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萬裏出關待再還
塔姆爾聽聞喬逐衡被抓後第一時間集結了自己的精良軍隊準備向着慶南關進發。
雪天不利于行軍作戰,塔姆爾的決定遭到了極大的反對,但他是這個小小西夷部落唯一的領頭人,再多不願意也不能動搖他的決心。
軍師開始很委婉地表示不需要為了喬逐衡做到這個地步,到最後堅決抗命拒絕随軍。
“我不明白為了一個漢人做到這種地步的原因,王,你需要說出一個讓我們能信服的理由。”
“他是我的兄弟,是我的親人,他曾救過我的命,救過我們的部落,這幾個月他同樣為我們的部落做出了貢獻,而且如果一定要分漢人和西夷人的話,我身上同樣流着漢人的血。”
這個理由顯然不足以讓軍師認可,但塔姆爾去意已決,集結好隊伍留下軍師和一些族內勇士,帶着大部分人出發了。
塔姆爾永遠不會忘記四年前他懷着仇恨和痛苦去進攻賢城的那天,彼時他領導的部落內外交困,幾位兄長争奪西夷部落最主要的幾塊沃土,混血的他不被承認只能帶着自己的人離開故土,不料路上遇見了漢人的販賣隊伍,一番惡戰後不少女人孩子被抓走,絕望之下塔姆爾帶着自己為數不多的人前往商隊去的賢城,他們知道這是必死的一戰,但任由自己的妻兒被欺淩是懦夫的作為,西夷的男人生下來就是勇士,犯我者,必究之。
那天守在賢城的是喬逐衡,這個名字如雷貫耳,不僅是西夷,所有的部族都知道避開這個人的鋒芒,傳說他兇殘無比,凡落入他手中的外族無一不被虐待後斬首,屍身懸挂在營帳上威懾旁人,但悲痛至極的塔姆爾已經全然不顧生死,帶着自己不足百人的隊伍去攻擊守城的隊伍。
這場以卵擊石的戰鬥毫不意外輸得徹底,但喬逐衡卻不似傳聞那般兇殘,問清緣由後不僅沒有責難反而派人制服了販賣商隊,把孩子和女人還給了他們。
——你們不是垣國的敵人,你們只是失去了妻子的丈夫和尋找孩子的父親,帶着你們的家人離開邊關,下一次就是真正的戰鬥了。
喬逐衡說這話是很認真,沒有輕蔑或者嘲諷,仿佛一切都理所當然。
——謝謝您,喬将軍,您的恩情我記住了,若有來日,定會相報。
但喬逐衡那時并未把這個小部落的族長的話放在心上,他喬逐衡再落魄也不至于有一天要依附一個外族,就連塔姆爾後來都為自己說的話感到慚愧,誰知道四年後塔姆爾再次見到了喬逐衡。
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将軍,而是狼狽的叛賊。
褚淮提起筆,寫了兩個字又擱筆,臉上不經意洩露了幾分憂慮,而讓褚淮陷入此種困境的人此時正在院子裏悠閑地拿着木棍練習,只短短一晚兩人的境況竟一下颠倒了過來。
要說起緣由還是喬逐衡前夜提出的條件引起的——“我幫你們,但我先要回一趟西夷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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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淮拿不準喬逐衡的目的,只能說需要考慮,喬逐衡聽了飛快地用褚淮先前的話做了回答:“這自是需要好好考慮。”
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如果去了西夷無疑對褚淮非常不利,要是有個萬一自己喪命事小,牽扯到計劃無法順利進行才真的要命。
關鍵時刻要是說出自己和喬逐衡的少時關系有希望化解危機嗎?
褚淮沒把握。
畢竟他小時候帶給喬逐衡的可不是什麽童年回憶,八成都是童年陰影。
在褚淮思慮的時候喬逐衡已經練完了一套槍法,靠在窗前看着褚淮:“還沒想好嗎?”
“想好了,但有些後事要交待一下。”
喬逐衡輕笑:“你難不成還怕我在關外對你下黑手”
“不,我怕自己身嬌體弱熬不住關外風雪。”
褚淮回答得一本正經,喬逐衡差點笑出聲:“你說這話可太沒說服力了。”
那麽重的傷半個月就好了七七八八,身嬌體弱得過于沒有誠意了。
“畢竟出了關變數就太多了,還是要做好萬全準備。”
“其實也要不了多久,雖然有點遠,但要是趕得快年末之前就回來了。”
算算時間也就一個多月,但這種計劃外的時間支出讓褚淮有些為難,計劃談不上分秒必争,不過意外越少自然越好。
“而且如果我不回去,他們遲早也會找來的,他們的領頭人和我是好兄弟,西夷人重義氣,我有難他們不會坐視不管,我帶的人可還在關外守着,等人都來了慶南關估計不會好過。”
“威脅”
“沒,替你權衡利弊,其實你可以不去的。”
褚淮沒有應,埋頭繼續寫着信,喬逐衡就趴在窗口看着,這個角度看褚淮又是那副柔弱的書生樣子,但吃過虧的喬逐衡絕對不會再被騙了。
“你以前習過武”
“學過一點,強身健體,後來就放棄了。”
“為什麽”
褚淮把信卷好,随口道:“免得和喬将軍争狀元。”
“那我可太歡迎了,要是在比武場上可就不會這麽便宜你了。”喬逐衡挑了一下眉,“當然,我會憐香惜玉的。”
“那就多謝喬将軍手下留情了,”褚淮話鋒一轉,“我去收拾一下東西,早點啓程早點回來。”
兩人走得突然,褚淮去給秦桓衣告別時後者還沒反應過來。
“這麽着急走去哪啊?”
“出了些要緊事,出關一趟。”
“那喬逐衡……”
“我們一起,秦城主不必憂心,另外日後若是有人問起我和徐谯,您就說我們已經命絕戰場,只此一言關系重大,還請秦城主施以援手。”
秦桓衣是老臣,即便褚淮不說也明了一些事情的利害,嚴正應了便不再多問。
為兩人準備了些吃食,秦桓衣差人送他們離開,秦桓衣舊病未愈,不能久受風,只能在宅門口囑咐了幾句。
等牽上馬喬逐衡有些疑惑:“我這麽大搖大擺離開沒問題”
“自然,好在喬将軍雖然盛名遠傳但沒幾個人認得樣子,不然現在還要費心易容。”
“你的語氣聽起來怎麽有些遺憾”
“沒有的事情。”
褚淮一早就安排好不聲張喬逐衡的事,不過為了萬全準備免得有人認得,褚淮還是留了後手,早早從脂粉鋪和綢緞鋪要了成套的女裝,現在沒有派上用場……有一點遺憾吧。
守城的人今天比較少,也是秦桓衣安排好的,兩人出關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不必非要跟着我,答應的事我會做到的,出關了可就沒得後悔了。”
“我并非擔心喬将軍失信,”褚淮歪歪頭,“我舍不得喬将軍。”
喬逐衡:“……”褚淮你這是不是演上瘾了。
等跨越城門,喬逐衡仍覺有些不可思議,這經歷着實出乎意料,一開始來劫掠時哪裏能想到這一切對于褚淮他還是不能全然信任,不過事到如今喬逐衡也只能且行且看,這趟出關正好把褚淮的情況摸摸清楚。
出了城褚淮倒沒着急走,折身在城牆上摸索,等了會兒取下來了一塊磚,掏出來一七尺有餘被白布包裹的物事。
“你這藏得夠隐蔽的……”
褚淮把槍背上:“走吧。”
喬逐衡滿臉疑問,訝異于褚淮怎麽能據為己有的這麽自然
午後天又陰了下來,伴着綿密的雪,在遠處駐紮的西夷小隊遠見城門打開,走來了兩個騎馬的身影,小隊一行人當即拿好武器,等近前看見是喬逐衡個個驚喜非常。
“喬将軍!”
喬逐衡夾馬緊前兩步,清點了一下人數:“辛苦了,收拾一下準備返回。”
看見喬逐衡身後還跟着一個人士兵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只要喬逐衡回來就好,其餘的也不重要,大家迅速收拾,也不問喬逐衡在城裏經歷了什麽。
從長庭關帶來的部分糧食吃得差不多,回去便是不能停地趕路,走到半路糧食告罄,只能邊狩獵邊趕路。
褚淮從沒有經歷過野外生活,晚上野外寒冷喬逐衡把暖和的衣服都給了褚淮:“到時候可別說我陰你啊。”
褚淮被裏三層外三層穿成粽子,無奈萬分:“怎麽敢。”
等點起火大家都圍靠在一起,喬逐衡和他們聊時是說西夷語,褚淮能聽懂幾個零散的詞但全句鬧不太懂,便安靜在一旁烤火等着鹿肉煮熟。
沒一會兒油汪汪的鹿就烤好了,其中一個士兵剃了腿給褚淮,後者有些受寵若驚。
“不用這麽多,謝謝。”
“吃不完給我,拿着。”喬逐衡幫褚淮接了過來,“直接拿着吃吧,別那麽講究。”
褚淮又低聲倒了謝慢吞吞吃了起來,喬逐衡把肉多數分給了旁人,自己拿着骨頭仔細把上面的肉吃幹淨。
“給,我吃飽了。”
“你胃口也太小了吧,接下來趕路餓着可沒人管你。”
“餓不着,快別舔骨頭了,像我們虐待你一樣。”
喬逐衡嘿嘿一笑,把骨頭從嘴裏拿開,捧着褚淮吃剩下的鹿腿大吃。
算時間走了也有一周,但周圍除了随山脈起伏的皚皚白雪,多的景色也看不見多少。
看褚淮望着遠處喬逐衡道:“再過兩座山,就近了。”
“真遠。”
“是啊,不過我們這次找的地方比較好,即便沒搶到多少糧食,這個冬天應當也沒大問題。”
褚淮想的卻是另一個事:喬逐衡半路逃離,在風雪最盛的時間越過關口跑到這重山之間到底經歷了多少生死險境
“這一年……你怎麽過的”
“養傷啊,然後幫他們遷徙,找糧食,就這樣。”
喬逐衡說的滿不在乎,把最後一口肉吞下去,滿臉餍足。
“當時……你為什麽決定逃走”
喬家軍說是喬逐衡收到了內部人的傳信,但具體如何那些士兵也并不知曉,坊間傳聞千奇百怪,更別提還編出喬逐衡留詩半闕這種戲劇性的場景——喬逐衡幾斤幾兩他褚淮還不知道,能寫詩豬都能上樹,再說那狗屁不通的詞句編出來也真笑掉大牙,竟然還傳得那麽遠,
“我以為你們都知道了。”
“都是些場面話,我想知道的是實情。”
喬逐衡用刀仔細把骨頭刮光滑,對褚淮笑道:“這個留着,明晚要是找不到吃的可以用來熬湯。”
“喬将軍你可真勤儉節約。”
話題被直接略過,褚淮知道喬逐衡現在對他不是全然信任,有些問題就暫且揭過不再追問。
吃過飯大家圍在一起和戰馬互相倚靠着休息,褚淮這幾天沒睡好,到夜裏冷極的時候傷處還隐隐作痛。
入夜,褚淮感覺右肩又開始疼,縮着身體有些抖。
“很冷”
是喬逐衡的聲音,兩人貼得很近,雖然知道是為了暖和,褚淮還是有些不自在。
“還好。”
“別逞強了。”
喬逐衡伸出手把褚淮抱進懷裏:“你們這些宮裏的人就是嬌氣。”
這個動作自然無比,褚淮不知道回答什麽,只能默默把外套裹緊。
雪夜裏不能睡太死,褚淮一直迷迷糊糊的,昏沉了不知多久聽見了一些不尋常的聲音。
一睜眼就看見喬逐衡也睜着眼睛看着遠處,雪給他的眉睫鍍了一層冰晶。
“你怎麽醒了”
“有聲音。”
喬逐衡點了點頭,幅度很輕。
“槍在我背後。”
“嗯。”
喬逐衡伸手拿起槍,人一離開褚淮就覺冷風侵入,渾身一抖。
幾位西夷士兵随着喬逐衡的動靜也醒了,但都沒有說話,只聽見輕手拿武器的聲音。
褚淮沒有武器,伸手捏了兩個雪球。
喬逐衡:“……你幹什麽”
“給你打掩護。”
“……”
雪地映照下似乎能看見喬逐衡忍住笑的側臉:“有麻煩你躲遠點就行,畢竟……關外風雪大,你嬌弱。”
“……仰仗喬将軍了。”
說罷周圍又陷入了安靜,只能聽見風聲和樹枝不堪重負抖落雪的聲音。
“嘎吱——”
雪地中落腳的聲音很輕,間隔比尋常要長。
“嘎吱————嘎吱————”
褚淮細細聽着沒有多緊張,只要不是什麽民間謠傳的雪怪,一切好說。
聲音步步畢竟,大家屏息。
腳步聲停了,語氣僵硬:“前面是什麽人”
聲音艱澀,從雪幕深處傳來,只聞聲不見人。
喬逐衡沒有應話,側耳細聽,對面等了一會兒又繼續:“我們并無惡意,雪夜趕路無意驚擾,只求互不幹涉,不打擾了。”
踩雪的聲音又繼續,這次是逐漸變遠,喬逐衡上前兩步,說了一句話,是西夷語,語速極快。
腳步聲停了一下,緊接着迅速向喬逐衡這邊來,一個帶着皮毛帽子的人沖破雪幕。
“喬将軍!可算找到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