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拯救

齊天暈暈乎乎的睡過去。一夢千裏,不知飄去了什麽地方。他看到一道潮濕狹窄的街道,街道兩旁是逼仄羅列的棚戶,這裏仿佛是太陽光芒照耀不到的角落,低矮的牆垣上有經年風雨留下的斑駁痕跡。他聽到人群的吵雜,無關痛癢的嘆息。還看到匆匆趕來的,面色暴戾的士兵。

齊天的身體陣熱陣冷,嗓子裏翻湧着焦渴。他難受的□□,拼命的想要抓住什麽,伸出手來,卻只揪到身下的幹草。

那夢中的幻象卻再次出現,他看到那些帶着面巾的官兵沖進一個小棚戶,那板房前堆着火爐,風箱和大錘,鐵砧。他聽到了圍觀人群的嘆息。“怎麽偏偏染了瘟疫呢。好好的一個小鐵匠。”

然而更多的是謾罵,抱怨:“他要死自己死,怎麽還連累我們。你們沒聽說嗎,隔壁那個村被屠村了!怕人員流動疫情擴散!他要是被确診了,我們還不一定怎麽樣呢?”

“官爺們正往這裏趕呢,我們不如先下手為強?”他看到有人拿起了大棒:“他生病了是可憐,但不能連累我們一起死啊。誰讓他偏去了十八裏鋪?”

齊天麻木的站在那裏,看着這一切,他的身子是透明的,發不出聲音,無法觸碰實體。他看到官兵闖進了推開木門走了進去,把屋裏痛苦呻丨吟的人拖了出來,暴曬在日光底下,周圍撒上了一圈石灰。

齊天看清楚了,他驚訝的想叫,卻發不出聲音,他拼力呼喊,卻沒有人聽到。他看到自己身上被蓋上了草毯和幹柴,看到一個士兵手裏已舉起了火把。是他。是他自己?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無法醒來,難道要看着自己被燒死?他擋在地上那人面前,火把卻輕易從他透明的身體裏貫穿過去。

不……不可以。他捶地怒吼,卻只看到了一張張或憐憫,或漠然,或如釋重負的臉。他絕望的看着那火把點燃柴草。

“慢着!”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一聲輕喝,那嬌軟的女聲帶着高高在上的氣度,仿佛一道細韌的鎖鏈,止住了那點火的手。這聲音不啻于天籁。衆人轉過身去,看到了那站立在巷口的女子。

方才還議論紛紛的人群,悄然冷寂,如同一鍋沸水,被抽去了薪火。衆人呆立不動,好似忽然失去操縱的木偶,一雙雙眼睛,落在她身上。

齊天擡起頭,看到豔光下走來那女子,衣袂翩跹,環珮叮當,高貴而柔和,如同天邊那一抹晚霞。是她?這等花團錦簇珠圍翠繞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哪裏那麽容易就得瘟疫了?”他聽到她冷聲呵斥:“你這樣謊報災情,有什麽好處?他們都是你楊家的子民。”齊天的視線,捕捉到她身後的一片明黃。那明黃的絲帛上繪着七爪金龍,面容被日光返照,刺眼到看不清楚。

“大約是瘧疾罷了。去,尋個大夫給他瞧瞧。兩副藥灌下去,準保就好了。”

那女子消失了,明黃也消失了。來的突然,去的玄妙,衆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只疑身在夢裏。但齊天知道,不是夢。他看到趴在地上氣息微微的自己,被她的下人搬運進屋,随後是請醫灌藥,熱騰騰一碗羊肉湯喝下去,周身冒出了熱汗。第二日,他的病便好了。

她救了我。齊天心道,她又救了我。

他那透明的身體再次被風吹了起來,飄飄搖搖,跌跌撞撞,仿佛只是過了幾息,又仿佛跨越了千萬裏。眼前又出現了熟悉的馬場和馬舍,一股強大的吸力,将他拉回了自己的身體。嗓子的焦渴開始新一輪的折麽。

“喂!你死了嗎?我叫你你竟然敢不吭聲。你個怠惰的奴才!”他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疼痛,那穿着厚底登雲靴的腳,踹到了他的腿,踹到了他的腹。他猛地咳嗽了一陣,睜開了澀重的眼皮,支撐着灌了鉛似的身軀爬起來。模糊的視線裏,映出了昭王的身影。那少年俊秀的臉龐,因為憤怒而顯得扭曲。

“你個下賤的奴才,竟然睡得跟石頭一樣!叫你照顧馬,你連人闖進來都不知道?”

齊天頭痛欲裂,肌膚寒冷,他匍匐下身子,叫滾燙的額頭貼住冰涼的地面。這是認錯的姿态。昭王卻愈發憤怒:“讓你這種人來看馬,我的馬讓賊偷走了你都還在黑甜鄉呢。對了,你就是個賊吧。”齊天消瘦的脊背輕輕一顫,他看到昭王舉起了那把傘:“好大膽奴才,本王的體面都讓你糟蹋了。連寶樂郡主你也敢偷。”

“不,不是。”看到那把傘被昭王緊緊握在手裏,精細的傘骨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他終于開口,聲音虛弱,語調嘶啞,他很緊張,想要把那傘救下來。

“還敢抵賴?這許表姐的傘,難道是長了腳自己走過來的嗎?”昭王一腳踹來,齊天支撐不住,趴在了地上。他知道昭王暴戾,但這樣的狂怒,還是頭一次遭遇。他的拳腳毫不留情的落下來,

齊天痛苦的嗚咽了兩聲,用胳膊抱住了頭。“妙……妙”

“你,你叫什麽?”昭王怔怔的看着他。那是表姐的名字,連我都不讓叫,你怎麽可以叫。你也配?你算什麽貨色。昭王出離的憤怒了。他抽出了腰間的玉帶,劈頭蓋臉的打下去。齊天躲避,卻借由天外姣白的月光看到了他臉上的嫉妒。他嫉妒我?這個認知比昭王的毒打更讓他震驚。

“夠了,住手!”一個披着鈴蘭披風的女子挑着燈籠走過來,她一腳踹到了昭王背上。昭王被踹得踉跄一下,撲到了馬舍的草垛上,他憤怒的嚎叫一聲,一反手抽了過去,啪的一聲脆響。

哎喲,女子的痛呼聲響起,昭王愣住了,齊天也驚到了。兩人擡起眼睛,恰遇到寶樂冷冷瞥下來的視線,那眼波那麽冰,像冬日裏的水,把人都凍僵了。

“妙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昭王惶恐的看了眼手裏的玉帶,随即狠狠摔在了地上,還踩上去跺了兩腳,像個做錯事後悔不疊的孩子。齊天看了眼阿長,她方才擋到了寶樂郡主面前,現在左側的面頰高高腫起。他想,郡主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否則怎麽會有這甘願為她擋打的屬下?

寶樂上前一步,把昭王從齊天那裏揪過來,扯住他耳朵,狠狠訓斥:“你鬧夠了沒有!你看看自己什麽身份,你再看看你做了什麽事?你還像周主的兒子大夏的王爺嗎?這種樣子跟街頭地痞有什麽兩樣。怎怨得你爹娘不喜歡你?”

昭王從牆角捧出那把傘,顧不得反駁,顧不得惱怒,只急切的問道:“姐姐,這傘是他偷你的對不對?”

寶樂不說話。昭王再次求證:“是他偷得對不對?”

寶樂只是森嚴的注視着他,将他的軟弱和嫉妒一覽無遺。“不,是我送他的,報答他今日鼎力相助。”她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他最後一層自我安慰,冷笑一聲,一字字對他施加傷害:“所以,二殿下可否解釋一下,為何要毒打我的恩人,一個為了主子奮不顧身的義仆?還是說你恨不得要我死,所以對救我回來的人,分外看不順眼?”

他是嫉妒,他嫉妒齊天竟然馴服了他駕馭不了的馬,嫉妒齊天竟然有那從雷雨裏救回寶樂的力量。他一個王爺,一個主子,竟然嫉妒自己的下人。你這模樣,實在是醜陋至極。寶樂用眼神表露了這個心意。昭王拔出腰帶砍斷了傘骨,狠狠擲在了地上。他放聲嘶吼,像只被戳到痛處的野獸,一頭沖了出去。寶樂看着那把傘,抿緊了唇。

齊天渾身火辣辣的痛,面頰紅赤,微微張着唇,艱難的呼吸。原來她是這麽看我的。她維護我,不惜打擊了昭王……齊天昏昏沉沉的腦子裏,有這一道靈光閃爍,心中暖洋洋身體軟綿綿,他再也提不起一絲力量,只想着,有這一次維護,那便是今日死了,也甘心了。

“你這傻子,真是個傻子。”寶樂擰着眉頭看地上破爛不堪的人,“難道你不知道求饒嗎?”

齊天默默地垂下頭。“不說話。又不說話。”寶樂氣得跺腳:“你這人難道是啞巴?”

“郡主,他發熱了。”老付低頭試試他的額頭,又看看他皮開肉綻的脊背,深深嘆息,你這是什麽命啊。怎麽每次看到你,你都慘兮兮的?齊天已經暈迷了過去,脖子軟軟,頭顱晃晃。死了?寶樂心裏一震,又看鬓角,那生命燭還在,還是那麽長的一大條,随即噓了口氣。他這種人要活一百多歲的,怎麽會輕易死掉。

“妙妙”暈迷中的人,幹裂的唇忽然吐出這兩個名字。微弱卻清晰。周遭霎時安靜,衆人目光齊齊落在她臉上。寶樂又氣又羞,跺腳道。“讓他死這裏好了。”她嘴上這樣罵,眼睛卻沒有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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