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悄無聲息走進門的少女穿着一身侍女襦裙,笑彎着眉眼,微微欠身:“小姐,是我不對。”

她長得頗為清麗,搭配着侍女衣服也顯得好看。那雙靈動的眼眸,帶着輕微的笑意,不說話都能傳遞着自己略帶歡喜的情緒。

“靈雲現在倒是客氣了。”譚潇月踩下床,穿上了鞋子。

被稱為靈雲的侍女起身。她兩手指捏住了門框上短箭的尾端,稍用力才将其拔出:“今日是您過生兒。咱們不是說好了要出門的麽?”

過生兒。

譚潇月看眼窗外估了時辰:“宅子裏的東西都送來了?”

靈雲應聲:“夫人都送來了。該有的東西都有,還有大少爺随了禮,送了一把弓,說是盼着您養好身子,等再過兩年身子肯定就好了。”

她說完這話,當着譚潇月的面取出了自己腰間袋子裏的瓷瓶。開了瓶口,她将短箭浸入又取出:“麻藥我給您再上一層。”

男子過生,又叫做懸弧日。出生時,就會挂一把弓在外頭,以至于後來再過生,就會這麽戲稱。

這大少爺是真情實意,希望譚潇月這個嫡系妹妹能養好身子。

“收了都放庫房裏。”譚潇月穿上了衣服,到梳妝臺前将頭發束起。

海上貿易已開,這光面玻璃的鏡子即便有點糊,倒還算是能大體照得出人臉。

鏡子中的稚嫩少女,此刻只有十四。然而即便只有十四,也能看得出其面容姣好,膚如凝脂,尤其是那雙鳳眼,微微狹長,世稱瑞鳳,眼尾微微上翹,好看得緊。

她兩頰帶着一點初醒來的微紅,就算不用胭脂水粉修飾,照樣能吸人眼球。

唯獨可惜這容貌的主人,半點沒在意自己這樣貌,束完發就從鏡前移走了目光。

靈雲上前替譚潇月整了整衣服:“小姐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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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潇月不在意樣貌,但也清楚自己這樣貌多驚人:“不好看,也不會在譚家了。”

靈雲明白她的意思,聲音柔和下來:“您說得是。”

譚潇月回想昨晚的夢,已記不得多少。

她自千年後一閉眼,哪想一睜眼已成了不知何朝何代的一名幼童,無父無母被人撿走摸了骨,放在暗衛裏頭操練。

養了幾天養好了點,又被人發現容貌上佳,轉頭被帶去見了人,莫名其妙進了錦衣衛。

生辰說來說去,其實不是她的。

倒是入錦衣衛的時間,現在掐指一算,已有兩千多天,再過些日子,就是三千天整。

她入錦衣衛沒多久,就到了譚家,挂在了當時刑部尚書譚秩的長子名下,而靈雲沒過多久,就被送來和她合作,做她下屬兼侍女,順帶替她打掩護。

譚秩如今已有六十五,自五年前從刑部尚書位置上下來,如今天天就在家裏頭寫詩養鳥,日子過得可惬意。當然,從刑部尚書位置上安然退下,不僅能惬意,而且是能得意的。

譚潇月走到桌子旁,将那短箭插回自己手腕飾品處,聽着短箭“咔擦”一聲入了卡槽。

“好了,出門放放風。對外就說……”

“就說小姐今日心中歡喜,可身體着實不适,便打算在屋中靜坐念經,望家中往後一切照舊,日日安好。”

兩人對視一眼,譚潇月笑嘻嘻,靈雲笑眯眯,一拍即合。

……

譚家在京城裏,算是有名講規矩的。

按照禮制規矩,白紙黑字寫在冊子上,自家住的地兒,皇上住的,那叫宮。藩王住的,叫府。官員住的,叫宅。尋常老百姓住的,只能是叫做家。

有的老百姓有了錢,買了官,就給屋子叫宅,朝廷現今倒是也不怎麽會去管了。

天下安穩的時候,官員們不會給自己尋那些個麻煩事。

譚家祖上早年就有功,即便這樣,至今挂的牌匾,卻還是譚宅。那官居一品、二品,廳堂五間九架的規矩,絕不逾越。

譚家前些年當家的是當時尚且在刑部當值的譚秩,如今則是譚秩的長子譚坤,而後院則是由譚坤的妻方氏管着。

“這幾年家裏頭,也實在是辛苦你們兩人了。”譚老爺子此刻正和自己的長子長媳說着話。

譚秩已六十五,胡子和頭發早已斑白。六十耳順一過,他不再坐在尚書位置上,回到家裏頭,人說話都變得平和起來。

當官的時候,人們稱他一聲譚大人,現下,他更喜歡別人稱他一聲譚老爺。

人這一生,他該得到的都得到了,能做的也盡力做了,之後無非就是希望能得個善終。

他微帶樂呵避開了家裏的孫輩,和長房家談論着自家小輩們今後的事。

這年紀差不多了,孫輩們的人生大事,都到了要解決的時候。

“爹。陽兒的婚事已訂好了,等陽兒中了舉人就成婚。可月兒這事,我輕易做不得主,還是要您來看着辦。”長媳方氏這般與譚老爺說着。

譚老爺算了算年月,也不得不感慨一聲:“月兒到我們府上,八年有餘了啊。”

那時候他權勢尚在,和吏部尚書關系頗好。帝王信任他,特派錦衣衛将那小姑娘送到了他家,埋下了這麽一顆有備無患的棋。

誰都不知道這棋什麽時候會用到,又能起怎麽樣的作用。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這才緩緩繼續說了下去:“當初好友将她托付給我,說孩子命不好,體弱,不可随意對外說起,更不可随意驚擾。哪想到就這麽養了八年。”

說來好笑,論品級,這孩子比他長子品級都高,算沒養岔,不負帝托。

并不知情的方氏皺了皺眉頭:“……可孩子不是這般養的……”

她話說到一半,就被旁邊的丈夫給拉扯閉上了口。

方氏咬咬唇,有點心疼譚潇月。

譚潇月挂在方氏名下有八年。要是不安分,方氏或許還會覺得厭棄,眼不見為淨。可這孩子生得漂亮,平日裏又安安分分。除了過年出來冒個頭說聲讨喜話,就根本不出門。

到了年節見一面,看着還體弱,叫了人後,半天說不出兩句話來。她就是看不過自家一家男人收了人,又對孩子不管不顧。

她又不能多說,往日也不得不聽從譚家這父子的話,就送點東西過去。

“婚事這事,我去問一聲。”譚老爺這樣說了一聲。有的話,憋到入土,他都是不能和自己家裏人說的。

方氏看着還是不怎麽順心,憋着氣。

譚老爺笑眯了眼,安撫着自家長媳:“我親自去給她尋一門好親事,絕不會委屈了她的。”

方氏想譚潇月都十四了,這麽匆忙尋個人家,也不知道人家好不好。

她瞅了眼旁邊的丈夫,還是低聲快速說了一句:“早些訂了人,咱們也好長長眼,免了那些個閑話。”

什麽閑話呢?

多了去。

誰家女兒藏了那麽多年,幾乎不怎麽見客的?這年紀到了十四,都沒尋個親家。

普通人家,十四還沒成家倒也正常。可京城裏有頭有臉的姑娘,到了十四基本上家裏頭都備好了去處,要去宮裏頭的去宮裏頭,要尋人家的尋好了人家,哪像譚潇月這樣。

她還是病秧子,擱在誰家裏頭,都怕沒個子嗣。大夫倒是常請,家裏頭也常有藥用開支,大頭都是給譚潇月的,可到底是說不過去。

回頭尋了親家,娘家看着就态度一般了,放到夫家,那是想結親還是結仇呢?

方氏想到這些就愁。

譚老爺明白她的意思。

這長媳是他當年妻子精挑細選出來的,娘家算不上勢大,但也不弱。方氏頭腦靈清還心善,想事情面面俱到,年紀輕時就看得出來,現在更是有心了。

有方氏掌家,這家能撐得起。

“這事我知曉了。”譚老爺點點頭,“十四了,确實不能再拖。”

方氏聽了這話,這才稍稍放了放心。

譚老爺敲敲桌子,看向自家長子譚坤:“陽兒在國子監如何?”

這話是轉的強硬,兩人也知道譚老爺更關注的,肯定是他們兩人的嫡長子譚陽。譚坤恭敬回着自己父親話:“陽兒近來學業表現不錯,國子監幾位都誇了他,今年中舉是沒問題的。”

話一轉,他們還是将重點放在了譚家的嫡長子譚陽身上。今後這譚家能不能走遠,又能在京城如何,還是得看譚陽。

譚陽文章向來寫得好,秋闱不怕,春闱倒是不一定能過。

不過人年紀還小,這倒是不慌。

這幾個人說着孫輩的事,全然也沒有想到剛才提到的人,此刻已經不在譚宅,而是尋好了理由,直接出門去了。

不僅出了門,甚至還極為浪蕩,直接去了京城裏的銷金窟,所有京城裏有錢浪蕩子都愛去的地方——金玉滿堂。

金玉滿堂,簡稱金玉樓,是背靠皇家的銷金窟。裏面賣的是京城裏最好的酒,賭得是京城裏最貴的牌,見的是京城裏最美的姑娘,還有無數朱釵玉石、海外珍寶,以及夠不上貢品卻也不必貢品差的各種玩意。

民間戲說的,沒有萬兩雪花銀,莫進金玉樓,便指的是這家金玉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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