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諸事宜唯待佳音
“圖卡自繼任以來就一直生活在桑格的陰影之下,圖卡勇猛,桑格沉穩,兩人本該互補相攜,奈何圖卡心高氣傲,一心想收攏軍權揚名立萬,桑格則力求穩妥,要求圖卡在真正能獨當一面的時候才交出自己的權利,這讓圖卡一直不滿,不過因為先王的緣故,兩人至少還是一條心,但與喬逐衡一戰讓這本就勉強的關系破裂出了一條縫隙,随着時間推移越裂越大,到現在幾乎無法彌補。”
“桑格那一戰折人不少,軍權沒有以往穩固,不過他舊名猶在,手下比起圖卡四處招攏的那些流民牢靠得多,仍牢牢占據着一半權利,圖卡這麽着急對塔姆爾下手,定然是已經等不及要奪這些權利了,就算不奪也要在桑格眼前占上風,先王已經不在了,曾讓桑格吃過虧的喬逐衡顯然是最佳人選。”
“不過他這個人,誰也信不了,他不信桑格,更不可能信喬逐衡,君王的權謀他沒學多少,猜忌倒學了十分,他捏不住桑格,也捏不住喬逐衡,這個時候他需要挑一個最好捏的角色握在手中,這樣才能讓他立于不敗之地。”
西塔的分析準确之至,讓褚淮的每一步計劃都卡在了最恰當的點,桑格不會忽然變成他們的盟友,但是只要他不幫圖卡就是最好的朋友,而現在只要拆開他們,一切就會順利。
喬逐衡确實沒有軟肋,西塔的幾番胡攪蠻纏已經讓圖卡拿不準喬逐衡和塔姆爾是不是還是以前那般情深義重,這個時候他們要造一張最好的牌送到圖卡手中,這張牌最好還是喬逐衡的軟肋。
這是從到西夷的第一天起,褚淮就開始設計的喬逐衡的“弱點”。
褚淮埋首在喬逐衡肩頭不住顫抖,臉色卻平靜如水,帶着哭腔:“他,他就是看不順眼我,逐衡,你不要讓我留在這裏,我要和你一起去。”
喬逐衡臉皺在了一起,渾身雞皮疙瘩四濺,他真的已經演到極限了,求放他上戰場吧。
“逐衡,逐衡,你,你說話啊。”
你加戲得時候告訴我了嗎?我怎麽接話
半晌喬逐衡才勉強擠出半句話:“褚淮他……一直跟着我……”
西塔:“什麽一直跟着,你在西夷的時候,他不也活得好好的”
喬逐衡暗嘆,西塔簡直繼承了褚淮的衣缽,演戲的功力也是非凡,是個好苗子。
圖卡的目光不曾移開,等着喬逐衡給出一個妥帖的答案。
喬逐衡深吸一口氣,看似艱難道:“阿淮,你留下。”
“不……逐衡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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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撒在袖子上的酒現在就被畫在了臉上做淚痕,褚淮嘴唇連連顫抖,猛然站起頭也不回跑了出去。
“褚……”
圖卡揮手下令:“去找。”
喬逐衡:“不,算了,現在找回來也沒法解釋,這樣就好,讓他一個人冷靜一下,我……只求西夷王看護好他。”就算現在追回來我也編不出臺詞,放我一條生路。
圖卡輕嘆,颔首同意。
“喬将軍,我知道你此行艱險,桑格是我最信賴的部下,就讓他同你一起去吧。”
“也好,喬某就先謝過了。”
桑格動了動唇想說什麽,最終只是默然,說是幫助喬逐衡,其實是讓這兩人互相掣肘,免得真的演變成一方叛歸了烏爾木。
現在褚淮在這裏,桑格的親眷也都在帳中,兩人就像是套上轭的馬,不必催促,自會帶着馬車向終點狂奔。
西塔在一旁看着,心中啧啧稱贊,心中對褚淮佩服萬分。
只是寥寥幾句,不過區區數天,褚淮已經把這一切摸得清楚。
所有的計劃,盡在褚淮的掌控。
果真算無遺策,漢人真的……太狡猾了,這等智謀,就是拍馬狂追也難以企及,唯一能慶幸的只有他是站在喬逐衡這邊的,而喬逐衡是站在塔姆爾這邊的。
西塔穩住自己緊張狂跳的心,知道這兩人走後自己肯定不會好過,起先褚淮建議過語言莫太激烈,但他已經憋屈太久了,就算冒險,他也要讓圖卡不快一次。
圖卡親自去送喬逐衡和桑格,西塔被押下去等候發落,原本叫上西塔是為了羞辱塔姆爾,誰知被倒打一耙,現在桑格不在了,整個營帳就是他主掌,不用再顧慮桑格次次強調的兄弟親情。
喬逐衡和桑格上馬,向圖卡告辭後各自駕馬走到了前面,喬逐衡帶着百來號人,桑格帶的人則更少,他此行只是為了監視喬逐衡,可做不出圖卡那冠冕堂皇的樣子真帶一群人美其名曰協助。
兩人離了營帳數米後開始策馬加速離去,不多時就消失在雪夜,圖卡遠望片刻收斂了笑意,眼底閃過陰毒。
西塔被壓在圖卡帳中,靜靜坐着等待,圖卡進去冷笑一聲:“脫光,讓他出去跪着。”
說罷懶得再看徑直進了自己的卧處,幾位侍妾緊跟幾步随之消失在帳後。
不等侍從上前西塔擡手:“不勞煩了,我自己脫。”
估摸時間差不多,褚淮才慢吞吞回了住處,遠遠就看見一個人跪在帳前,不用猜也能知道是誰。
今夜不算驚心動魄,西塔的表現好得超乎想象,但這也意味着圖卡的報複會更加兇殘。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剛才伶牙俐齒的西塔先生,怎麽跪在這裏呀,大冷天的。”
西塔顫悠悠呼了半口氣,白色的霧氣化開在冷風中,眉睫盡是冰霜,臉白得不成樣子,嘴唇紫裏透着血色。
“罪有應得。”
說罷褚淮一轉身離開,等避開了衆人的眼睛急急向某個帳子走去,待到帳前恰出來一個人,褚淮眼前一亮。
急走幾步,褚淮和那個壯實的女子猛地撞上了肩膀,那女子踉跄幾步,轉而怒罵了兩句。
“你擋我的路做什麽!”褚淮不甘示弱,“沒看見人!”
那女子臉色古怪一變,再看褚淮已經多了意味不明的神色,換了生硬的漢話:“漢人就是這麽不知禮數的嗎?”
褚淮沒搭腔,繼續往深處走。
“停下!那後面是女眷住處,你個男人去幹什麽!”
說着一把拉住褚淮,後者不慌不忙道:“我去提點水,給西塔先生清醒清醒腦子,大冷天光着跪在外面,腦袋都凍木了!”
女子一驚,猛然把褚淮扯到自己身邊:“你再敢往裏一步試試,西塔在哪帶我去!”
褚淮心下一松,佯裝害怕:“就,就在西夷王帳外……”
女子不由分說抓緊褚淮大步向那裏去。
“不行不行,你這麽說只會引禍上身,圖卡不可能放過你,我們再想想穩當的法子,若是你有個萬一,我們也沒法向塔姆爾交代。”
西塔溫和一笑:“褚公子多慮,既然我提出來這麽說,自然是做好了準備。”
“難不成你要就這麽受着喬将軍他們一去少說也要半月餘,你捱得了一天,難不成還能捱半月”
“當然不可能,要是就這麽受罰,我肯定一天都熬不住,”西塔輕咳一聲,“褚公子來這裏也有幾日,但除了塔姆爾的親眷是不是還沒有見過其他女眷?”
“自然,女眷多在帳後,我不可能去查看。”
“那之後圖卡對我動手的時候就勞煩褚公子不避嫌去一趟帳後了,你屆時找一個挂着紅流蘇的帳子,我的姨母就在那裏,她會幫我的。”
褚淮微疑:“可她作為一個女眷,牽扯進來會不會對她不利?”
“要是旁人倒還要顧慮,她就不必憂心了,我姨母正是那桑格的妻子,當年在桑格征戰時,她曾駕馬狂奔,浴血百裏傳信,助桑格大捷,那一戰奠定西夷大族地位,她功不可沒,之後她不再涉足戰事專心照顧桑格起居,但依舊時時幫助桑格處理些軍政內務,用你們漢人的話來說,她就是我們西夷的巾帼英雄。”
西塔喝了半口水潤嗓子:“她膝下無子,一直把我像親生孩子一樣對待,當年西夷王垂危時她曾讓我跟着圖卡,但我自小同塔姆爾在一起,更喜歡塔姆爾為人所以拒絕了,之後也有幾年不曾聯系,但要是關系我的性命,她不會坐視不管。”
普蘭少說年齡也近半百,關外風雪刮去了她作為女人的柔媚反給了她一身不亞于男人的結實筋骨,那雙手牢牢鉗着褚淮教他一時不能掙脫,步伐飛快只聽風聲過耳呼呼不止。
沒多久就到了帳前,一看見那凍得像是雪雕的人普蘭發出輕呼,松開褚淮疾跑而去,邊跑邊把衣服脫了一把裹住西塔。
幾個衛兵出言阻止:“夫人,王說了……”
“說什麽說!要說讓他來我帳子裏理論!”
吼罷普蘭顫抖着扶起西塔,眼淚搖搖欲墜,嘴裏碎碎不止:“你這傻孩子,你這讓我怎麽給姐姐交代,你倒是有骨氣!要不是……”
西塔早都凍僵了,迷迷糊糊道:“熱得很,別披着……”
“好好好,你先站起來,姨母帶你回去……”
等西塔完全站起來普蘭也不想那麽多,抱着西塔就往回跑,看見還在原地的褚淮眼睛一瞪:“看什麽看!滾回你的帳子,別讓我再看見你!”
褚淮縮起頭真跑了。
喬逐衡他們跑離了營帳不再着急趕路,找了一處空曠的地方開始紮營。
“不趕路嗎?”
“雪夜不适宜趕路,前面幾步給他做做樣子罷了,怎麽可能真這麽熬夜趕路。”
桑格皺皺眉:“喬逐衡,別忘了你收到的命令。”
“我當然知道,但打仗又不是快就最好,桑格将軍打過那麽多仗,對此應該比我清楚。”
桑格不再多說轉身,指揮自己的人安頓下來。
看桑格和他的人聚在一起暖身子喬逐衡一時有些傷感。
桑格比他年長,算是前輩,這人身上有着和他父親相似的氣質,許是經過戰争和歲月磨砺的人都會慢慢打磨出這樣不尋常的特質。
而另一面桑格和他喬逐衡又很像,同是對自己的主人忠心不二,回護自己的族人,但最後卻落個被背叛的下場。
喬逐衡攤開手,在明亮的雪下看見那歪歪扭扭的漢字。
“喬将軍,桑格将軍屬于戰場,這是他最後的榮耀,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