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言一行度君心
“你的傷還沒好?”
褚淮一進屋就看見喬逐衡支着頭坐在桌邊,問話時帶着些說不清的情緒。
“畢竟是和曾經威名赫赫的将軍對戰,僥幸靠着小伎倆贏了定然是讨不到多少便宜。”
“沒死在我的槍下還不算便宜?”
“這倒是,說來還真是天大的便宜。”
褚淮的語氣也不軟,頗有針鋒相對的意味,坦然對着喬逐衡逼視來的目光。
“既然你說了有和我說的話,不如就敞亮放出來,也不要繼續拖拖拉拉。”
“喬将軍倒是心急。”褚淮坐在喬逐衡對面,把倒扣的茶杯翻過來。
“如你先前所言,我确實是專門抓了你,但是碰上你還真是意外,”褚淮給自己和對方倒上兩杯水,似乎暗示這對話不短,“畢竟你游蹤不定,我哪有什麽本事預料到你來這個小小關口劫掠。”
這話不假,若非長庭關失策,喬逐衡也不至于就帶了這麽點人來慶南關。
“那你為什麽抓我?”
“因為我們需要喬将軍的幫助。”
“你們?”
“是的,我們。”
“你和那個草包?”
“包括,但不止,我的主人一直希望你能與我們站在同一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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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主人是誰?”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介意我問些問題嗎?”
“你說。”
“喬将軍怎麽看垣國。”
這個問題真是有趣,喬逐衡勾唇:“你想要什麽答案讓我猜猜,你是想讓我批駁現在的狀況嗎?”
“當然不止。”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昏君掌權,外戚當道,後方聲色犬馬,前線哀鴻遍野,這樣的國家還想要什麽評價。”
“我想要你說出你真正的回答。”
“我覺得我的行動已經很好的诠釋了,若非是對這個國家失望透頂,我何必跑到外族落他們口實。”
“真的嗎?”褚淮認真看着喬逐衡,“若你真的失望透頂何必千裏出關,束手就擒背上千古罵名不就好了嗎?”
“你說的倒輕巧。”
“也是,畢竟我不是喬将軍,也不敢妄自忖度,”褚淮輕輕敲打着杯沿,語氣帶着幾分随意,“那我姑且可以猜測,你出關坐實罪名,只不過是你最後的抵抗。”
“如何猜測是你的事,我不予置評。”
喬逐衡的語氣懶洋洋的,垂首執杯飲了半口水。
“那你想要洗罪嗎?”
“洗罪”喬逐衡輕哼,“這罪已經沒得洗了,我現在确實裏通外族,叛君叛國了不是嗎。”
“若真是想叛君叛國,那你怎不早早從鶴上洲帶着你的外族大軍一路殺進垣國,憑你的名望和實力,只要振臂一呼,自是有大把的人跟着你造反,這才是徹底坐實罪名,何必在關外小打小鬧。”
喬逐衡默了片刻,語氣竟染了幾分孩子氣:“我就喜歡小打小鬧不行?”
“一個曾經手掌百萬大軍的将軍和我說就喜歡小打小鬧可太沒有說服力了,喬家盛名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消你說,自有人願意跟着你反抗這外戚威壓,就連現在關內都到處有人為你鳴不平,”褚淮壓下幾分笑,淺啜了一口水,“你一人獨走不過是不想讓自己的罪名徹底無法翻盤,若你只是出走,頂多算是勾結外族,若你直接殺入皇城,就徹底身敗名裂,自此被刻在恥辱柱上鞭笞萬代。”
喬逐衡輕哼一聲:“說的好像你很了解我。”
“不敢,我只是合理猜測,”褚淮微微一笑,“畢竟我在戰場上不也料到了你的輕敵之心才能誘你落陷嗎?”
喬逐衡微驚,他落入陷阱竟然不全是褚淮僥幸加走運,若是細細回憶,确實發現褚淮有些破綻露得太突兀,只是他在評估褚淮頭兩下試探的時候以為這不過是一個和之前一樣随便推上來應戰的炮灰,也未深想其他,權當那是褚淮技法拙劣。
看喬逐衡不語,褚淮繼續問:“你想再看見垣國回到當初那個盛世嗎?”
喬逐衡回神,下意識道:“這自然是每一個垣國人的期望。”
“那就拿起你的槍,和我們一起戰鬥,把這個國家從那群亂臣賊子手中奪回來。”
喬逐衡捏着杯子的手猛然攥緊,眉峰促斂,壓低聲:“你這是在誘我謀反!”
“你都不知道是為誰而戰,怎麽就能說出這種話。”
喬逐衡抿唇,牢牢盯着褚淮,後者鎮定與之對視:“我的主人正是那曾被奪嫡的三皇子,瑜瑄。”
場面寂靜了片刻,喬逐衡艱難喝了一口水:“我如何信你。”
“你當上武狀元的第二年奉命讨伐南羌人,三皇子待你凱旋洗塵時曾贈你一把短匕,”褚淮從口袋裏摸出一枚黑亮的石頭,“這黑曜石想必是嵌在那外鞘當中的一個。”
褚淮将那黑曜石遞過去,喬逐衡看了一眼未動,那外鞘上有一寶石孔本就沒人知曉,即使不拿出石頭褚淮這一番話也足夠讓喬逐衡動搖。
“但就算是三皇子,這也還是謀反,手足相殘後世不齒。”
“那任由昏君當權,後世就會鼓掌稱贊嗎?”褚淮還是把黑曜石放在喬逐衡手邊,“而且我也沒說三皇子就要殘殺自己的兄弟來上位,真正禍亂家國的是那兩大外戚家族,三皇子所想要做的不過是真正的清君側。”
褚淮:“外戚家族一日不倒,垣國一日不能重振,若是讓三皇子佐位,他自是心甘情願,但要是看着外人對這江山胡作非為,豈能忍氣吞聲做壁上觀。”
喬逐衡看起來有些猶豫,褚淮倒也沒有催促,他在宮廷也浸淫了十年,對着喬逐衡這個根本沒什麽彎彎心思的少時夥伴,拿捏心思自然容易。
“我……我可能還要考慮一下。”
褚淮點點頭:“這自是需要好好考慮。”
靜了片刻,褚淮又道:“三皇子對你父親的事情很抱歉。”
喬逐衡愣了一下,嘴唇抿緊。
“在發令催你歸之前老将軍就已經被他們捉住,原本我們想先一步救……”
“不必再說了。”喬逐衡沉聲。
褚淮知趣消聲,等了片刻喬逐衡還是忍不住繼續問:“家父……可曾說什麽。”
“未及我們去獄裏,老将軍就已經被他們先一步下手了,就算你當初趕回去了,喬老将軍在那之前也早已西去了。”
喬梁對褚淮小時也好,這事對他的打擊不亞于喬逐衡。
“何必提起此事。”
“三皇子不希望你将此事歸罪于自己,”褚淮自嘲一笑,“當然我不能說沒有私心,若是你能幫我們,定然對洗清你父親的冤情大有好處,三皇子不忍看喬家忠名僅僅因這些事毀于一旦。”
褚淮直接将喬老将軍的叛國罪劃歸在了冤情裏,并沒有過多給喬逐衡透漏別的細節。
喬逐衡嘆息搖頭:“父親早就已經料到可能有這種情況,伴君如伴虎,古往今來功高蓋主之人哪有幾個善終,我只是……沒想到這麽快。”
褚淮聽了卻皺起眉頭,若說老将軍提前預料實在奇怪,喬梁護了一輩子喬家忠名,不及新帝繼位就早早把權利交還,喬逐衡手上這些榮耀不能說沒有喬家歷代威名的鋪墊,但到底都是戰場上實打實流血争出來的,這些種種計算下來喬家的地位可以說堅不可摧,況且喬老将軍還有先帝禦賜的免死金牌,應當不會對自己的未來懷有什麽悲戚預料,就算有也不會這樣冒失說與喬逐衡,難不成老将軍真知道什麽重要隐情?
喬逐衡則壓根沒想這麽多,短暫陷入了傷心。
看喬逐衡難受,褚淮也不想多給他添壓力:“如此我也不再多說,你先好好考慮。”
說罷人就準備離開。
“等等,”喬逐衡拉住褚淮,默了片刻才低聲,“之前的事,抱歉。”
褚淮覺得有點好笑,但還是道:“沒什麽好抱歉的,既然話說開便沒什麽了。”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褚淮的心猛跳了一下,穩了穩道:“褚淮。”
喬逐衡聽了竟沒有多問緩緩松了手,褚淮等了一會兒推門離開,帶上門後褚淮有幾分失望,這個傻子,倒是多問兩句啊。
也罷也罷,這樣倒好,既然你不問,那就別怪我繼續這麽玩下去了。
想了想之後這蠢蛋目瞪口呆的樣子,褚淮竟有些迫不及待,那被重重宮門緊壓的少年心性不知不覺又冒了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耍喬逐衡耍順手養成的壞毛病。
回去的時候徐谯正等在門口,看褚淮全須全尾出來稍松了一口氣。
“進屋說。”
徐谯點點頭,替褚淮開了門。
褚淮給徐谯簡單交代了一些要事,囑咐他萬事小心,自此刻起兩人就算是死在了慶南關,朝廷上也不會過多關心他們這些小人物的死活,直到大事成後,方能再恢複身份,對于徐谯這種已經死過一回的人,這都不算什麽。
商量完公事,徐谯滿臉慚愧:“這段時間讓褚兄費心了,也讓你……看笑話了。”
“恢複了自然最好,其他都算不上什麽。”
徐谯笑得有些無奈,要是不記得自己失憶期間的蠢事倒還省心,好在褚淮看起來不怎麽放在心上。
“褚兄的事我也不敢過問,只希望你多加保重。”
褚淮點點頭:“晚上就送你回去,要是你還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說。”
徐谯謝過便先回去清點自己的行李留褚淮一人好好休息。
待晚上,褚淮送徐谯離開,兩人少說也朝夕相處了半年,情誼自然是有,只是徐谯記憶恢複後不像先前對人那般親近,說話客氣而疏離,眼裏多了意味不明的情緒。
“褚兄,告辭。”
褚淮回禮,看徐谯策馬入了雪夜,目送了些時間聽旁屋瓦傳來響動。
“你不和他一起走”
聲音自頭頂來,褚淮沒有擡頭,只是攏起袖子:“我走了喬将軍怎麽辦?”
喬逐衡跳下牆頭:“舍不得我?”
“自然是舍不得,”褚淮側目,“這麽晚了,喬将軍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還以為你對我的回答會很期待。”
“自然是期待的,不過在聽之前我們先去一個地方。”
“都這麽晚了,褚兄約我難道是……”
褚淮沒有接話,自顧自向前走,完全是料定喬逐衡會跟來,看着那個青色的影子漸遠,喬逐衡聳聳肩跟了上去。
兩人走了有些時間到了一戶人家前,褚淮推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喬逐衡心中警惕,但看起來還是很自在,進了屋。
院子裏靜悄悄的,喬逐衡不解:“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剛說完就聽見馬蹄聲傳來,稍有幾分急促,在石板地上敲出好聽的聲音,轉首只見黑暗中沖出一匹白色駿馬,迫不及待撲向了喬逐衡,發出歡快的鳴聲。
邊漠雪熱情地用頭頂着喬逐衡的肩膀,一個勁往他懷裏鑽,鼻翼間的熱氣浸濕了喬逐衡的胸口。
喬逐衡又驚又喜,伸手摸着邊漠雪的頭,仔仔細細看着,确定自己的寶貝坐騎沒有被虐待。
褚淮靠着門抿出一抹笑,等一人一馬鬧夠了才上前。
“喬将軍,怎麽樣?”
喬逐衡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半晌才輕聲:“謝謝。”
“喬将軍哪裏需要道謝,委屈了你這麽久不責難我,褚某就謝天謝地了。”
這語氣誇張得過分。
“我看起來難道像是這點委屈都受不了的嗎?”
“喬将軍那天在監獄裏調侃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哈哈,可我這不也沒占到便宜?”
褚淮莞爾算是認同。
喬逐衡又安撫了一會兒邊漠雪,把它送回了馬棚。
兩人再回去時已經變成了并肩同行,喬逐衡并不是特別讨厭褚淮,褚淮除了偶爾展現出侵略性讓人心生警惕,多數時間還是一個非常随和的人,相處起來也不會讓人覺得不自在。
若兩人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相遇,關系會截然不同也說不定。
喬逐衡不喜靜,随便找着話題:“垣國現在雖然境況不妙,但應當不至于連一個好将軍都出不出來,為什麽一定要找我呢我現在惡名在外,萬一以後幫不上忙,說不定還會對你們不利。”
褚淮沒法詳盡告訴喬逐衡自他走後朝廷如何天翻地覆,喬家的倒下不僅僅意味着一個名将世家的傾覆,更是讓朝廷上無數忠臣心灰意冷,那些敬重喬家的良将或死或散,留下的被分在了不同的外戚将軍手下賣命,境外異族聞風而動,喬家和無數将門家族回護的江山再一次暴露在危機中,不到一年時間,軍隊內部已經變成了一張外戚勢力盤根錯節的網,守護的不是垣國,而是外戚利益,要想拆開這張利益網定然需要強勁的手段,喬逐衡是其中重要一環,只是現在褚淮不敢向他保證任何事,他能做的只是無限逼近自己計劃的最佳情況。
“喬将軍,現在的垣國早已不是喬家在時的模樣了,你的惡名只是在朝廷中罷了,放眼全國,你依舊是人們精神上的支柱。”
“太誇張了。”
“我并非是誇大其詞,自你離開也已近一年,坊間關于你的傳聞不減反增,我不否認有些是诋毀抹黑你的,但對于你的離去多數人還是懷着痛惜,并且仍舊希望你回來。”
“但是所有人也都知道我是回不來的。”
“所以……我來找你,希望你相信我們。”
“信任,”喬逐衡輕聲,“這需要很長時間,或許比你我想象得都要久,僅僅是利益關系不足以讓我完全成為你們賣命的工具。”
“喬将軍,你我共事的時間可不僅僅這幾天,直到你重新盛名凱旋,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
“……因為三皇子?”
“我說過希望喬将軍和我們站在一起,所以這不僅僅是三皇子給我的使命,也是我衷心的希望。”
周圍的環境逐漸變得熟悉,喬逐衡知道他們快回到秦府了。
喬逐衡駐足:“為什麽?”
這個問題沒有指向,不過褚淮知道喬逐衡本身也并非就某個具體問題發問。
“喬将軍,”褚淮看着喬逐衡那雙鋒利不減的眼眸,“非你不可。”
喬逐衡與褚淮對視,短暫地思索了片刻後道:“我答應你們,但我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