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舉杯消愁愁更愁
喬逐衡同舊部說了一個時辰有餘的話,那些他不在時這些人遭受的艱難沒說多少,聊起的都是好事,喬逐衡卻聽得更難受。
如同遠行之人,總偏愛報喜不報憂。
兩人回去時已是三更以後,打更人拉長嗓子喊罷,慢悠悠消失在街盡頭。
褚淮知道這趟見面不會愉快,沒詢問喬逐衡說了什麽,靜靜陪這人走着。
兩人翻牆回了王府,喬逐衡道過安後自顧自進了屋,什麽都沒提,躺下後只是直愣愣看着床頂,想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自然是睡不着的,腦海裏雜七雜八堆着各式往事,扯得人渾身難受。
“咔嗒。”
喬逐衡循聲看去,見褚淮推開窗戶懷裏抱着一壇酒,銀輝探入屋,連帶褚淮也披着一層柔和的光暈。
“今夜風清星疏,正是舉杯邀月的好時刻,喬将軍可願同我小酌一杯?”
酒香已經漫了進來,這一刻喬逐衡毫不介意用杯中物麻痹自己的神經。
“如此甚好。”
喬逐衡第一次喝醉是在一他十二歲的時候。
三戰會後的酒宴,拔得頭籌者不醉不歸。
所謂三戰會是先皇提出的一項培養武學人才的小型盛會,每年開春會在衆武将家當中挑選年齡相當的少年,聚在演武場進行比試,勝者不僅會得聖上嘉獎,更是能為家族争光添彩,每年此時武将家的孩子就會摩拳擦掌,欲在會上一展雄風。
喬逐衡那年與同齡者齊上演武場,三戰後與宋家長子一較高下,最後以半招勝之,得三戰會頭名。
原本三戰會之後的宴會沒什麽講就,也不知是誰開了先河,向勝者輪番敬酒,非要灌醉其不可,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許了這不成文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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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逐衡平日在家并不嗜酒,偶爾同父親喝上幾杯便罷,對自己的酒量不甚了解,加上那時耿直,不懂拒絕更不懂裝醉,來者不拒照單全收,光他一人就喝了三壇。
那酒後勁不小,喝時無事回去路上才開始醉,等馬夫駕車回家才驚覺自家少爺不知何時從馬車上跑了,至于去了哪裏無人知道。
喬逐衡當時醉得稀裏糊塗,活蹦亂跳跑上後山撒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一個人拿着樹枝比劃得不亦樂乎。
那頭喬老将軍知道自己兒子不見了急忙遣府中上下出門去找,夜半喧鬧,隔壁已經睡了半覺的褚淮被吵了起來。
知道是喬逐衡三戰會後不見人影,褚淮沒告訴旁人,穿好衣服也偷跑出去找人。
喬逐衡那幾個藏貓貓的地方褚淮知道得清楚,最後在一綠藤洞裏找到了人,喬逐衡醉得臉龐暈紅,嘴角還挂着傻笑,聽見人進來半醒不醒起來開始說胡話。
褚淮無奈把人整個拎出來扛在肩上,喬逐衡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蹿的個子,只比褚淮大一歲的他已經高過褚淮一個頭。
“我贏了哦……哈哈哈……米圓子超好吃……”
“總算教訓了那個姓宋的一頓……”
“爹爹肯定會誇獎我的……”
胡話來來去去就這麽幾句,褚淮也懶得搭腔,好在喬逐衡醉歸醉儀态還好,乖乖跟着人走,也不費勁。
走到半路,喬逐衡忽然用了力氣攬住褚淮,醉酒的人下手沒有輕重,褚淮被重重摟在喬逐衡懷裏。
“你也喝……別走那麽快……”最後似乎喃喃了兩個字,說得不清楚,根本沒入耳。
褚淮捂額,不同醉酒人計較:“回去喝,走慢了就喝不到了。”
“嗯嗯,好。”
喬逐衡說着用頭蹭了蹭褚淮,笑呵呵道:“你真好。”
褚淮不知道喬逐衡到底有沒有認出自己,遂也不再說話,只管帶人往回走,想也許任何人這會兒搭把手,喬逐衡都是這個反應。
急得跳腳的喬老将軍看見褚淮把喬逐衡好端端送回來千恩萬謝,他險些以為有歹人把喬逐衡拐走了,他喬家可就這一個獨苗,精貴程度不言自明。
周圍的仆人上來搭手,都被喬逐衡揮開了,他就像是一塊牛皮糖一樣纏着褚淮,不讓任何人上前,褚淮只能耐着性子又把人送到塌上。
誰知上了床喬逐衡緊緊抱着褚淮不讓走:“一起嘛……一起嘛……”
褚淮這才發覺喬逐衡發酒瘋的樣子和別人不太一樣,旁人可能都是借酒鬧事,他是借酒撒嬌。
“喬大少爺,可別再發傻了,知道我是誰嗎,就往床上拐。”
喬逐衡睜着被酒燒紅的眼睛,傻笑道:“我當然知道啦,懷懷。”
褚淮:“……”
“別不高興嘛,下次我把米圓子,嗝,帶回來,和你一起吃。”
“你剛叫我什麽?”
喬逐衡歪頭:“懷懷?”
“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褚淮沒忍住扯住喬逐衡的臉拉了拉。
喬逐衡滿臉委屈:“你又欺負我……”
褚淮情緒開始有點崩潰,艱難得伸手捂住喬逐衡的嘴:“求求你,快閉嘴睡吧。”
這是褚淮第一次向喬逐衡服軟。
“一起嘛……”
褚淮為免于繼續忍受這種心靈折磨,屈辱地躺上床同喬逐衡一起,宛如被脅迫的良家民女,這下喬逐衡老實了,開心地摟着褚淮的胳膊,把頭靠在後者肩上帶着笑睡着了。
如今也是。
十四年已過,物非人非,心境也早已不是當初的單純少年那般。
“李尚公說起我父親的時候我真不知是什麽感覺……事情都過去了,但提起這些難免讓人心中不快……”
“我以為他們會怪我,自古哪有将軍逃跑的……”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想回去,要是這一切是個夢就好了……”
絮絮叨叨,亂七八糟,這一切構成了酒後的喬逐衡,這是唯一能讓他無所顧忌展現脆弱的一刻。
褚淮權當自己是一個傾聽者,看喬逐衡醉得暈暈乎乎直點頭主動把人攬到自己肩膀上。
所有人都覺得喬逐衡所向無敵無所不能,心安理得地站在他身後受他庇佑,看着他背起千鈞榮耀與危險,稱贊着喬将軍英明神武。
又有誰能想到這名為喬将軍的堅實外殼之下,是一個叫做喬逐衡的脆弱少年,期望着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
只有褚淮知道。
現在能讓喬逐衡依偎的,也只有褚淮而已。
肩膀被浸濕了,溫溫熱熱,夜風一吹泛起些冷意。
褚淮擔心喬逐衡着涼,想要扶着人起來,喬逐衡卻凝在原地,拽着褚淮的肩膀不讓他起身,看喬逐衡這樣褚淮只能把外衣披在喬逐衡肩頭,攏緊了。
這動作似乎帶回了喬逐衡些許回憶,褚淮聽見細微的呢喃。
“懷之……”
呼喚的聲音輕而溫柔,一如最初。
褚淮眉宇間攢起憐惜,下意識輕聲回應:“我在。”
在離你最近的地方,在你需要的地方,我總會這般陪着你。
褚淮不知怎的,一時無法克制心頭泛起的波瀾,那些深藏在心間的惡趣味短暫消弭,滿是柔情。
也許是醉了的緣故吧,褚淮這般想着,低頭看了看杯中皎潔的月亮,一飲而盡。
酒入喉,帶起一層暖意,褚淮側首,将一個吻輕柔地點在喬逐衡的嘴唇上。
是的,我只是醉了罷了。
日上三竿,睡得七葷八素的喬逐衡才費勁從床上爬起來。
褚淮站在桌前,把熬好的湯端來給喬逐衡:“醒醒酒,接下來的這段時候可要戒掉了。”
“我也不嗜酒,”喬逐衡低頭把湯喝了,“昨晚我可做什麽了?”
“喬将軍酒後儀态甚好,除了變得能說會道外沒有不妥。”
“我,我說什麽了?”
看喬逐衡緊張的樣子,褚淮心下偷樂,面上不怎麽在意道:“沒說什麽軍事機密,喬将軍嘴巴挺嚴。”
“那別的呢?”喬逐衡本也沒想問這個,他都一年沒當将軍了,哪還知道什麽軍事機密。
褚淮像是思考了片刻,皺眉道:“懷之?”
喬逐衡當場把碗打翻了,兩個字如同兩枚巨大的釘楔,把他整個人完全敲在床上,霎時慌亂無比,眼底光暈顫抖不休,完全沒了鎮靜。
“不是……那個……我……”
“喬将軍可是心有郁,志難酬所以如此感嘆?”褚淮看見喬逐衡方寸大亂的樣子心中嘆息,給他造了一個臺階,“古有雲,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如今垣國确實內外交困,喬将軍如此感慨也是正常啊。”
什麽有道無道,喬逐衡腦子一團漿糊,見褚淮沒有懷疑趕緊道:“你說的是,你說的是。”
“喬将軍慌什麽,你我之間發發牢騷也是尋常,不用擔心。”
喬逐衡心中叫苦,胡亂應了,打定主意以後是不能再喝酒了,誰知道哪天醉了腦袋一熱都抖落出去了。
“喬将軍好生歇着,我去找一趟燕門侯。”
見褚淮主動離開,喬逐衡心下一松,忙道:“我收拾一下,一會兒就去尋你們。”
“不急不急。”
褚淮走出去兩步,忽然若有所思道:“喬将軍,我有一事不太清楚,昨天晚上……”
喬逐衡的心一下被吊起來,嗓子眼都被堵住了。
“你為什麽叫我淮淮?”
喬逐衡的腦袋轟然爆炸,他哪裏能解釋清楚彼“懷懷”非此“淮淮”,更無從知道此“淮淮”就是彼“懷懷”,只恨自己醉後胡言亂語,小時候偷摸瞎叫的稱呼竟然在此刻給他使了一個大絆子。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褚淮心裏都快樂翻了,面上茫然道:“我也沒想什麽啊,難不成喬将軍心裏還有什麽別的想法?”
“沒有沒有,我對你确實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
褚淮更“茫然”了:“我身為男子,喬将軍能對我有什麽非分之想?”
喬逐衡恨不得把剛才說出這句話的自己暴打一頓。
見魚兒露尾巴了,褚淮心裏一動,沒忍住繼續下鈎。
“喬将軍……你難道……”褚淮小心翼翼瞅着喬逐衡,“喜歡男子?”
一言出,喬逐衡臉色大變,像是深埋的隐秘暴露無遺,忽覺自己開始喪失意識,看着褚淮疑惑的目光艱難地斟酌了許久,最終像是下定決心般咬牙道:“……是。”
褚淮一愣,下意識道:“那你之前在西夷說的那些事都是騙我的?”
“是,也不是,”喬逐衡閉上眼睛,完全豁出去了,“我從小就喜歡他,已經十年有餘,當初想着能瞞一時是一時,但我知這事遲早也會暴露,現在說與你也省得再提心吊膽。”
“這樣啊。”褚淮也沒料到喬逐衡一下這麽幹脆,以為他還會再遮掩一番,一時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褚兄盡管放心,我雖喜歡男子但也不是誰都可以,除了他我心裏已經容不下旁人,縱垣國國風開放,這事傳出去還是影響不好,請你替我保密。”
“我不是那種愛傳閑話的人,喜歡什麽人是喬将軍的自由,我是管不得的,喬将軍盡管放心。”褚淮有些尴尬地擺手,他就耍喬逐衡一下,哪知道這個傻子自己全說了,要是他真咬死不松口,褚淮也就打個哈哈過了。
喬逐衡似乎還是有些不放心,幹脆把話再說清楚些:“褚兄別因此顧慮,我确實對你沒什麽想法。”
這句話可太多此一舉,褚淮頓覺百感交集,只知道自己又挖坑把自己埋了。
“喬将軍多慮,這是喬将軍的私事,同我以及旁人都沒什麽關系,我不會多想。”
兩人又說了幾句,喬逐衡叮囑了好幾次确定褚淮把這事埋在心裏了才放心放人走。
往前廳走的路上褚淮懊惱不已,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現在到底是希望喬逐衡對自己有“想法”還是沒有“想法”。
要說有想法吧……顯得喬逐衡對懷之說的那些話虛僞,要說沒想法吧……這……自己就是喬逐衡心裏那個人,怎得甘心。
褚淮算是知道自己以後可得少耍喬逐衡,玩着鬧着把自己繞進去了!
“你個傻子,可算讓我栽你手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作為一個無敵急性子
在我心裏他們早都已經天雷勾地火滾塌不知道多少床了
心裏着急上火:上啊!親親算什麽!別慫!給我搞!(恨鐵不成鋼)
下筆的時候:細水長流……佛系……慢慢來……日久見情深……怎麽這麽快就親親了,這攻耐性不行啊……
日趨精神分裂.jpg
不管怎麽說,算是邁出了一小步吧?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