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同舟共渡聞百家
上元節的小小風波兩人都默契不談,揭過作罷,回去褚淮算算時間暗自心驚,這一過年拖延了這麽久,是太耽擱時間了。
實在是看見喬逐衡心裏歡喜,嘴上不說,行動卻都表現出來了,自己什麽時候這麽慣着旁人。
知道兩人身上有事,秦桓衣一直也沒說什麽挽留的話,上元節過後的第三天兩人就已經收拾好要啓程,秦桓衣說了保重也沒送,看着兩人離開。
過年後開始有不少人離開自己的長居處往關中去讨生計,褚淮和喬逐衡和一群背着大包小包的人上了船。
褚淮還沒想好怎麽向燕門王介紹喬逐衡,還在心裏惦記着。
待上了船當中有幾個人吸引了褚淮的注意,這些人穿着要比周圍好些,手頭沒帶什麽,但都背着一個被大黑布包裹的大件行李。
好奇歸好奇,褚淮不想生事,靠着船艙內側小憩,同喬逐衡埋在不被注意的陰影裏,江面上留有浮冰,大家在船艙裏擠着還是冷,船夫劃一會兒船進艙裏取取暖,大家也不嫌船夫這樣慢,談天說地胡侃,這般聊着聊着都熟悉了些。
大家都是走南闖北的,不問姓名,只講趣事,這事從朝堂到坊間應有盡有,褚淮閉目聽着也不插嘴。
奇聞志怪在這裏只多不少,走得多了聽得多,分享出來是各處都有,什麽狐女報恩,花草成精,書生幽魂,沒什麽特別的,褚淮看的書多,除卻聖賢書,偶爾擠兌喬逐衡時說不待見的話本也都知道,西廂莺莺,梅花庵柳杜情深,長生殿終成眷屬如此如此,當中有人興致來了,還咿咿呀呀唱了一折,大家笑得合不攏嘴。
其中有個趕考的書生,大家看了他的行頭用方才的志怪調侃他,把這書生鬧了一個紅臉。
“成何體統,游魂孤鬼陰陽相隔,都是編來騙人的。”
“你個書生也別較真,到時候要是真有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黏上你給你做牛做馬,你不知怎麽學那些登徒浪子呢。”
大家笑将起來,那書生一嘴難敵,郁悶地被當笑料。
喬逐衡對這些興趣要大些,側耳聽着也随着故事的每一次起伏微笑,這氛圍輕松愉快讓他感覺舒服。
前路漫漫,大家轉而聊到了自己的近況,提起柴米油鹽幾個女眷也插嘴進來了,邊關日子苦不代表關中如此,提起關中大家俱是心生向往。
褚淮雖閉目但一直留神周圍,忽聽有人發問:“敢問這幾位是何處人,去關中是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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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們幾個是去燕門的,做的是賣藝的生計。”
大家挺好奇,這趟船從燕門過分往關中各處,按理來說去關中某處定然比燕門要好讨生計多。
“幾月前聽燕門在招賣藝的人,我們去碰碰運氣,要是能被燕門王賞識自然要比在關中游蕩富貴。”
聽見熟悉的名字,褚淮半睜眼,見說話的就是背大件行李中的一個人,那人面目剛毅,目光坦蕩,說話沉穩有力,許是當中領頭人。
“那你們背上背的可是你們這行當的東西?”
“自然,都是大件,怕吓到旁人,所以這麽蓋着。”
“吓到旁人?”大家笑起來,“這能怎麽吓到人,不就是些機關一類的。”
那人也不惱,微微一笑:“我們這藝同街邊那些還有不同,大家許沒見過。”
“不同?何處不同?”
那人不急着說,話鋒一轉:“剛才聽大家說許多趣聞故事,不若我也講一個同大家樂呵樂呵,再說我這是什麽不遲。”
大家連聲說好,不再多言。
領頭人咳了咳,徐徐開口。
“這故事是什麽時候的事也說不清楚,故事的主人也已沒了姓名再尋不到,只知道是個男子,有點多情,有點膽小,又有點散漫……我姑且叫他東生,和過往那些求科舉的書生無甚區別。”
大家屏息聽着,偷偷看了看一角的書生。
“且說東生到了束發還是沒什麽長處,琴棋書畫樣樣不精通,詩詞歌賦也就只知道些不入流的俗歌豔詞,考過一個秀才之後次次名落孫山,科舉一途被堵得死死的,東生的家裏人很着急但也無法,想着實在不行靠他那秀氣樣子當個倒插門許還有些出路。”
大家笑了幾聲。
“不過這東生自小有一處和別人不一樣,他很喜歡做木工,平日總去瓷窯子和木匠鋪走動,一坐就是一整天,但這兩樣活計苦,東生的家裏人并不希望他做這些,還是希望他能走科舉,東生被磨得無法,最後同意了,只說一定要給他六個月時間整理心緒,再繼續考不遲。”
“東生也不管大家同不同意,自個兒辟了院子閉門不出,中間只見送進去一塊八尺黃楊木,之後數日只時不時聽裏面傳出鑿木聲,其他時刻都靜悄悄的,東生的家裏人都等着盼着,生怕東生出點什麽事,六個月的時間轉眼過去了,東生仍舊沒有出門,這麽多等了三四天,東生的母親實在耐不住性子,要找人把門撞開了,誰知道一群人聚到門前,木門從裏面嘩一下打開,出來的竟是一個女子……”
“這一定是東生雕的那黃楊木。”人群裏有個人嚷了一嗓子,幾個人不悅地看着發聲之人,後者只是滿不在乎地別開臉。
說話人沒有理會,繼續不疾不徐敘說。
“那女子身着一鵝黃色長裙,姿容曼妙,看見衆人只是福了福身子,說了句見過老夫人,大家都鬧不清怎麽進去是東生一人,出來變成了個姑娘,正在大家莫名之時東生走了出來,看着他好像才睡醒,那姑娘趕緊上前為他披衣,噓寒問暖,這奇怪的事情東生也不解釋,只介紹說姑娘叫阿伶,是他夫人,滿家嘩然不清,但東生家還是多了個漂亮又賢惠的媳婦。”
“阿伶聰明賢惠,做什麽都利索,把東生母親伺候得服服帖帖,也就不再過問阿伶的身世,可是好景不長,東生住的縣裏來了一個惡縣令,那縣令兇惡好色,把鎮裏的姑娘都召集去伺候他,家家有女兒的都擔驚受怕,擔心自己女兒被玷污了去,阿伶雖已為人婦,但還是被巡察的縣令看上了,強行要帶回府上,我先前也說了東生是個有些膽小的人,聽聞了敢怒不敢言,阿伶也不怕,只說盡可交給她,不必憂心,随即第二天就去了縣令府上。”
說話人頓了頓喝了口水潤嗓子。
“聽聞阿伶到了府上,縣令喜不自勝,當晚設宴要讓衆女子出來伺候玩樂,還請了些鎮外的顯貴一同亵玩,當晚開宴,阿伶着幾片薄衣跳舞為衆人取樂,跳到動情處博得嬉笑陣陣,真當大家樂在其中之時,倏爾阿伶手一伸,那縣令的喉嚨像是被人猛然扼住,只見一極細的絲線纏繞在他的脖頸不斷絞緊,縣令驚恐抓撓卻毫無辦法,在護衛趕來之前先斷了氣,衆人大吓不知道阿伶用了什麽妖法,再看周圍伺候的女子不知何時都不再動彈,阿伶的手再動,衆女子随她的動作而行,拿起利器,向那些貪官污吏舉刀而去,頓時場面混亂,慘叫起伏,鮮血潑灑出去才看見阿伶的手上是難以計數的細密透明絲線,牽引着那些女子,鮮血挂在上面看着可怖而悚然,這場殺戮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破曉,宴會禁閉的門才重要打開。”
大家屏息凝神,這個故事與方才那些歡快的故事截然不同,配上那毫無起伏的聲音不覺有幾分冷意。
“來查案的人帶着官兵沖了進去,卻發現地面上除了一堆爛木頭外什麽都沒有,當中有一塊一人高的黃楊木,栩栩如生,分毫畢現,雕刻的正是阿伶的模樣,她面上帶笑,血染紅了她的唇,待湊近才看清她身上麻麻地刻着字,細數看去發現是那惡縣令的數條罪狀,若是真報出,怕是罪不容誅,而那些被他抓走的少女一個都沒有尋見。”
“之後大家又趕緊趕去東生的家裏,家門大開,裏面寂靜無聲,一進門大家都驚呆了,只見門內的人或坐或立,全是木雕,無一是活人,那些木頭人的眼睛都看着一個方向,說不出詭異,官兵忍着不适帶人向着指示的方向去,發現是通往後山,衆人上山至頂,只見一黃楊木墩,那木墩中空似有聲音,探頭看去發現是被抓走的少女,一個個嬌憨睡着,不知年歲,待官兵背着少女離開,未走幾步那木墩腐爛調朽化作泥土,而東生家忽來天火,驟然燒穿了半片天,再尋不到一絲蹤跡……”
四周阒然,大家看着說話人發不出聲。
“這怪事鎮中流傳,都說東生是那天上的神仙,來此懲惡揚善,那鎮子裏的木工活計忽然興旺起來,下至小兒,上至耄耋,都懂些木工技藝,都說只要用心雕刻,便能死物變活如那畫龍點睛,召來木靈。”
說罷一頓,那人指了指周圍的随行人笑道:“這便都是我用那黃楊木雕刻的夥伴,同我結伴而行。”
衆人一驚,第一反應是忙退避,船身一抖,褚淮歪斜了一下被身旁人用手扶住。
“紹大哥,別這麽吓人,船要是翻了可有你受的。”
說話的是女子,聲音很低,她戴着面罩,一雙眼睛若月下寒芒,擡頭只一瞬又低下了頭。
紹大哥哈哈一笑:“大家莫慌,我只是說着調侃,這世上哪真能有木頭活人呢。”
大家變得很不好意思,又趕緊坐好,紹大哥作了一揖,伸手把背上的東西取下來小心放下,摘下外罩是一個木盒子,打開發現裏面躺着一個小小的孩子。
衆人失聲:“這,這孩子……”
“這只是那木雕孩子罷了,那裏是真的,這些啊都是畫上去的。”
衆人湊近,啧啧稱贊,這技藝真是絕了。
喬逐衡也湊過去看,這一看不打緊,只見孩子眼睛一睜,長睫唰唰扇了兩下。
大家驚叫:“動!動了!”
孩子就這麽跳了出來,手舞足蹈,接着傳來纖細的女聲:“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稍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嘩——大家笑起來,果真奇巧,這腹語口技也是卓然超人。
紹大哥擺弄着那木偶人,女子在後面唱着方才提起的牡丹亭,配合得天衣無縫。
其餘幾位背着行李随行者雖也看着這邊,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其餘幾位也是嗎?不若都打開來看看……”
紹大哥朗聲一笑:“我這是個小兒,他們的可不見得都是,組裝好了還占位置,況且好物都要壓箱底,幾位莫要為難我這手藝人了。”
大家起哄幾聲,紹大哥拱手說着抱歉抱歉就算過去了,看外面天色也不早了,紹大哥收好木偶和自己的同行人依偎在一起。
褚淮沒有困意,喬逐衡依靠着船艙閉目養神,褚淮不知在想着什麽,倏爾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好法子去向燕門王介紹喬逐衡。
作者有話要說:吃瓜群衆:你這手辦真好看!
不明真相的蒙面藝人:?????
我開車了。【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