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夜闌無聲鎖天光

宋家的人,褚淮禮貌回禮:“褚淮。”

宋祁安似乎在陌生人眼前還有些不自在,李東晟解圍:“祁安你先去內廳等我。”

“晚輩就先告退了。”宋祁安別扭地行了一禮,飛快跑了。

看人消失,褚淮道:“宋家是李家找來幫忙的嗎?”

李東晟失笑:“哪裏有這種好事,我現在也一頭霧水沒鬧明白,不過這次解圍也多虧了他們,不然少不得要折損人。”

褚淮心裏想着別的事不欲深究:“李家現在應該也還有要忙的,褚某就不打擾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告訴我。”

“褚公子客氣,就不遠送了。”

褚淮作揖告辭回去了。

院裏唐紹和韻娘正等着,三人又說了些話各自去忙,下人告訴褚淮王爺帶喬逐衡出去玩去了,不知道幾時回來,王爺走時留話叫褚淮自己去領罰。

聽下人戰戰兢兢學完燕門王的話褚淮嘆氣,認命去找了管家,管事的人聽了也笑得合不攏嘴:“褚公子說哪裏話,王爺就是說說而已。”

“要是我認罰了,那自然就是說說而已,要是我不認,王爺指不定又怎麽收拾我。”

管事的思來想去,最後給了褚淮一個“處罰”:“那匹寶馬平日都是喬公子喂的,我們都接近不得,現在看樣子喬公子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褚公子您就喂喂那馬吧,準備給它梳梳毛。”

這可還真算個懲罰,他清楚邊漠雪的倔脾氣,上次肯讓他騎可是真正的太陽打西邊出來,這次不見得能給他什麽好臉色。

褚淮抱着草料去馬廄,邊漠雪占了很大的位置,看見褚淮來了懶懶擡了一下頭又埋首在水槽裏。

褚淮把草料添好,邊漠雪悠閑地走過來,褚淮拿起馬梳準備為邊漠雪梳毛,馬梳貼上去時邊漠雪只是抖嗦了一下皮毛,沒有什麽大動作,褚淮放心給它慢慢梳着,笑自己現在還當起了弼馬溫。

就在褚淮以為他已經和邊漠雪建立了良好的關系的時候,這家夥猛一頂身子把褚淮撂進了馬棚,一切太突然,褚淮栽倒在稻草裏一時反應不及,帶着滿身稻草爬出來,邊漠雪雖不能如人一樣表露情緒,但褚淮怎麽看都覺得它在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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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四蹄畜生……”話只說到一半便停住了,褚淮捂額,自己怎麽和馬理論上了,這可不是對馬“彈琴”。

“等仲衡回來再讓他好好收拾你。”褚淮孩子氣地抱怨,邊漠雪聽不懂,只是洋洋得意地吞吃草料。

褚淮拿起馬梳又走過去,不管怎麽說,現在可不能認輸。

正和邊漠雪鬥智鬥勇,外面來了人通報,不等褚淮收拾好出去燕門王就來了,站在馬廄前似笑非笑:“你還挺聽話的。”

“王爺的命令可是鐵律,小的怎麽敢不聽話。”

“本王現在心情好懶得同你鬥嘴,仲衡在山上,你去陪陪他,等他什麽時候想回來了再帶他回來。”

“山上?”

“你不好好陪仲衡解悶自個兒跑出去鬧騰,本王不得帶仲衡去散心,別問了,他一個人在那我不放心,你還不快去。”

不放心還把他一個人丢那……您倒是把人帶回來啊……

褚淮根本沒法解釋自己今天怎麽颠簸了一路,看燕門王有意折騰自己只能有氣無力認栽。

等褚淮走了燕門王揉了揉肩膀,到底是年紀上來了,還沒到半山腰就累得不行。

“叫人進來吧,”燕門王轉身吩咐,邊走邊抱怨,“一個個盡往燕門這跑,等我下次見到宋老頭可得狠狠宰他一頓。”

往山上走的時候褚淮下意識聞了聞自己的袖子,果然一股馬騷味兒,衣擺上還有不少雜草,好在喬逐衡看不見,不然這狼狽樣怎麽見人。

褚淮不知道這個山上大概是個什麽位置,走走看看不能确定喬逐衡是不是已經登到山頂上,走了不少時間天早黑了,褚淮提着燈在心裏抱怨了幾句燕門王,真是閑的沒事把人往外拐。

又走了些時候昏暗的燈光終于映出一個綽綽的影子,喬逐衡微微歪頭:“是誰?”

喬逐衡這個歪頭的動作看起來像是等父母的幼鳥,好奇而茫然還帶着些期待,加上語氣溫和竟然讓人覺得有些……可愛?

褚淮心裏的郁結一下去了不少,一天奔波的疲憊頓時也不值一提,只想好好逗逗喬逐衡。

“懷懷來接你了。”

喬逐衡一嗆,臉上頓時有了羞意,憋了好久才有些惱道:“褚淮,別鬧。”

“好好好,不鬧你,我來帶你回去。”

“我現在……還不想回去,你回去休息就是,不用管我。”

“我怎麽可能放着你一個人在這。”

“很晚了,現在天肯定黑了吧。”

“早黑了,不過沒關系,我會陪着你的。”

褚淮覺得自己這麽說有些怪怪的,另解釋:“這可是我将功贖罪的機會,要是讓你不高興王爺肯定拿我炖湯給你喝。”

喬逐衡悶悶笑了笑:“那我想到山頂上去,會需要很久嗎?”

褚淮舉着燈看了看黑黢黢的山,默了片刻:“大概不用很久吧……”

這種不确定的語氣喬逐衡很少聽褚淮用,喬逐衡似乎能在心裏描畫褚淮少有的苦惱表情。

“走一走才知道要不要很久,”褚淮伸手放在喬逐衡手背上,“走嗎?”

“嗯。”

燕門王選的路不陡,但也意味着上山會花比陡峭的路更久的時間。

“怎麽想着到山上來。”

“本來是王爺帶我來的,但來了之後感覺也挺不錯的,能聽見很多聲音。”

喬逐衡的聲音比起平日要輕很多,褚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盲讓喬逐衡的性子也有一些轉變。

“原來看不見這麽不方便……好的時候估計也不會考慮這些。”喬逐衡忽然輕聲笑起來,“感覺和小時候一樣。”

“小時候”

“你玩過嗎?鬼抓人的游戲”

當然,褚淮在心裏道,嘴上卻說:“什麽樣的?”

“很有意思的,就是一個人蒙住眼睛……”

看見蒙住眼睛的傻小子第三次撞在門柱上褚淮表示深深的擔憂,本來就夠傻的了,在這麽撞下去……門柱要壞了吧。

“喂,在這!”

喬逐衡立刻轉身,張牙舞爪追過來,但這次他學聰明了,跑了兩步慢下來仔細聽周圍的聲音。

學槍法的時候師父也會傳授他們一些聽聲辨位的技巧,不過對才習武沒多久的兩人這些技巧并不好掌握。

“懷之……懷之……給點提示嘛……”

“傻子。”

一聽見聲音喬逐衡立刻撲過來,但預想中的人并沒有被自己撲到,只覺身前一空,一頭栽進池塘。

“你這是作弊!”喬逐衡氣急敗壞摘下眼睛上的布條,盯着坐在池塘假山上的褚淮,“你在這裏我怎麽抓得住。”

“這可是你家,地形對我已經很不利了好不好,”褚淮從假山上爬下來,“那下一局我不在這裏就是了。”

喬逐衡這才不情不願再蒙上眼睛開始下一局。

接下來喬逐衡一路坎坷,從前廳栽到走廊,從走廊栽到後花園,從後花園栽到樹洞裏,從樹洞栽到演武場,最後從演武場一路攮進馬廄。

看着頭紮在稻草裏,屁股撅在外面沉默不語的人褚淮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不笑,在一邊觀望。

“好疼……”

褚淮聽見這細微的□□心道不好,這一路喬逐衡摔得可叫一個凄慘,別真把人摔壞了,抱着這種想法褚淮過去扶人,才剛碰到人喬逐衡一下從草堆跳出來:“哈哈,抓到你了。”

怎麽說呢……從某個角度而言褚淮也料到了這種情況。

喬逐衡撤下蒙眼興高采烈綁到褚淮眼睛上:“數十聲才能來,可別偷看。”

“一,二……”

“唉唉,我還沒說開始呢,重來重來。”

“五,六……”

喬逐衡:“……”

沒空繼續計較,喬逐衡趕緊溜了,褚淮其實對這個也不是很擅長,由着喬逐衡用聲音帶着他走。

“哎哎哎,你怎麽往柱子上走……再有兩步你就掉池塘裏了……臺階,臺階,你怎麽不聽我……”

褚淮覺得喬逐衡似乎并沒有了解到這個游戲的樂趣……

不論褚淮怎麽想,喬逐衡最後還是把褚淮繞暈了,褚淮最後索性就暈暈乎乎由着去了,誰知道走了沒多久就聽見身後有跑來的聲音。

一步還沒落下,褚淮被人一把抱住,被往後拉着一下摔在身後人身上。

“你幹什麽。”褚淮無奈摘下蒙眼。

“你才是幹什麽!”喬逐衡一臉焦急,“你怎麽都不聽我的聲音,前面就是池塘還往裏走。”

褚淮側頭看了看,确實,再一步他就進去了。

“我還不如進池子裏呢。”

喬逐衡:“啥?”

褚淮滿臉嫌棄:“你身上一股馬騷味兒,搞的我身上也是。”

“我怎麽都沒……”喬逐衡不信邪地在身上聞,又湊過去聞褚淮……

喬逐衡似乎覺得這裏很好笑,一個勁笑得不停:“你知道嗎,懷之看我湊過來,二話不說就跳進了池子裏,之後我們可被一頓好說,還好沒生病,不然又不知道怎麽被收拾……唉我好像……真的聞見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褚淮你聞到了嗎?”

褚淮汗顏,可真是謝謝提醒了:“沒有。”

“可能是別的什麽吧……感覺還真有點像馬廄裏的味道。”

其實就是,而且還是你的寶貝馬鬧的,褚淮腹诽。

“我們走了多遠了?”

褚淮提燈照了照,邊走邊說都沒感覺就走了好遠。

“似乎快到了。”

兩人手心都出了汗,褚淮輕輕松開手想擦擦卻立刻又被抓住。

褚淮一愣,停在原地。

“啊……我……”喬逐衡有些尴尬地緩緩松開手,“抱歉。”

褚淮無聲笑了笑,飛快蹭了蹭手:“喬将軍放心,現在就算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撒手不管你。”

“我……咳,我知道。”

兩人繼續往山上走,褚淮為了緩解有些尴尬的氣氛主動換了話題:“為什麽想去山頂。”

“我聽燕門王說這個山看日出很不錯,雖然我現在根本看不見,”喬逐衡不好意思笑笑,“這麽一說感覺我似乎有些任性。”

“怎麽會,就算看不見,你也能感受到。”

“感受到”

“是啊,感受到,”褚淮繼續描述,“感受到冷意逐漸褪去,溫暖一點一點浸透你的皮膚,當你完全浸沒在溫暖中的時候,就是太陽完全出來的時候。”

“哈哈,聽起來讓我很向往呢。”

褚淮莞爾,牽着人繼續向上走,這段路有些不好走,褚淮時不時提醒花了些時間才爬到頂峰。

山頂雪已化,風中還攜着冷意,褚淮找了一處寬闊處讓喬逐衡坐下先休息,轉而望着天空依據星辰變化推算時間,他們走了有兩個時辰,現在估摸快到寅時,看樣子兩人今晚還真要露宿野外。

“可能還要等不少時間,你要是累靠着我休息也行。”褚淮邊說邊挨着喬逐衡坐下。

“我現在天天除了吃飯就是睡覺哪裏累,倒是你,今天出去一趟肯定沒撈到什麽休息,”喬逐衡拍拍肩膀,“借你用。”

褚淮笑着拍了拍喬逐衡:“承将軍好意,這樣就好。”

喬逐衡沒有堅持,擡了擡頭:“這個地方可以看見星星嗎?”

“可以,很清楚。”褚淮看了看喬逐衡,又繼續将目光聚焦在頭頂的天空,“也很美。”

一副更加壯闊的畫卷展開在褚淮的腦海,雲空月明,層星滿天,星漢斜行,若粼粼海色鎖汪洋。

喬逐衡伸出手,他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能感受到風從自己的指縫流過,如同冰冷的河流。

“我可以想象這個景色,”喬逐衡喃喃,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即使現在,我仍感覺我看見了。”

褚淮看見喬逐衡眼底的零落星光,那雙眼睛無法聚焦,只能無神地盛放着破碎的光暈,但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能在喬逐衡眼底瞧見那密集的星星,像是以他的眼瞳為天幕底色。

沉默讓喬逐衡不習慣:“褚淮?”

“嗯。”

回答的聲音很悶。

喬逐衡有些尴尬道:“你是不是困了。”

“沒有,我只是在想其他事。”

“什麽事”

褚淮不知道怎麽說,喬逐衡一天無法複明褚淮一天就無法解放心上的重壓,但這個話題此刻提出了只會讓喬逐衡更不舒服。

“是我的眼睛對不對”喬逐衡不傻,按照褚淮的性格若非為他眼睛現在早動身去別處了,怎麽可能還在這裏浪費時間。

“又不是人沒了,你別老把這當事。”喬逐衡故作輕松,只是不知效果如何。

回答喬逐衡的依舊是沉默,看來自以為是的調侃起到了反效果,喬逐衡有些不安地低下頭,張了張嘴最終無言。

沉默沒有持續很久,喬逐衡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握緊。

“若你的眼睛真的一輩子看不見,我就當你一輩子的眼睛,”褚淮像是在賭咒,“一分都不會少,一分都不會多,即使你不在這世間了,在陰間,我也當你一輩子引路人,替你看看奈何忘川,直到入輪回。”

這個時候說這種話着實不吉利,但喬逐衡知道是自己方才的不合時宜使得這個人說出這麽極端的話。

褚淮緩了緩,看着無垠的星空,心如刀絞,夜晚似乎放大了他心底的憂慮:“我會一直一直一直當你的眼睛,替你看遍這千秋盛世,代你言盡這萬代輝榮。”

“即便不久後我們将會分別,我承諾的話也不會改變,我保證。”

褚淮罕見暴露了自己的脆弱,真正讓喬逐衡看見了他心底鮮為人知的柔軟。

沒有城府,沒有做作,是真實的情義。

回答褚淮的是手上輕微用力的回握:“我知道。”

緩過情緒後沉重的話題很快就被兩人跳過,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別的。

不知多久喬逐衡忽然道:“是不是快天亮了?”

褚淮這才講注意力放回天空,只見墨色變淺,啓明星嵌在一片蒼茫的深藍中。

“嗯,快了。”

這句肯定像是一個奇異的信號,喬逐衡腦海中浮現出晝夜交替瞬間天邊色彩變化的景象,橘黃與墨蘭如同角力的兩個勢力,一個進一個退,在無窮遠處畫出一道明暗分明的分割線,啓明星就像是一個裁判,當它消失不見時就是白晝勝利的時刻,而太陽就是這勝利的號角,用光芒呼喝自己的榮耀。

仿佛為了迎合他的想象,喬逐衡覺周身開始泛起暖意。

“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了。”這句話讓喬逐衡意識到不是錯覺。

說是馬上其實還要快不少,被金光暈染的雲層層疊疊,露出光明火熱的太陽一角。

無數聲音神奇地彙聚起來,沒了眼睛喬逐衡依舊能“看見”這日出,葉尖冰霜融化的滴水聲,皮膚感受到的溫暖,嗅到的泥土氣息,這一切比起眼見亦不失鮮活。

“你說的沒錯,我感覺到了……”喬逐衡伸出手,陽光與他貼掌心,“日出。”

一瞬間,有什麽在撕裂眼角,喬逐衡下意識後退半步。

滾燙的刺痛燒灼過眼睫,刺目的光像是無數鋒利的箭矢,密密地聚集在眼瞳上。

如同蒙眼被刀一點一點撕裂,這刀鋒甚至可以刮裂眼眸。

是光,一道一道彙聚在一起的光,最後徹底侵占眼底。

情況徹底翻轉,不是全然的黑暗,而是與之相反看不見任何雜質的燦爛白色,眼睛不受控制流下淚水。

長時間不見天光的日子讓眼睑呆滞,它甚至忘記了原本的職責,任由光刺傷最柔軟的眼睛,脆弱的眼只能用越來越多的淚水保衛自己。

“逐衡!”

眼睛被攏住了,是和陽光一樣溫暖的物什,卻比日光更加溫和,阻擋了刺目的光刃。

褚淮拉着喬逐衡躲到暗處,淚水殘留在臉上,可以從指縫間看見些影子,但很模糊。

喬逐衡握住褚淮的手腕,從脈搏的震顫可以感受到眼前人多麽驚慌。

“我沒事,”喬逐衡安撫似地拍了拍褚淮的手,“我好像……可以看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仔細一算,喬逐衡因為眼盲,打了将近十話醬油?_? ...

喬逐衡或成第一個通過賣醬油發家致富的受

【吞問好的情況還是很嚴重,小可愛在看文的時候如果發現有些地方語句不通沒有标點……估計就是問號了,每次總有檢查疏漏,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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