蘇父經常誇這孩子有潛力和天賦,愣是沒想到本事越大,對蘇家威脅越大。

可歸根究底,其他人都會理所當然地認為,蘇輕焰是最大的過錯。如果她對保姆好一點,不讓夜陽從一開始就記仇,如果她不胡亂玩耍跌入池中,葬送他人性命,如果她在夜陽入職時就把他踢掉而不是見人長得好看而留下來……

蘇家就不會是這樣的局面了。

李老又道:“我在想,真相是不是和我們認為的不一樣,大小姐有苦難言,作為外人,我們不好多問,如果不麻煩的話,還請江先生幫幫忙。”

江行寧“嗯”了聲。

沒标明他的幫忙是從蘇輕焰的嘴撬開真相,還是幫忙查一下當年的事件。

他答應得有些敷衍,似乎沒放在心上,李老看出來了,為難地嘆了口氣。

确實,比起挖掘以前的事,蘇家和蘇父才是最該關注的。

見時間差不多,李老不作多打擾,江行寧估摸着蘇輕焰應該洗完澡了。

去後廳一看,裹着浴衣長袍的蘇輕焰一邊賞晚景,一邊抱着一桶香草冰淇淋,吧唧吧唧,香噴噴地吃着,吃得專心致志,聚精會神,以至于有人腳步聲靠近都沒察覺。

後廳是輕仿日系風,矮桌旁趴着一只懶得翻不動身的肥貓,落地窗外,還有挂在架子上的鳥籠。

蘇輕焰坐在布團上,惬意又安詳,哪有剛才半點倉促和慌亂。

走過去的江行寧微微俯下身:“好吃嗎?”

“好吃啊——”一激靈,險些抖掉手中的叉子,蘇輕焰大眼一瞪,看到他,下意識收了收手中的冰淇淋。

“身子受過寒還吃涼東西?”

“……這是這裏的小姐姐給我的。”

“你是想讓我找小姐姐算賬?”

“小姐姐說我可以吃。”蘇輕焰振振有詞,“她繼承她父親的中醫衣缽,說女孩子的身體不需要這麽嬌貴,人的身體是天生基因所決定的,我不會因為吃這個冰淇淋就鬧肚子。”

“嘴饞話還多。”江行寧不由分說從她手裏把冰淇淋拿走,放在地上,剛好在那只貓的跟前。

貓用濕潤的鼻子嗅了嗅。

挺香的。

這就引起了它的興趣。

于是擡起爪子,把盒子拍飛。

蘇輕焰不知道是該揍貓還是該揍他。

剛才所說的都是她瞎編的,只有第一二句是真的。

她自知理虧,也沒計較,把外頭的鳥籠拿進來,往桌上一放。

不給吃冰的,玩鳥總可以吧。

這是只長一身花裏花哨羽毛的鹦鹉,小眼睛溜溜地轉,在籠子裏飛來飛去,但就是不說話。

蘇輕焰:“鹦鹉鹦鹉告訴我,我是不是這世界上最漂亮的。”

鹦鹉:“喵~”

蘇輕焰:“?”

“鹦鹉需要別人教它才會模仿人的說話聲。”江行寧提醒。

“我剛剛教了,它跟個啞巴似的。”蘇輕焰聳了聳肩,頗有幾分嫌棄的樣子,“我覺得它可能不會說話,和普通的鳥沒什麽兩樣。”

江行寧對鹦鹉沒興趣,純屬是陪小孩子玩,聽了她這話,有意給她做示範。

但不知道說什麽好。

腦海搜索一堆名詞,最終不知怎麽對蘇輕焰之前那一句“親親抱抱舉高高”記憶深刻。

他清了清嗓子:“親親抱抱……舉高高?”

蘇輕焰:“……你說啥?”

“你可以試着說這一句,比較朗朗上口。”

“沒用的,我剛才有試過,它就是不學。”

“你剛才教它說什麽了?”

“我說你……”蘇輕焰正要把自己剛才說的脫口而出,繼而想到不對勁,猛地一頓,“我剛才對着鹦鹉誇你帥氣多金魅力大。”

“這也朗朗上口。”

“……”

“多說幾遍,它應該能學會。”

“……行吧。”

蘇輕焰不覺得這只蠢不拉幾的鹦鹉能學會這麽難懂的詞兒,它頂多學貓叫一聲就不錯了。

不過礙在江總在場,她還是規規矩矩地把要說的話重複一遍。

蘇輕焰:“鹦鹉鹦鹉跟我念,帥氣多金魅力大。”

江行寧:“主語呢?”

蘇輕焰咬牙,将馬屁拍到底:“江總帥氣多金魅力大。”

接連說了幾遍,鹦鹉都無動于衷。

看來,是只傻鳥無疑了。

蘇輕焰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我就說嘛,這鳥沒什麽用,又笨又蠢,空長了副好看皮囊,以後說不定被人騙走還幫人數羽毛。”

江行寧目光深意地看着。

蘇輕焰:“……看我幹嘛,我是說這傻鳥,不是說我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被罵得不開心了,鹦鹉喝了幾口水後,蹦跶到撐在籠內的小木板上,扯着嗓子學着蘇輕焰的音調叫:“鹦鹉鹦鹉告訴我,為什麽我遇到的老男人,無趣古板又黏人。”

江行寧:“?”

蘇輕焰:“……”

我沒說,不是我,狗鹦鹉。

江行寧微微蹙眉:“這就是你剛才教它的,誇我帥氣多金魅力大的表達方式?”

蘇輕焰讪笑兩聲,“鬧着玩鬧着玩,我這不是重新教導了嘛。”

暗搓搓地伸出小手,捅了下鹦鹉的尾巴:“喂——你會不會說話。”

鹦鹉:“喵~”

好了,又開始裝貓。

“我剛剛沒別的意思,只是試探性地教導它。”蘇輕焰繼續拍馬屁,“其實在我心裏,你的男人魅力是最大的,無人能及。”

江行寧:“什麽大?”

“魅力。”

“哪裏魅力,具體點。”

“……?”

艹。

這逼得她從人格魅力想到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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