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聞君舊事上心頭
“即日起府上不再招收百戲藝人,勿再擾。”
看見燕門王門口的告示一行人都很沮喪,當中就數那群背着大包的木偶藝人最是掃興。
韻娘解下蓋在臉上的面罩,滿目郁悶:“虧我們還一陣好練,真是。”
唐紹也是滿臉無奈:“那我們再另尋方法拜谒就是,別解面罩,免得被認出來。”
“這裏哪有人認得我們,我們在關外那麽多年,誰識得我們。”
話是這麽說她還是乖乖又戴好面罩。
“總之過幾日再看,現在不着急。”
回去路上韻娘問:“他們真的會來這裏萬一情報有誤……”
唐紹将食指在嘴上豎了一下,韻娘乖乖不再說話。
“途經西夷已說過确有此事,加上城中傳書,應當沒有差池。”
韻娘唔唔兩聲,算是應了。
一群人腳下迅速,轉眼走過巷子再不見蹤影。
燕門王府裏則是另一派歡欣樣子,在王爺府上自然是比那慶南城城主過得好幾百倍,為免旁人認出喬逐衡,燕門王緊急打點,除了在府上伺候過五年以上的仆役,其餘閑雜人俱是分去別府,安排喬逐衡和褚淮先歇了,第二日才起來詳談。
喬逐衡見過燕門王的次數不少,年少府上做客,成年征戰屢見,近來雖有些時間不見了,但聊些話自然就親厚起來。
燕門王刻意沒提關于喬梁的事,只認真聽喬逐衡說,聽聞喬逐衡翻山越嶺離開垣國難免心傷,面上不表現,言語間滿是心疼,後聽說了在西夷的事又寬慰很多,之後長庭慶南,再到見到褚淮,喬逐衡一件事一件事詳細給燕門王講罷。
褚淮就在一旁安靜坐着,慢悠悠喝着茶,這兩人聊得來很正常,他也不應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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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種種燕門王喟嘆:“仲衡你受苦了。”
“既然選了這一路,艱難困苦在所難免,能活着就已是幸運,不敢再求其他。”
“那小子和你說明白你要做的事情了嗎?”
燕門王是個護短的,褚淮用喬逐衡詐他一次怕是要被記一輩子,不過褚淮已經習以為常,并不放在心上。
“之後詳細的計劃雖然沒說,但利害我是清楚的,我願意跟着三皇子。”
“你可想好了,現在喬家就剩你了,一個不小心喬家可就是滿門俱滅,以後也翻不得身,你要是不願意別強求,我給你安排妥當,我那侄兒也不會強迫你。”
褚淮:“……”燕門王,這三皇子是你親侄兒還是喬逐衡是啊,你這怎麽胳膊肘往外拐。
喬逐衡忍笑:“早想清楚了,要是不願意我就留在西夷了,哪還能回來。”
“我就是擔心你被這小子花言巧語騙了,他昨早上來我府上可能說着呢,會忽悠人得很,仲衡你打小老實,可不能被他欺負了。”
褚淮:“……”
“不會的不會的,”喬逐衡難免有些尴尬,褚淮可就在旁邊坐着,“褚淮一路幫我良多,同我已經是過命的兄弟了。”
燕門王恨其不争:“誰幫你點好你就拿誰當兄弟,以後坑你一把你都不知道,算了算了,你自個想去吧,反正現在在我眼皮子底下,他還能怎麽翻出水花。”
喬逐衡尴尬笑了兩聲,側頭看了看褚淮,後者只是埋頭喝茶,半聲不出。
“甭管他,仲衡這兩天想做什麽盡管說,別和我見外,那小子還要靠我們出力呢,管不着你。”
“我這些天也歇好了,商量商量看接下來怎麽做為上,這事不能耽誤。”
燕門王的熱情讓喬逐衡都有些不自在,不過這也難免,現在他是喬家真正的獨苗兒了,看燕門王這樣哪還舍得放他出去搏命,恨不得當場收成幹兒子,要是可以把世子位也一并予了。
燕門王心裏老大不樂意:“那就問問褚公子可有什麽高見?”
褚淮幽幽道:“現在不急,等兩天。”
“等兩天?”
“嗯,等兩天李家就要有大事發生。”
喬逐衡一臉莫名其妙,但燕門王一聽就知道了,再過兩天就是李家家主李尚公老将軍六十歲大壽,燕門王也收了帖子。
“這和我們的事有什麽關系?”
“李将軍他老人家過壽宴自然是和我沒多大關系,但和徐家高家關系可就大了。”
李尚公現在退居二線,前線是他兒子李東晟和孫子李休言在守着,不過外戚既然在自然是不會讓李家讨到什麽好處,徐貴妃的哥哥徐滿就守在離燕門不遠的東肖鎮,每次一有戰事就是李家出命,徐滿占功,這事早已惹得李家不滿,但有喬家前車之鑒,只能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
“這次壽宴高家徐家肯定都會來,正好可以摸摸虛實。”
燕門王:“摸什麽虛實?”
“我當初聽聞喬家軍各分兩半,一半打散了分在長庭,另一半就在這徐滿手下。”
喬逐衡瞳仁一顫。
喬家軍,當年威名顯赫,氣吞山河,萬裏無敵的喬家軍,他祖父喬岳,父親喬梁和他喬逐衡一代一代帶出來的喬将軍。
——“将軍,你在喬家軍便在,一路珍重。”
——“将軍,軍魂猶在,等你歸來。”
——“将軍,你一日不倒,喬将軍便一日不散。”
……
這點點滴滴的回憶,燒得喬逐衡心底眼眶俱是滾燙。
“他們,他們還在”喬逐衡努力穩住語氣。
“不能說全在,但絕大多數都還在。”褚淮頓了一下,“燕門王現在手中有的也只是自衛隊,李家就算願意幫忙也不可能拿自己的人給我們,我們必須自己有一支軍隊在手。”
燕門王微驚,這事他早已考慮,原本想着和這兩個孩子商量一下看怎麽借軍隊或者安排喬逐衡在李家某只衛隊中暫挂名,沒想到褚淮想得比他還瘋狂。
“我們沒有那麽多時間慢慢再培養一支忠誠軍隊,現在好兵就在眼前,此時不争更待何時。”
褚淮伸手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寫下“争”。
“這事喬将軍應該有把握吧?”
喬逐衡愣了一下:“什麽把握?”
“再掌喬家軍的把握。”
喬逐衡嘴唇繃緊,把握他自然是有的,但他沒臉去找他們。
褚淮倒沒着急再說,合上茶杯:“另外李家人什麽想法我還不知道,這次去還要和李家公聊上一聊,就請燕門王牽線了。”
“這事好說,但要等壽宴結束。”
“能聯系就好,時間差上些也無妨。”
喬逐衡還在那裏想着心事,沒細聽兩人接下來說的話。
又同燕門王說了些宴會的細節褚淮便要告退,他比較擔心的不是李家不願幫忙,而是李家經歷種種變故會不會另起了謀反之心,甚至過于願意“幫忙”,之後再倒打一耙。
宋家有人在三皇子身邊,留雁現在管事的将軍是當年和喬逐衡一場武試出來的人,三皇子一直有記着聯系,關系算得上穩固,加上抗擊卑人已花費了他們大量精力,應當也沒什麽精力再想謀反。
長庭關更不必擔心,一半喬家軍還在,喬逐衡的軍師在那守着,也不會有什麽差池。
李家就全然不同了,左右就是高家徐家天天惦記,被欺負得應當早離暴起不遠,但願這次壽宴高家徐家別亂作妖,免得連三皇子的計劃也一起打亂了。
褚淮走出半步,看見喬逐衡還在原地坐着,燕門王也有些奇怪。
“仲衡,你怎麽了?可是不舒服”燕門王關切地扶着喬逐衡的肩膀,細細看着他的面目。
“不,沒什麽,瑜叔叔別擔心,我想,我想回去了。”
燕門王現在對喬逐衡是捧在手裏怕摔,含在嘴裏怕化,自然依順得很:“你別太擔心,這裏除了我沒人認得你,那壽宴你也不必去,讓那小子自己操心去就行。”
“燕門王說的是,喬将軍要忙的事在之後,現在這些事褚某一人就能搞定,你好好休養。”
褚淮才不信喬逐衡這麽嬌氣,但在燕門王眼前,自然是要哄着喬逐衡,這樣也算是讓燕門王舒心,願意實心幫他們。
喬逐衡聽得臉上有些尴尬,又謝過了燕門王和褚淮一起去了住處。
原本褚淮意思他和喬逐衡之間要聊的事多,把兩人不說安排在一個院子也該安排得近些,誰知道燕門王這人看着大度,心裏別扭得很,非要把兩個人一個分東邊一個分西邊,離得奇遠。
再看院子裝偏愛之心簡直不能再明顯了。
褚淮那住的地方就是一個小破廬,好幾年沒打掃了,院裏雜草叢生,只有住處還能看過眼,勉強算是潔淨,但也落着薄薄一層灰。
喬逐衡就不一樣了,院裏青竹綠漪,牆上挂着不畏寒的綠植,屋裏擺設一應俱全,都是上好的雕花用具,甚至專門留了一大片空地,擺着武器架子,兩個仆役恭恭敬敬守着。
褚淮真是不知怎麽說,只能老老實實住了,都是自己瞎搞,可算是遇見要治他的了。
要是尋常喬逐衡知道肯定得在心裏笑話褚淮一頓,但他今天完全沒心情,一路幽魂一樣跟着褚淮。
褚淮:“喬将軍,這是我的院子,你的在東頭呢。”
“哦,我,我忘了。”喬逐衡喃喃,心不在焉地回答。
“看你一直跟過來,可是有什麽要說的?”
喬逐衡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算事。”
褚淮攔住要走的喬逐衡:“喬将軍,你我之間早該坦誠相待,有什麽盡管說就是,褚某平時雖樂得耍耍喬将軍,但要緊事上絕對不會犯渾。”
喬逐衡看着很沮喪,撓撓頭,又掩目:“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
褚淮耐心地等着,也不管寒風侵蝕,就這麽在院門口等着。
“我不知道……不知道怎麽去見他們。”喬逐衡頹然道,“我怎麽有臉面去見他們……”
自古将軍同士卒都是同心協力,喬家軍是最忠誠的一支隊伍,喬家也是深谙為将之道的将門世家,如此,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浮現出來了——
喬逐衡身為鎮國元帥,手握重兵,一向身先士卒,怎麽遇見這事,就他一個人先跑了呢?
他會怒,會悲,甚至可能舉兵造反,但唯不可能逃亡。
但他逃了,丢下自己的幾萬士卒,選了最不該的一條路。
他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