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身将戰三千裏
數十只燃火的箭飛躍過關門,守衛的士卒只來得及發出短促慘叫便再無生息,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站在城樓上的瞭望手呆滞一瞬,趕緊吹號發信。
這群人是從何而來無人知曉,更別提怎麽迅速燃火不被發覺,這城樓百尺,一箭過樓巅足說明來軍勇猛。
士卒紛紛架起盾牌,勉強抵禦了第二波攻擊,但對方的能耐顯然不止如此,接連幾聲爆炸在城樓下響起。
火光閃爍,火星飛舞,護城河雖抵擋了大部分火焰的侵蝕,但城樓明顯已經受損嚴重,站在樓巅的人可以感覺到每次襲擊都帶起腳下一陣顫動。
聽見響動的時候宋之峤正在巡查軍營,響聲一起他已直奔城門,卻看見火光四起,戰況危急。
城樓被攻并不是罕事,但這個時節,這個時間,這是不該出現的情況。
“讓他們準備好投石器,城樓防護支起來,一部分人準備救治傷員。”
宋之峤甩手披上铠甲,提着劍就沖向了城樓。
看見宋之峤過來,守城士兵穩住心神,一個裝填一個瞭望發射,石塊飛射而出,很快聽見遠處有撞擊聲和叫聲響起。
“向火光飛來的方向發射,守城為首。”
衆将聽命,手下運作速度快了許多,宋之峤本以為這只是對方的試探,未想對方毫不見退,射來的□□和火箭确實少了許多,但他們也付出了慘重代價。
“左邊多去幾個人,石料不夠的小隊先退下,換弓箭手過來!”
宋之峤的聲音幾乎可以蓋過一切嘈雜,在他下令之後是無數混亂的聲音四起。
“城門守住!一隊去救火,二隊把傷員帶下去!三隊!補人!”
“注意東北方!”
“後備不足!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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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城外而來的箭如同無數流火,幾乎映亮半個黑夜,城上的石頭每次投出去都能在這密布的“流星”中留下一個巨大的黑色窟窿,落入更深的無底深淵。
宋之峤起先還有些許急躁,随着戰況變化,他逐漸掌控了這場戰事的關鍵,指揮也變得有條不紊。
褚淮和喬逐衡在城樓下幫忙搬運傷員和救火,擡頭可以看見火光中一排排戰士的□□脊背,這一幕在硝煙和火星中明滅。
城樓之後短短十幾裏,就是百姓居所,那裏還沉浸在夜晚的靜谧,這裏的響動或許只能做他們夢境的背景音。
留雁不及燕門巍峨,不比長庭防護精良,但身後的百姓足夠成為留雁将士的堅定後衛,但凡有一口氣在,就不可能轉身逃走暴露留雁最脆弱的一部分。
褚淮收回思緒,低下身抱起一個受傷的士卒,向軍營奔去。
在往回跑的途中可以看見來來往往的将士,他們神色匆匆卻有條不紊,可能前一刻還在救火,下一刻聽見城樓高呼補人便會急忙沖上前去,接過自己同伴手中的擔子。
一輪又一輪的士兵,不知疲倦,不知畏懼,與伏擊的敵人抗衡。
褚淮去搬第三趟人的時候又聽城樓高呼,熟悉的身影毫不遲疑沖了上去。
“喬……”褚淮張張嘴,收回了伸出的手,繼續投入救助傷患的循環。
沒有人發現來人有什麽不同,将武器交在喬逐衡手中後繼續下去救火。
宋之峤在人群中指揮,來往清點,火箭無數次掠過他的衣擺,幾次險險擦過,好在無法及身。
眼前還是有些模糊,但火光足以給喬逐衡提示,抛出的巨石,射出箭矢毫無遲疑,他就像是知道藏身在黑暗的敵人怎麽行動。
喬逐衡無形中帶領了他這一部分士卒反擊的方向,宋之峤注意到的時候戰況已經臨近終結,兩人目光相觸的時候都能看見彼此眼中的火光。
這是絕不服輸的戰意,也許平時他們是對手,但在禦外敵時必同進退。
“右邊的人,聽他指揮。”
宋之峤丢下命令就專心去另一邊指揮,對喬逐衡顯然很放心。
這是來自對手和同袍的默契。
戰況結的時候臨近天明,再不見敵方攻來,有些神經繃緊到極致的将士都顯出暈眩的樣子。
這是他們經歷中少有的伏擊,可以看見遠處地上燒焦的戰甲和屍首,更多的是灼燒後黑糊糊空無一物的草地。
這夥人來得快,退得快,只趁夜色襲擊,近天亮迅速撤退,不給對方一絲探查的機會。
城門還在燃燒,大家趕緊打開門從護城河打水撲火。
喬逐衡眼前顯出幾道白光,只能暫時扶着投石器休息。
“辛苦。”宋之峤伸出手。
喬逐衡輕笑,借宋之峤的手起身:“難得。”
只有在戰後他們會有短暫的和平,也許是劫後讓他們有共患難的自覺,意識到對方足以擔當自己的後盾。
扶穩人的一瞬手就松開了,宋之峤轉向自己的下屬:“等天亮帶幾個人出去打掃,戰場上的東西務必都帶回來。”
“是。”
喬逐衡看宋之峤撇下他給周圍人下令也無意繼續打擾,虛扶牆狀似無事地往下走。
下到一半,褚淮已經迎了上來:“喬将軍,這裏。”
看見褚淮心轉瞬放下一半:“無礙,我自己可以。”
褚淮沒有執意攙扶,與喬逐衡并肩而行:“可有什麽異常。”
“都退了,這群人很精明,可能只有宋之峤知道內情。”
“我們先回去,等宋将軍回來再詳細問他。”
“你有什麽想法。”
“想法……”褚淮喃喃,“暫時沒有,不過就目前來看,之後還有硬仗等着我們。”
這群人夜半攻城,并不急于突破,而是在遠處消耗留雁的戰力和防守,昨晚發現敵情太晚,傷亡過多,而城樓經過幾次轟炸怕也好不到哪去。
褚淮:“我沒想到他們會帶□□來,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掌握的□□制作方法。”
自從外戚掌控朝廷,各處克扣貪污屢現不止,原本軍隊都會配備足夠一戰的□□,現在國庫緊張,軍饷都成問題,何況更好的裝備和武器。
“商隊出行頻繁,有些土法傳出去也正常。”
“如果是土法,威力也太大了。”
民間土法制作的□□往往難以引燃,引燃後威力也遠不及軍隊專門制作,這次的敵人明顯不同以往,撇開裝備不說,夜戰消耗明顯不是他們慣用的戰鬥方式。
回去路上兩人正好碰見清點傷患的宋旭言,喬逐衡主動告辭,留兩人私聊。
“這不是第一次,”聽完褚淮的疑問宋旭言說,“所以我告訴你留雁現在最大的危機不是國內而是國外,我二弟他此次執意出行也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宋旭言揉着眉心:“這次的對手不同以往,他們有領頭人,有精良的裝備,更重要的是他們有個懂戰術的指揮,這恐怕會成為一場持久戰。”
“我暫時還沒搞清楚他們一遍又一遍進攻留雁的目的到底何在,”宋旭言嘆息,“褚淮你或許不知道,在先帝還未過世時,竺汜甚至會年年朝貢,誰知會有今天這個局面。”
“樹倒猢狲散乃是常事,”褚淮很就想出了自己的一套理由,“有的猢狲另找大樹乘涼,有的猢狲則想盡一切辦法榨光樹的最後價值,我現在這麽比喻或許不恰當,但在敵人眼中垣國大概就是這個情況。”
“這次的損失雖談不上慘重,但對經歷過高家鉗制和留雁遠征的軍隊可能需要多一點時間恢複。”
褚淮:“這也是我擔心的,總覺得他們挑這個時間來進攻留雁,極有可能是知道我們的窘迫。”
“怎麽講?”
“現在已經開春,這些外族多随時節遷徙不止,現在還留有軍備和軍隊來騷擾留雁,說明他們對這次進攻相當有把握。”
“我會派人去了解一下這方面情況,如果真如你所說,我們可能要早點找支援。”
褚淮點頭稱是,剛說完宋之峤就推帳進來。
“情況怎麽樣?”宋之峤解開盔甲,眼睛沒有看任何人。
“傷亡有四百七十二人,損壞的武器少說也過千,半數的重型武器損壞,要想完全恢複,恐怕需要過半月。”
“他們不會等到半月後再來。”宋之峤神色已經冷靜下來,“我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們。”
“但現在……”
“今天下午,就準備第二次越山出擊!”宋之峤不容人反駁。
“可是……”
宋之峤的眼神刺向宋旭言:“這裏,我做主。”
又來了,褚淮和宋旭言幾乎是同時想到這句話。
宋旭言的語氣沉了下來,臉上表現出明顯的憤怒:“你到底了不了解現在的情況,你以為還會放你出去胡鬧嗎。”
宋之峤置若罔聞:“把留雁所有的軍備都收拾出來,帶上足夠的糧草和馬,這次我不允許重現上次的困境。”
“你……”
“前輩,”褚淮突然插嘴進來,對着宋旭言,“我支持宋将軍。”
宋旭言臉上的憤怒不及收回又變作驚訝:“褚淮你怎麽也跟着他發瘋。”
“我不認為宋将軍是在發瘋,現在他們随時會再來,主動出擊反而能把主動權掌握在我們手中。”
褚淮說時不慌不忙,和平時毫無二致。
“你,你不是開玩笑”
“這種事哪能開玩笑。”
宋旭言驚愕地看看褚淮,又轉向自己的弟弟:“你們,真是,真是……”
宋之峤面色稍霁:“你很識時務,這一點我很欣賞。”
“宋将軍,你可能誤會了……”
宋之峤并沒有想聽褚淮解釋的意思,不容人抗拒道:“從現在起到這場戰鬥結束,你将擁有僅次于我的軍隊調遣權。”
空氣有一瞬的凝結,宋旭言和褚淮都愣在原地,很快兩人表情同步。
宋旭言:“!!!”
褚淮:“???”
“你是說馬上你就要和宋之峤上戰場了”
“……是。”
“怎麽回事?”
褚淮猶豫着不知該不該坦言。
從宋之峤那裏離開後他就“被迫”協助整備軍需,等見到喬逐衡已經是馬上要出戰的時刻,要不是喬逐衡出來喂馬碰見一身戎裝的褚淮,怕褚淮就是走出十裏開外喬逐衡都不見得知道褚淮去做什麽了。
“宋将軍意思讓我一起幫忙。”
“幫忙他開什麽玩笑,這種戰場你一次都沒上過,怎麽能讓你去”
宋之峤這種行為在喬逐衡眼中無異于拉炮灰鋪路,從慶南到留雁,褚淮确實已經展露出他過人的軍事才能,但他主要都是坐鎮後方,至于實打實上戰場和千人對陣,褚淮到底有沒有這個能耐還未可知。
褚淮還想着怎麽給有些毛的喬逐衡解釋清楚,傳令的官兵突然跑過來:“褚将軍,就等你了。”
“他叫你什麽?”喬逐衡皺眉,“褚将軍?”
褚淮汗顏。
宋之峤很少這麽耐心,沒想到一等等來了兩人。
“你來幹什麽?”
喬逐衡揚了揚下巴,滿臉挑釁:“你有你的親衛,褚将軍怎麽能沒有?”
最早的時候在慶南喬逐衡分不清褚淮身份也叫過他褚将軍,不過那時沒個正經全是嘲弄,這會兒正兒八經叫了反刺激得褚淮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宋之峤默了片刻:“正好,無聊的時候你還有些用處,你到時候可別再怯戰。”
“彼此彼此。”
之前一戰兩人顯然都很不盡興,這次一碰面又滿是□□味,褚淮甚至懷疑喬逐衡是不是也和宋之峤打上瘾了。
隊伍裏就這麽莫名其妙又多了一個人,詭異的三人打頭行軍,齊齊整整往城門走。
褚淮哪裏都覺得別扭。
“褚淮!褚淮!”遠遠聽見宋旭言的呼喚,對于褚淮上戰場一事他是極力反對,奈何他那自己弟弟半點法子沒有,加上褚淮不反對也只能由兩人去了。
“你落了……落了一樣東西。”
宋旭言撥開人群走到褚淮眼前,神色無奈:“原本我以為你是用不上的,所以一直沒有給你,沒想到主上所說的時機還是到了。”
褚淮不解,在此提出三皇子實在有些突兀。
“你也要上戰場了,沒件趁手的武器怎麽行。”
說着旁邊有人捧槍上前,銀色的槍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黑色紋路,斑駁痕跡不知是特意為之還是材質特殊,槍尖系一黑纓,整體看着不如喬逐衡的那把輕靈,但可以知道絕對是好兵。
褚淮接過,細細摸了摸槍身,這槍稍沉,入手不滑足夠趁手。
三皇子早就說過要給褚淮一把不輸于喬逐衡的紫纓銀槍,原來并非說說而已。
迎着宋旭言的眼神,褚淮點點頭:“不負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