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行奇招治敵不備
西塔凍的時間不算長,只是這夜天氣實在糟糕,普蘭又是給他熱水擦身,又是給他喂湯喂藥,過了近整夜總算是人把折騰好了。
等人氣色變正常,普蘭腿軟地坐在床邊,眼淚一下就下來了:“你這是要吓死我嗎!再晚點你這腿,你這手,還有你這命,都不用要了!”
西塔虛弱笑了笑:“阿娘,別生氣,我有分寸。”
“你還知道叫我阿娘,我真是被豬油蒙了才幫姐姐把你這個犟種帶大,你明明知道圖卡他不是什麽好惹的,現在塔姆爾又身處危機,你就不能老實一點!”
“正是因為塔姆爾身陷危機,我才不能坐以待斃。”
普蘭氣得一錘腿,抹了一把淚:“當初我就該心狠一點,怎麽也把你留下了,就算不幫圖卡謀劃,在這裏你也過得滋潤,哪裏受這些苦,聽阿娘的話,這事過去了就留下,別再想些有的沒的。”
“阿娘,我是塔姆爾的人,生死随他,這是我們西夷的傳統。”
“命都沒了還管什麽傳統不傳統,那好,我再說一個傳統,西夷以強者為尊,圖卡現在如日中天,你要是遵循傳統就該留在他這。”
西塔毫無血色的唇勾出一個笑:“他強不了多久了。”
“比這孩子怎麽轉不過來彎,你說他不是,那誰是,塔姆爾嗎?圖卡就算真不行了也只會輪到烏爾木,塔姆爾那小子血統不純怎麽都輪不到他。”
“這強又不是血統決定的,遲早有一天塔姆爾會證明自己。”
“他現在還在狼窩裏自身難保,等這次結了,他就在狼肚子裏證明自己吧!”
西塔嘴唇抿起,不再說話,起身抖了抖衣服:“這一趟麻煩阿娘了,我回去了。”
普蘭知道方才自己話說重了,心中後悔不已,但嘴上還是強硬:“回去?你還敢回去圖卡不把你剝了!”
“塔姆爾的親眷都還在那裏,就算我能躲,他們也躲不了,我應過塔姆爾,不會就這麽不管。”
普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終猛地站起:“你去行,我也和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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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
“我倒看看他到底要怎麽樣,小時候還好好一孩子,長大怎麽就成了這樣。”
西塔無聲垂眸,遮住當中無奈,人總是會變得,只有普蘭還當圖卡是當年那個孩子。
臨天亮下了一遭雪,太陽升起時刷過一層金色,周遭反掀起一層冷意,侍衛早起打掃,唰唰的掃雪聲盤繞在營帳外。
褚淮把送來的飯一一分給籠子裏的人,他和這些女眷還不是很熟,但仗着一張好面皮倒是博得了她們些許信任,這些人乖乖接了吃的在籠中分着。
現在計劃都在正軌,就擔心喬逐衡那裏出問題,戰場不測風雲時時發生,這是斷然無從算起的,褚淮不問鬼神,堅決依靠各種客觀條件推斷,現在不在喬逐衡身邊,自然也沒法給出什麽建議。
再想西塔經受的一切褚淮不免有一些內疚,計劃是他提的,細節是兩人商量的,但受苦卻是西塔,不免顯得他有些不仁義,只盼那個叫普蘭的親人能護住他。
待她們都吃過歇下褚淮裝模作樣罵了兩聲起身準備離開,現在他是和西塔交惡的人,進來的借口也是收拾收拾這些俘虜,不能久留。
腳剛邁到門簾前就從外面打開了,兩人一照面褚淮就頭疼。
“你怎麽在這裏!你對這些人做了什麽!”
普蘭的大嗓門讓褚淮恨不得捂住耳朵,最終只是冷哼:“我現在去哪裏做什麽是你能管的嗎?”
憑他和喬逐衡傳聞中不三不四的關系,這些人自然也沒法說什麽,頂多私下議論議論,面上帶着鄙夷給他特權。
“你去別處我自然不管,但這個帳子裏就不是你能來的!從現在起這個帳子我管着了,你這種東西離遠一點!”
西塔輕咳兩聲,臉上有些尴尬,只能動唇不出聲道歉。
“行啊,我看你能橫到什麽時候。”
說罷褚淮頭也不回離開,回了不遠的帳子。
“他怎麽住這裏,這麽近。”
“我們先進去吧,不必管他。”
褚淮在簾後透過縫隙看普蘭攙扶西塔近了帳子完全放心了,從現在起到喬逐衡回來,他都不必再擔心西塔和塔姆爾親眷的安危。
現在只剩下塔姆爾和他的妻子需要顧慮,其餘一切,盡等喬逐衡回來那日紛呈演繹。
喬逐衡一行人走了十多天,經了兩趟暴雪,不過人馬都精神得很,就等着一戰。
桑格和喬逐衡也沒聊過什麽,頂多關于行軍和糧食分配商量商量,其餘時間都各管各的人,泾渭分明。
之前褚淮在時已經同喬逐衡說過兩年前一戰的細節,這才知那日在戰場上的是圖卡,不過那時探子回報只說是西夷的一員大将,喬逐衡只管把人打敗,至于這人是誰全然不放在心上。
誰知道自己有一天會有同這人共處的時刻。
又走了半日,遠遠看有營帳的影子,喬逐衡下令按照之前的計劃在高地駐紮,進攻時間等他命令。
桑格夜裏出來的時候正看見喬逐衡一人站在高處,留雪夜星辰之下一個挺拔的身影。
這人少年英雄桑格耳熟能詳,聽聞喬逐衡叛走他也曾惋惜,自古英雄惺惺相惜,不分年歲與陣營。
“桑格将軍,這麽晚了還沒睡。”
喬逐衡轉身看着在營帳前的人。
許夜晚容易讓人有些松懈,桑格沒有如以往那般疏離,只是沉聲回應:“夜裏淺眠,老毛病。”
“确實,行軍作戰,當将軍的可不敢安眠。”
“那你怎麽還不回去休息。”
“今夜我不休息。”
“明日不戰?”
喬逐衡此前同他說過粗略計劃,因時間緊急按理明天就要帶人去探探情況。
“等他們歇下我去探情況。”
“你一個人?”
“嗯,一人方便。”
桑格這才注意到這人穿着深色貼身長衫,平日不離身的銀槍也沒帶着。
“不行,太危險了。”
這話出來兩人都愣了,桑格趕緊輕咳:“你做将軍的怎麽如此莽撞。”
“桑格将軍多慮了,既然我出此策自然是有把握。”
桑格默了片刻:“我同你一起。”
這回輪到喬逐衡沉默,許久才道:“我不會背叛你們,烏爾木我人都沒見過,不可能同他商議什麽。”
“不……”桑格猶豫了片刻,“我并非擔心你臨陣背叛,只是這營帳少說近千人,獨身潛入太過危險。”
桑格不喜歡喬逐衡,甚至很反感,但這并不妨礙他敬重這位漢人将軍。
“那麽……就承桑格将軍好意了。”
高地下營帳中最後一盞燈也熄了,喬逐衡蒙好臉看了看身側人,桑格也拉上面罩,兩人如影般向低處潛去。
兩人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深知這戰場上最重要的莫過于知己知彼,探子傳信不可盡信,當親自查驗。
兩人此次非戰,力求悉知帳內情況,喬逐衡一邊穿行,一邊在心中丈量,親眷所在,将士所在,糧草所在,每一營帳人數幾何,主帳何處,守衛如何。
此時深冬,衆兵疲憊,守衛士卒多困倦,輪守的人不多,營帳看着有三十餘個,但仔細算計下來人也不過四五百,這大大出乎喬逐衡意料。
想來這冬天他們也不好過,若人并非只有這麽多,許還有不少人出去尋糧食了。
桑格跟着喬逐衡,時不時替他放風,兩人合作默契,不過一個時辰已經大概摸清楚了烏爾木的情況。
這種境況比起圖卡差遠了,但圖卡只想保存力量和桑格對抗,若不然早把烏爾木了結了。
當然,往好處猜,圖卡可能是顧及兄弟舊情。
兩人巡游過最後的營帳繞到了營帳的後方,這裏處在山與森林的交界,冬天林中許有猛獸出沒,但林中有物資可以保證不會遭餓,靠山防風不被雪災侵襲,等到開春沿山腳而行也不會迷失方向。
喬逐衡心裏有了明确的計劃,想桑格點點頭,兩人繞路返回。
“喬将軍,怎麽計劃的?”
這是桑格第一次這麽稱呼他,語氣滿是不确定。
“明天你自能知曉,現在不必着急。”
“那怎麽你會怎麽處置烏爾木和他的人。”
“圖卡希望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我自會如他所願。”
桑格長嘆:“我只求喬将軍不要用太過決絕的手段斷盡他們生機,不管怎麽說他們都是我西夷族人。”
“現在我聽命于圖卡,他要斬草除根,我也只能如此。”
桑格啞然,最終道:“喬将軍,你曾經不是這樣的人。”
如果喬逐衡是趕盡殺絕之人,桑格那一戰哪還有力氣跑回去和圖卡會合。
“我确實不是,但下令的人不是我,若我非被要挾也不至于摻和進來。”
桑格第一反應是嬌滴滴的褚淮,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我從沒想過喬将軍是會被男□□惑的人。”
喬逐衡:“……”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瞎說。
看出喬逐衡臉色古怪,桑格別開眼睛:“但人各有不同,我也不該這麽說,喬将軍不要放在心上。”
喬逐衡想要解釋,話到嘴邊又只能咽下去,幹巴巴道:“謝桑格将軍理解。”
第二天冬陽高照,溫度還是很低視野卻極佳,喬逐衡在帳中安排好後開始補覺,桑格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見人,問才知道人在睡覺,想兩人前夜去夜探敵營,桑格姑且理解了喬逐衡,只羨慕年輕人身體就是好,說睡就能睡,不像他現在疲乏卻毫無困意。
誰知喬逐衡一睡就是大半天,等太陽隐有西沉之勢人才出來,點了點人數也不顧桑格就駕馬帶人向烏爾木營帳而去,擺明要打烏爾木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桑格在高處細細一點發現喬逐衡竟然只帶了四十來人,其餘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裏,他不知道喬逐衡怎麽計劃,只能在高處窺望。
那一小隊人馬一來,就像是落入沸水的一潑油,霎時把烏爾木的營帳吵了起來。
午後正是人歸家松懈之時,加上烏爾木安穩了不少時間早疏于籌備看守,喬逐衡一去就首先破了他一處防護。
出師便占了上風,但喬逐衡沒有乘勢追擊而是帶人在周遭騷擾,并未深入營帳。
這給了烏爾木準備的時間,等了不過半刻鐘,烏爾木就帶着百來號人跑了出來,喬逐衡帶的人少,勝在輕捷,毫不戀戰,帶人急急後撤,向着寬闊處走。
兩隊人一追一趕像是在鬧什麽游戲,烏爾木愣是追不到半個人影,而且喬逐衡帶的人輕快,根本不準備和他們硬碰硬,退一步跑兩步,勾着烏爾木的隊伍跟着,煩人得很。
兩隊人兜了一個大圈有跑回了烏爾木的營帳,後者喜不自勝,下令弓箭手出來好狠狠把喬逐衡的人收拾一頓。
弓箭手上了守衛的塔,拈弓搭箭,誰知剛擺好陣勢就聽後面殺身震天,烏爾木這才驚覺自己的後方被人算計了。
聲音的源頭是糧草和親眷,那些人都沒什麽戰鬥力,追趕的士卒心一下慌了,等着烏爾木下令。
“回防!回防!”
烏爾木帶的人趕緊回撤,奈何到底晚了一步,只聽那震天的吼聲被另一攝人之聲替代。
那聲音自高處而來,由遠及近,帶着營帳顫抖,遠處的桑格也注意到了變故,趕緊循聲望去。
這一望衆人的眼睛陡然縮緊,那鋪天蓋地的白色從高山上如白浪鋪面而來,電火光石的一瞬,根本來不及救人。
裹挾着寒風與巨響,靠山的營地驟然埋沒在無邊的白色,本是靠山保護怎料而今被山所害。
未被波及的營帳遠離山邊,都是戰士的住處,埋在雪下的,盡是親眷和糧草。
汪洋一片白色,在緋色晚霞下綿延無邊,同昨日落雪混為一體,再分不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