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聰明反被聰明誤

“看見了嗎?就是那個,新科狀元,三元及第!”

褚淮穿着華服,站在殿前,父親的事情尚未全然讓他恢複,但少年傲氣,眉宇間盡是風采。

羨慕的,嫉妒的,厭惡的,褚淮聽得多了,全然不放在心間。

我現在是朝中官員了,那些年少夢想,自可一一實踐,父親他……應該也會欣慰吧。

剛剛束發的褚淮如是想,對未來滿懷期待。

尚書工作枯燥,裏面的人不是很喜歡他,但沒關系,褚淮知道自己的能耐,遲早有一天,他會讓這些人看見自己能成的事。

最慘不過大器晚成,他對自己有信心。

而且還有仲衡的信陪着他,有知音便不孤寂,日子好得很。

為免別人看見自己的事,褚淮從來都是晚上窩回家才偷偷寫信過去。

“懷之,你這鳥兒有趣得很,不若給我玩兩天”

同僚同輩人早觊觎褚淮的鳥久了,軟磨硬泡想玩,褚淮怎麽肯,只搖頭拒絕。

最後實在耐不住只能帶人去家裏玩夠了再走。

這一來二去熟悉了,聊的話題也多了,至少那時褚淮算是認這人朋友。

每次看褚淮奮筆疾書這人好奇得很:“這麽晚了,你還寫些什麽?”

“給朋友。”

“什麽朋友?”

Advertisement

褚淮心裏驕傲,輕聲:“邊關的朋友,日日守衛國土。”還是大将軍,這個不能告訴你。

對方哦了一聲作罷,只這一句,卻讓褚淮追悔莫及。

邊關?這可太好了,天子所不能見處,都難免疑神,一個尚書省的人和一個邊關将士,可太有可為了。

編造,散布,猜忌,查驗。

褚淮這個時候才真正知道,人心隔肚皮,比想象中複雜多了。

坦誠的人,直率的人,單純的人,在這宮裏不說舉步維艱,因為你連邁步的命都沒有。

沒有什麽朋友,只有為了自己的利益拼命往上爬的人。

不待風口浪尖之時,褚淮的宅子着火了。

褚淮只是站在門口,看着火自書房起,漸漸蔓延到整個房間。

就算真要用毫無根據的話來拿自己,也不能牽累了逐衡,這人遠在關外,手握重兵,盯着他的人太多太多了,編起來比他褚淮只多不少。

等來查的人和救火的人撞到一起的時候,只看見褚淮站在火焰的背景下,施施然拍了拍肩。

“抱歉,走水了。”

五個字,說得太輕松。

五年的信,燒得太幹淨。

五年的魂牽夢萦,原來也是一道危險的枷鎖。

沒有證據,罰過俸祿,被擠兌到最底層,姑且結了。

自那,褚淮便不再有朋友。

要問喬逐衡給褚淮的回信在哪,答案是沒有。

一封都沒有。

盡數化作飛灰,只有每一個字都刻在他過目不忘的眼裏。

這些都是尋常閑聊,是的,所有人都知道,但在有心人眼中就不是如此。

兩面三刀的人太多,褚淮沒法一個一個分清楚,即使到了三皇子那裏,對三皇子何人知道得清清楚楚褚淮還是保留着燒信的習慣。

這是保護喬逐衡的手段。

心疼?要是落到別人手裏,心疼的就不止如此了。

只能一字一字讀了,喂了火。

褚淮何嘗不想像喬逐衡一樣,拿一個上好的匣子,雕花鑲玉,一封一封,視若珍寶地保存起來,閑暇時捧讀。

這……只是一個奢侈的夢罷了。

褚淮借口不适,讓人把飯送到了房裏,他不知道怎麽見喬逐衡,這人或許還在不高興。

當然這可能只是臆想,褚淮自嘲笑笑,他現在和喬逐衡,只不過比尋常關系好些,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

夜裏睡時褚淮輾轉,最終起來坐在了院子裏。

冰碴子滴下水來,褚淮伸手接了,感覺一陣沁人的涼。

褚淮回頭看了看喬逐衡的房門,最後還是收回目光。

也許他錯了,用宮裏的思維忖度邊關的人,只是他真的沒辦法,若孤身一人自然怎樣都行,奇招險招,自己各種都有,但人一旦有了牽絆就不敢了,何況還帶着喬逐衡一起涉險。

唱黑臉已經習以為常,多這麽一樁也無妨。

褚淮搖搖頭,睡吧,明早要操心的還多着呢。

窗後,喬逐衡看見褚淮在院子裏坐了會兒離開,期間猶豫地看向了自己的房門。

褚淮很聰明,一直就是,喬逐衡知道褚淮在為自己考慮,但他也必須要讓褚淮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他不是只能在別人背後才能活,若是如此這十年怕根本沒法活着下戰場。

他想和褚淮面對面完全交心地把話說開了,這場戰鬥褚淮總以為是他自己一人孤軍奮戰,喬逐衡不喜歡看着褚淮一人全攬了,最後出錯也一人慷慨而擔。

喬逐衡嘆息,他沒有褚淮那種伶俐口齒,能做的也只是用行動證明。

三日後,有變。

李家沒有去燕門,消息是燕門王帶回來的,褚淮微疑,不能說全然放心,只說知道了,等着有機會再去一趟李家。

是夜燕門王叫褚淮去上次見面的門後。

褚淮不知道又是什麽事,乖乖去了,到地方只看見燕門王坐在椅上,手邊是一封信。

“這是李将軍寫給我的,打開看看吧。”

褚淮拆信,上面寫明了褚淮去時所說之話,最後得出結論褚淮許是高家人,讓燕門王留意。

見此褚淮心中稍寬:“如此李家不會有害于喬将軍,自然是最好了。”

“确實如此,”燕門王譏笑道,“李老将軍确實不會,但總有人會。”

“徐滿嗎?他沒有這個機會。”

“褚淮,我說的是誰,你真不知道?”

褚淮愣了一下,不解:“目前最大的威脅自然是徐家人,高家離得遠,也伸手不到這裏。”

“褚淮!你還要裝到什麽時候!”

褚淮怔忡:“燕門王,此話何意。”

“我早就想看你何時露出馬腳,現在你難道還要裝下去?”燕門王甩出另一封信,“瑜瑄的信根本就是假的!”

褚淮心頭一震,下意識:“不可能,這是三皇子親手給我的。”

“是瑜瑄親手給的還是高家人親手給的,你還不知道嗎?”

“燕門王懷疑我是高家人?”

“原本,哼,自然是沒有的,但你從到我這裏一系列的行徑,卻處處指向了這個最不可能的結論。”

“我沒有。”

“你何必嘴硬,你所謂借三皇子名頭,協助喬逐衡,收攏李家,還說什麽抗擊徐滿争回喬家軍,都不過是為了你那姓高的主子,”燕門王冷笑連連,“我一接信就知道你有問題,只是一直隐而不發,加上前有瑜瑄招呼姑且信你,現在可算讓你露出狐貍尾巴了。”

褚淮沉默,低頭撿起信件,三皇子的筆跡他自然認的,這上面确實不是,可是他是絕對不可能犯這種錯誤的。

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

“我一而再,再而三給你機會,等你收手,誰知道你越鬧越大,借騙局來引誘李家,若是李家上鈎,你是不是又要知會徐家來徹底把李家掀翻?真是好算盤!”

褚淮忽覺頭疼欲裂,确實,這些種種計劃,他從沒給別人詳細說過,燕門王要這麽猜測……無可厚非,甚至很有道理,若不是自己清楚自己的立場,也難免會懷疑這都是高家設的局,只是時隔這麽久,此刻才提出質疑不是太過牽強了嗎。

“我确實沒有設計幾位,更不可能借喬将軍來行不軌企圖,還請燕門王明辨。”

“那就拿出證據。”

褚淮無言,證據,他能給燕門王的證據都給了,能給喬逐衡的也給了,現在還能讓他拿出什麽證據,對這兩人,他一直都是全然信任的。

燕門王見褚淮不語長嘆:“險些着了你這小人的道,如果不是李将軍同我書信往來,這全盤都要敗在你身上了,果真毒辣的計謀。”

“喬将軍在哪裏,我要見他。”

“若你是說喬老将軍,我自然可以現在就送你去見他!至于仲衡,知被你欺騙後已是徹底不想再與你有什麽瓜葛!”

褚淮一愣,張了張嘴,竟然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腦海驟然已空,四肢和軀體一點一點凍結,只能聽見自己似有非有的心跳。

“怎麽這會兒不會說了?”

褚淮收好信件,默了片刻,穩住語氣:“那之後的計劃就拜托燕門王了。”

“你還要什麽計劃繼續設計我們?”

“非也,是奪回喬家軍的詳細計劃,”褚淮看了看周圍,淡淡一笑,嗓音幹澀,“可惜我也無法寫下就直說了。”

“徐滿為人剛愎驕奢,若李将軍願意幫喬将軍自可借他軍隊使用,首戰喬将軍不可勝徐滿,退而藏鋒,徐滿定然不會放過乘勝追擊,之後喬将軍和其信得過的手下聯系,在關外争鬥,于隐蔽處方可絞殺徐滿,随後可借口外族争鬥,徐滿波及其中,喬家軍得後暫時藏于燕門王手下,待日後再用,李家可稱為反攻喬将軍長留燕門,如此以摘出紛争順便賣徐家一個面子,這計劃我還未想完善,若是高家參與或許還會有變……當然,現在我這麽說确實難以取信,只希望燕門王記住這點,高家很有可能插一腿進來,萬望小心。”

燕門王沉聲:“沒有了嗎?”

褚淮認真想了想,盡可能把所有能想進去的事都考慮到,可惜此刻心如死灰什麽都想不出,最後搖搖頭:“燕門遠,外戚主争還是在皇城,不敢遠涉冒險,周圍那些被貶的官員都是可用之才,務必收攬。”

燕門王滿臉恨其不争:“你就不解釋一下三皇子的事嗎!”

“三皇子,”褚淮喃喃,搖搖頭,“沒有什麽解釋的。”

“你今天便是死在這裏了,連點遺言都沒有嗎?”

想給說的人不在,便也沒什麽可說的。

褚淮仍舊搖搖頭:“沒有。”

“你……”

“燕門王,我确實不是高家的人,如果你是想要高家給我的命令,我着實不知道。”

褚淮笑得有幾分凄然,直挺挺站着連掙紮都覺得費力,其實他知道自己不該這般,三皇子托付的事尚有許多未完,只是喬逐衡的避而不見實在讓他始料不及,再加上燕門王的猜忌,褚淮全然沒了力氣再做任何事,他一心一意為喬逐衡,還是落得此般,最後的支柱也崩塌不複。

至于三皇子那裏……總會找到能代替他的人。

“燕門王未折辱于我,已是萬分感謝。”

褚淮深深作揖,輕輕合目,束手就擒。

只等了片刻,疼痛驟然襲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