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千般心亂愁滿懷

待朝陽徐來,整個寨子靜谧無聲,褚淮醒來時同屋其餘人還在睡,他蹑手蹑腳下了床走出去,眼前到處是脫下的殘破盔甲,褚淮緩緩吐一口濁氣,活動着身子走到寨門前,看來他就是操心的命,走到哪裏都安生不了。

“褚公子,”瞿白走上前,“昨夜睡得可好?”

“甚好。”

瞿白一夜未睡,但因喜當人父,非但不顯憔悴反神采奕奕。

“昨日事多繁雜,無暇仔細同褚公子聊,現在可否進屋一敘?”

“等喬将軍醒來,我們一同談更好,”褚淮淺笑一下,“我知二當家心中顧慮,你盡可放心,我既同你坦白了我們的身份,定然不會害你們。”

瞿白有些不好意思,昨夜褚淮的行為無異于趁火打劫,現在頭腦清醒不懷疑是不可能的。

但褚淮都這麽明說了,也不好遮遮掩掩拖人走,兩人遂恭敬地送着對方,在二當家屋前分別。

褚淮回去還是沒有一個人醒,他無聊地趴在喬逐衡床邊,正好能露出肩膀以上,一身伸手就能觸到喬逐衡的側臉。

喬逐衡現在的睡相不錯,板板正正躺着,不像小時候總要卷着被子,偶爾兩人同榻還會被壓得自己喘不過氣。

只有在這種時候褚淮才會全身心放松,他伸出手摸摸喬逐衡的頭發,軟軟地掃過手心像什麽毛茸茸的小動物,靈光一閃,褚淮忍着笑給喬逐衡開始編小辮。

褚淮做這些無比自然,甚至忘記了這與他現在的身份完全不符。

“你在幹什麽……”

褚淮手一哆嗦,他沉迷戲弄熟睡的喬逐衡,根本沒想過這個人會醒,不等褚淮收手喬逐衡先一步握住他手腕,慢慢坐起身,長發從他的肩頭滑落,遮住半張臉,看起來情緒不太妙。

“喬将軍……”褚淮難得心虛,“你醒了。”

“我早醒了,”喬逐衡側頭看看自己已經有兩個辮子的長發,“為什麽?”

“我就是……”褚淮不敢直視喬逐衡,撓撓頭,“覺得好玩。”

毫無說服力的解釋自然得不到什麽寬諒,喬逐衡不是這麽小心眼的人,但這些天他的心總是被褚淮無意的行為攪得一團亂,現在褚淮又這般讓他頭疼萬分。

“別做這種奇怪的事。”喬逐衡的聲音有些冷,伸手有些粗魯捋順自己的頭發。

他從沒對褚淮用過這種語氣,褚淮一時有些懵,轉而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太越界了,他恐怕還沒親近到和喬逐衡這樣開玩笑的地步。

“抱,抱歉。”褚淮幹笑着把自己的手收回來,神色有些尴尬。

看見褚淮難受喬逐衡心裏也好受不到哪去,他不是心裏能藏事的人,感情這種難以控制的東西要是一不小心暴露出來,褚淮這麽細心的人還不是立刻就能看出來,褚淮不好男風,指不定怎麽不舒服。

喬逐衡盡力掩藏自己的心緒,平穩道:“有什麽事嗎?”

“瞿白要找我們說些事,”褚淮沒有看喬逐衡,先一步往門口去,“你先換衣服,我在門口等你。”

喬逐衡忽冷忽熱的态度讓褚淮難以理解,他自覺沒表現出什麽可疑之處。

總不會是喬逐衡這木頭腦袋回憶起什麽了吧,來了個計中計,褚淮摸摸下巴,以他對喬逐衡的了解,這傻蛋應該沒有這等心機。

兩人各懷心事去了前廳,瞿白已經備好茶侯着,親自引兩人入座。

“昨夜多謝兩位為金坡寨解圍,瞿某在此先謝過。”

“二當家客氣,這也是我們此行目的之一,既然答應幫忙自然不會半途而廢。”

瞿白沒多繞彎子:“既然我們現在已坦誠以待,不若将一切事都講明吧。”

“不瞞二當家,我們這次來還想與你們共商金坡寨的日後發展。”

“日後發展?”

“不錯,金坡寨現稱作國內第一大寨也不為過,但說到底是因外戚迫害不得不落草為寇的一群人,這樣的生活是無法持久的。”

“既然褚公子了解過我們就該知道這是我們目前最好的選擇。”

“我不否認,不然也不會幫助你們反抗外戚,”褚淮點了點桌子,“那等外戚不複存在,金坡寨又該如何?”

瞿白愣了一下,他想過這個問題,但他也知道外戚不複存在這個說法短期內簡直是天方夜譚。

“外戚應該還會猖狂不少時間。”瞿白老實說明自己所想。

“二當家,天下大勢興亡變化皆是旦夕,來得快去得也快,你怎麽就知道外戚還能繼續猖狂”

“何意?”

“這世道要變了,二當家,外戚的突然襲擊難道還不足夠說明嗎?”

“我……我還是不太懂。”

調查的資料說瞿白中過秀才,可惜之後再無長進,看瞿白現在這樣褚淮大概也知道為什麽他就此止步。

“金坡寨在這裏舒坦了三年,劫了那麽多次官家并未受創,怎麽會在如日中天之時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褚淮并不介意承擔解釋的職責,“因為他們急了,金坡寨在一天,他們就一天不能完全控制嶺水,以前他們的野心是控制整個垣國,不會費心考慮一個山寨,現在他們已無昔日張狂,暫要收束力量,把握好手中的南方,以期再翻巨浪,此時的金坡寨無疑是第一個要解決的目标,且不說你們積累的財富,除掉你們也算打消剩下在外戚手中受苦之人的希望,同時讓其他的匪寨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斤兩,夠不夠格和外戚對抗。”

瞿白唔了一聲,消化褚淮的話。

看瞿白雲裏霧裏,褚淮懶得再深講:“簡單來說,外戚現在是外強中幹,急需在國內立威繼續自己的統治,剿滅金坡寨無疑是個好法子。”

“即便如你所說,現在外戚氣數未盡,我們也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村子。”

“現在不行不代表以後不行,我來和你說這些就是希望以後平定,你們不要再做這種營生,想來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日後還過這種日子。”

“若一切平息,我們自然願意回到原來的生活,這種日子雖然好過被外戚控制,但天天擔驚受怕命懸刀尖,我還是希望能過普通太平日子。”瞿白嘆息,“問題是現在不是這樣。”

“二當家有這份心就再好不過,”褚淮起身,慢慢走到瞿白身邊掏出染血的布,“二當家應該吧不會食言吧。”

瞿白看看那慌急下寫的潦草字跡有幾分不安:“不會。”

“那待外戚覆滅,金坡寨要就此解散,再不可于山上群聚,二當家可能答應?”

瞿白默然,褚淮又道:“或者歸順于我們,為我們所用,日後外戚被清理肯定會有不少職位空缺,你們也可補入其中。”

“這兩條想來都是你們日後不錯的選擇。”

褚淮提條件時像是外戚被鏟除這個前提已經達到一般,毫無疑慮。

瞿白遲疑地看着褚淮,不确定自己怎麽回答。

“二當家,我現在能這麽說自是有十足把握,若外戚還繼續猖狂,我們也不會威逼你們。”

“若是外戚之後更是嚴苛,我們又該如何?”

“二當家,外戚掌權之前,你過的可是這種民不聊生的日子?”

瞿白語塞,先皇在時家國平和,現在怎麽能比。

“垣國非無明君,只是奸佞當道,寶珠蒙塵,你總要選擇信或是不信,”褚淮輕嘆一聲,“我無意威脅,但如果你們拒絕,日後我們恐怕只能兵戈相見,沒有機會如這般和談,這肯定是你我都不想看見的。”

瞿白下意識看了一眼喬逐衡,昔日名将也在這裏,喬家被外戚害得多慘人盡皆知,瞿白至少可以确定他們絕對不會助纣為虐。

“昨天我已經見識了你們的本事,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給我确鑿的證據,證明你們的身份。”

褚淮慢慢從懷裏掏出來一張紙,看起來有些年份,這是一張通緝令,是公孫閑偷偷留下的,現在垣國應該沒幾個地方再能找到。

通緝令上畫的喬逐衡同真人八分相似,還有那銀槍一支,辨認起來實在容易。

瞿白仔細看過後小心疊起來通緝令還給褚淮:“我知道了,我可以現在給你們留書以證,如你所言。”

通緝令的作用發揮完褚淮立刻燒毀,以免留下什麽把柄,瞿白則命人呈紙筆低頭開始留書。

原本喬逐衡的通緝令滿城飛,不過不知為什麽通緝令貼下去第二天就又被他們自己揭了,公孫閑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留下來這一張。

這個問題當時沒被褚淮注意,畢竟外戚行事詭怪,朝令夕改常有,不足為奇,現在再看總覺得是有什麽特別之處。

“好了,褚公子看看如何。”

褚淮趕緊回神,接過對方寫的東西,仔細檢查一番确定無誤。

“我現在已經如褚公子的意表了态,也希望褚公子能給我們一個承諾,日後不會傷害我們。”

“好說。”

瞿白在自己寫的那份上按下手印,褚淮也另起一封交給瞿白。

“其實我一直有一事好奇,你一個讀書人是怎麽想到上山落草,還成了寨子實際的一把手。”

瞿白聽了竟然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這個說起來話長,我來自然也是因為外戚迫害,不過我和他們不太一樣,阿絮是高家的庶女,我同她心意相通,為兩人能長相厮守才來這裏。”

褚淮:“……”不得不說,瞿白的膽子還真是大。

“我在讀書這方面實在不上道,辛苦學了十幾年也只中了一個秀才,之後連年落第,父親他……約摸也是看不下去,早早故去,”瞿白摸了摸腦袋,滿是慚愧,“後來遇見了阿絮,她是高家的人不可能和我這個破落戶有什麽牽連,加上當時實在走投無路,索性帶阿絮私奔,想着只要兩人能在一起,落草便落草吧,山上多是草莽,不懂經營的事,也就我讀過些書,能給出出主意,一來二去也有了些地位,之後沒想到山下起了亂子,越來越多的人上山,我們的金坡寨也越來越大,原來的弟兄實在是忙得轉不過來,就把寨子裏的大小事務都交給我打理,也不知怎麽回事,大家漸漸就把我當做一把手敬着……我也不知怎麽辦,只能先如此。”

褚淮輕咳一聲:“瞿兄弟……也是個人才。”

能把這麽大個寨子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也不是誰都能做到的,雖瞿白在讀書方面不怎麽樣,但經營方面倒頗有天分,只是這個天分的應用地方或許和大家想得有些不太一樣。

正說着話奶娘突然跑出來:“二當家,夫人叫你去呢。”

瞿白有些抱歉地拱拱手,褚淮沒有阻攔:“請便。”

喬逐衡在這裏的作用只是一個撐腰的角色,看褚淮已經談妥起身離開。

兩人剛走沒多遠瞿白又追來:“二位留步,這孩子出生也是托了兩位的福,你們想看看嗎?”

褚淮看看喬逐衡,後者沒有表态。

“那自然最好了。”

阿絮生完孩子還很虛弱,和嬰兒分開兩屋,褚淮他們去時看見孩子正睜着眼睛咬自己的手指。

這是褚淮第一次看見嬰兒,眼中是毫不掩飾驚異和好奇,喬逐衡則不動聲色站在門口。

“好小……”這是褚淮唯一能想到的形容,他感覺自己一只手就能抓住這個孩子。

小孩子不認生,竟然咿咿呀呀伸手似乎想要抓住褚淮放在搖籃邊的手,褚淮看看瞿白,得到許可後小心伸出一只手指觸了觸孩子的手心,觸感像羽毛一樣輕,幾乎感覺不到什麽。

嬰兒發出咕咕的笑聲,瞿白也欣慰地笑着:“看來他很喜歡你呢。”

告辭後褚淮還沉浸在方才和嬰兒互動的驚奇感中,這絕對是最新奇的一次體驗,可惜只有他一人體驗了。

“喬将軍剛才為什麽站那麽遠?”

喬逐衡目不斜視:“我殺氣太重,靠近應該不好。”

這回答太認真,褚淮想不出應對的話,緘口不言。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喬逐衡突然蹦出來一句,褚淮聽得心裏咯噔一下。

“我已經夠不孝了,再多幾樁也無妨,但懷之他不應該被我牽累。”

喬逐衡有些低落地垂下眼睫:“你說,我對懷之的感情是不是應該趁早放棄。”

褚淮在原地動彈不得:“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喬逐衡凝視褚淮半晌,有幾分傷感:“或許……這不過是我給自己找的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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