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龌龊
周主看了谶圖心事重重回到後宮,本要找陰後商量,結果兩人撞臉就再吵一架,兩看相厭。帝後失和,母子又生嫌隙,太子稱病不出,衆人戰戰兢兢,不敢稍加怠慢。偏昭王遲鈍,堪堪撞上。
他來找母親,問她要将寶樂許配何人。陰後正在氣中,根本沒有好顏色,見他那憊懶樣子,就捶床大怒:“我這是上輩子沒積德還是這輩子沒修福,一家三個男人都只會氣我。你大哥不争氣,你也不尋些正事幹幹,每日裏就會鬥雞走狗胡思亂想!”
偏昭王左性兒,不比太子會看臉色,聽了這話一梗脖子:“母後休要随口找了由頭日怼我,你不過是把太子和父皇那裏的氣撒到我身上罷了。我也不當你的出氣筒。”
說罷竟不顧陰後氣塞胸臆,自己跑了。他出得宮門,跨馬奔上大街,看看清濛天色,心中委屈而又茫然。妙姐姐,要嫁人了?她十六了,昭王板着指頭數一數,難以置信般又數一遍。她怎麽就這樣急着長大呢。
恰好這一擡頭,天際看到了那飄紅的衣角。暗沉的天色下,小燈籠似的亮着。他如同受了指引,飛快的沖過去。寶樂正跟人說話,身邊兩樹老梅開得爛漫。風一吹,花瓣兒飄揚揚落了一身。不知談到了什麽有趣的,她樂歪了身子,寬大的丹紅袖口裏露出白白細細的指尖,掩了口,依舊藏不住笑,鬓上那支銜寶小鳳顫巍巍點頭。
他用力跳起來招手,打招呼,樹下的人卻仿佛沒看到,還沉浸在小小的歡樂裏,她擎着手去折一支開得最好的紅梅,卻叫女伴兒按住了胳膊,抱住了腰。寶樂便嘻嘻推搡,兩人繞着樹揉做一團,厚重的紅絨裙子也擋不住那纖細的線條,搖晃的花影,也亂不了玲珑的眉眼。他仿佛被那輕曼的笑語引誘,不自覺的,人就走了過去。
倒是绛雲夫人先發現了他。“喲”她妩媚的靠在了梅樹上:“我這小院兒今日是得了什麽好風,一下子迎來兩位貴客。”
寶樂不慎将這爛漫形狀落在他心裏,正自個兒懊惱,便轉過身去,叫阿長捧鏡匣過來,抿一抿松散的發髻。绛雲夫人忙叫人開妝臺,寶樂見到了六出冰花魚人鏡,又看到了紫玉鳳頭梳,那粉白色的玫瑰瓷盒子,裏頭放着的,是上好露華百英粉。她拿起那枚紫玉梳子輕輕撫摸,心道這周主真是好大膽子,連陰後的梳子都拿來送人了。這梳子材質,樣式,雕工都是上上之選,她清楚的記得自己在陰後寝宮看到過。
昭王在房門外,與绛雲夫人大聲說笑,又故意拿彈弓打鳥,又誇夫人新梳的慵來妝好看。但寶樂只是不理,只管對着鏡子,先叫阿長把發髻挽好,又叫人端溫水過來,淨一淨手。對窗外人物,仿佛不聞不見。昭王心中愈發氣惱,他只當那日惡作劇,吓到了寶樂,才叫她說出了誅心話,那睡一覺便忘了,今日略微陪個不是,兩人依舊可以好好的。哪知寶樂竟是将他視若無睹。
他站在門外跟绛雲夫人談笑,眼睛卻只管看着寶樂,她腿上鋪了酒紅多羅尼毯子,金盆進水,手指輕輕一挑,櫻花胰子那帶着香味的泡泡就撲了一盆。她認認真真洗了很久,那綿軟的手掌鵝毛似的輕輕擺動。他順着绛雲夫人的邀請,來到門口,寶樂卻又站起身來,她一邊拿帕子擦手,一邊往外走,對绛雲夫人笑着告辭。“今天玩的快活,下次我拿好酒來謝你。瞧着天色,倒像要落雨的樣子。”
绛雲夫人早察覺兩人氣氛尴尬,也不虛留,只叫人小心服持她蹬車。她徑直去了,自始至終眼光不曾旁落。眼瞧着那翠華寶蓋車越行越遠,那車角碎鈴也聽不見了。昭王大吼一聲,多日淤積的憤怨終于勃發,他出手推翻了椅子,那結實的松木圈椅砸在地上,發出嘭的一聲。他猶不自在,一連幾腳踢過去,那松花紋錦繡墩噼噼啪啪倒了一路。
他發怒時,無人敢攔,所以那昭王府裏的東西,動辄就要淘換一遍。只今日,他卻遇到了绛雲夫人。昭王吃了這冷對待,正直滿心惱恨,哪裏管身在何地,碎的是何人物件,眼見得有人來阻攔,他也不看,踢腿就是一腳。待到哎呦一聲,人躺在地上,他才分清了東西南北。绛雲夫人委頓在松綠色雙兔線毯上,正捂着胸口,哀哀呻丨吟,血色羅裙撲棱棱散開一地,她嘤咛着叫喚,好似心口也疼,腰也疼,那翹臀也被摔到,昭王怔怔看着,一時竟不知她到底傷到了哪裏。
這绛雲夫人本就枉顧禮儀法度,最擅長與男兒玩耍。昭王哪裏見識過這種騷浪姿态,只聽她一叫,便覺得耳熱手軟,心頭噗通噗通跳的好比雨後蛙。绛雲夫人在線毯上,供着身子,半匍匐着爬了幾步,伸出手來,拉住了他的袍裾,一雙風流俏眼,似忍淚似害怕,牢牢看住了他:“昭王殿下,我的好王爺,我知道你心裏有氣,偏偏又在小婦地盤上,我不受着哪個受着?你便打吧。”
昭王垂着視線看着了那手,那手卻輕輕一轉,拿住了他腿,沿着小腿輕輕摩挲:“他們都說殿下是小孩子,我看昭王您比他們要強多了。”這句話恰合了昭王心頭好,他猶恨妙姐姐用那寬容而垂恤的眼光看着他。那是大人看頑童的眼光。所有的愛和情,都建立在我比你大,我讓着你的基礎上。
或是叫這話說的,或是叫那軟熱的手摸得,昭王不由自主的蹲下身來,迷迷瞪瞪的道:“你跟本王詳細說說,哪裏強了?”绛雲夫人趁勢偎了過來,好綿軟一段腰輕輕一纏,胳膊攀住了他的脖頸:“強的地方多着呢。你老子是個沒剛性的,連自己女人都護不住。你大哥也是沒能耐的。自個兒女人被公公受用了,也閉着嘴兒抹着臉兒,末了還得道聲恭送爹爹,歡迎下次再來。”
昭王不僅不以為忤,反倒笑出來:“夫人說這話,我不怕我轉身一告,叫你魂散魄消?”“哎呀”绛雲故作懼态,聲兒輕顫,眼兒乜斜,“怎麽辦?奴家如今一身家當,一窩財富全都維系在殿下身上了。”
昭王聞言,伸腳踩住踩住了她裙擺,绛雲便不動了,他又往上,踩住了那軟綿綿肚腹,還輕輕撚了一撚。“一窩財富?好大膽,你這亡國妖婦,竟然也私藏金山銀山嗎?”绛雲夫人嗚嗚稱痛,卻又吃吃帶笑。
昭王人事未開,卻也聽得心中毛刺,舌下着火。恨不得堵住了那口,叫她發不出聲音,蒙住了她頭臉,叫她沒了火芯兒。绛雲夫人的手沿着織錦褲腿漸漸往上,游蛇兒走柱似的摩挲。“有沒有金山銀山,殿下便随我去看看。若殿下能發現,我全然送予殿下,只怕殿下受用不起呢。”
昭王渾身酥酥麻麻,頭腦白花花一片,血管裏的血汩汩湧動“夫人怎麽不去唱戲?你倒比小香玉風流勾人的多。”
“我又唱不出袅晴絲樂游原,最多會西門慶鏖戰葡萄架,哪裏比得上小香玉。殿下也休提那小香玉,她被活活挖了眼睛,太子都被吓傻了,最近正找太醫治自己的驚悸失眠。太子妃沒臉出門,索性跑回娘家。呀呼,昭王殿下您,又是什麽男人,嗯?”
昭王哪裏經得起激,又哪裏識得這種魅惑,不消片刻……
卻說寶樂離開以後,心中也不大暢快。只希望前日那一通狠話,沒白講,他能自己明悟。下車回房,見到了雲龍寺送來的帖子。因為自幼就在佛前點着長命燈,所以每年生辰這廟裏都會給自己送福貼。寶樂想到自己那短的可憐的陽壽,便覺這神佛也不聽人間禱告的,倒白搭了自己許多香油錢。
“不去玩玩嗎?”
寶樂把福貼随手一扔。“不去。就化布施的時候跑動勤快,平日也不見被保佑。”
阿長見她不悅,也不多勸,只把那福貼又收起來,又捧出一個狹長的桃木扁盒子。“長公主送禮物給您。雖然她人不在,卻時時刻刻記挂着主子呢。”
寶樂果然喜了,忙叫她打開。盒子裏放着一枚令牌,香黃顏色,上頭刻着個雲字。寶樂頓時眼前一亮,好娘親,她一直都想去她的地盤看看,這次竟然真依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