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重逢

齊天擡頭細看,卻發現她轉過臉來,已恢複正常,又是那種孤高冷傲的模樣。“待到返回官道,我自然會好好謝你。我的護衛應該馬上會找過來了。”

這是個男人,是個剛救過她,還受過她一次荒唐的男人。寶樂原本以為不會再與他相見,熟料“有緣”就是“有緣”何等狼狽羞人模樣都被他看去。

齊天奮勇的熱血漸漸冷卻,默默地坐在她身邊。寶樂手上恢複了點力氣,便把自己的頭發攏到胸前,慢慢梳攏,絞幹水後,搭在了前面。似乎是為了平靜心中的後怕,又似乎是為了掩飾那點尴尬。她慢條斯理,不緊不慢的梳着,哪怕青絲已經被梳摸的十分光滑。她白細的指頭從黑黝黝濕淋淋的發中穿過,微微側着頭,扭着身子,雙眸瑩潤,神态柔和,姿勢竟然說不出婉約。齊天覺得她似乎要永遠梳下去了。

她的腿牢牢藏在寬大的裙擺裏,卻有白白的足尖從濕掉的紅錦緞頭露出來,雪也似的一點,亮到紮眼,或許是冷,或許是日光的作用,他可以看到了那白色的皮膚下,淡淡的青色脈絡。一個很貞靜的姿态,卻無端的顯得誘惑。齊天不自覺的緊了緊喉嚨,低下頭去看着面前的流水,視線不敢再亂飄。

“吶。”寶樂卻忽然開口了:“你怎麽在這裏?”

齊天沒料到她竟然會關心自己,老老實實地道:“我參軍了。我在這裏,是軍曹打發來探路。因為我曾經當過獵戶,對山裏情況很熟悉。”

寶樂的動作微微一頓。“你當兵了?當兵做什麽。”

齊天被這一問,激起了豪情,仿佛要立下什麽誓言一樣,在心愛的姑娘面前滿身壯志:“我要努力,賺個功名回來。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你面前。”說出了這話,他又忐忑又緊張,脊背上又冒出一層汗。他的喜歡,她不屑。但他要讓她知道,他不會輕言放棄。

寶樂溜溜得看他一眼,顯然不以為意,她輕輕勾了勾嘴角,齊天心裏忽地一沉,那笑,絕對不是贊賞……寶樂嗤笑道:“好男不當兵,好鐵不大釘。混混有生業,去拉彎彎鐵,淨想俏事兒。”

沒有一萬具白骨頂着也出不來一個将軍。大周內亂初定,北方正在跟胡人作戰,傷亡率可是很高的。且不說你會不會把命折了,即便你真的賺取了功名,也最多是光明正大站到了我的墳前。想一想,戚戚然。

齊天緊緊攥住了拳頭。軍營裏的生活很苦,操練很累。她是他出血流汗的動力。她的一句鼓勵便能給他無限的力量,偏她只是……她從心眼裏覺得自己這樣的人根本不值一顧。

“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可對得起你爹娘?”

齊天聽了這話,怔怔擡起頭,卻發現她依舊保持着那側身拿手梳頭的姿勢,只是動作卻慢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她在等着我的答案。她是在擔心我?這個認知又叫齊天的內心被莫大的喜悅占領。他按住了狂跳的心,如實回答:“我原是在山裏跟着祖父長大的,祖父過世,我才走出來。我父母,去的早。”

“這樣啊……”寶樂喃喃低語,也是個可憐人。她終于停止了梳頭發,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他的頭頂,“那,如果你真死在戰場上,我便勉為其難收了你的屍骨吧。”

齊天猛然擡頭,看到了她眼角的笑意,明媚而又倨傲,恰似這仲春晚晴天。他被這笑所誘惑,怔怔的,收不回神。直到她阿嚏一聲,以袖掩口,小小的打了個噴嚏。

谷底下有風吹來,寶樂也不知二人随着水漂了多久,她的護衛們被蛇進攻,也不知道傷亡如何,什麽時候才能來找她。寶樂曲起手指敲敲自己悶漲的額頭。這次出門又不是沒燒香,父親也說了“宜出行”,怎麽就落到這般田地了?

齊天見她俏臉發白,唇色發青,顯然是凍得,急忙說道:“我們去找個山洞避一避吧。等到太陽落下,野獸覓食,就會危險了。”寶樂一聽,心中發顫,知道他所言有理,卻還是皺了皺眉,意有所指看他的手:“難道我跟你進山洞,就不危險了?”

齊天悚然一驚,頓時臉漲的發紅,話都說結巴了:“不,我不會,你你……”

寶樂卻又笑了。這個傻子。你會不會乘人之危難道我還不知道。她低下頭撩起自己的裙擺,扯了一下,指軟腕酸,竟然撕不開。這料子,未免質量太好。她氣惱的嘆息一聲,又叫齊天,那人木樁子似的蹲着,不敢擡頭。“你,過來,把我衣服*撕*了”

啊?齊天愕然擡頭,愈發臉紅如血,寶樂上前一步,他竟然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連連擺手。“不,不。”

寶樂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提起白生生一只腳踹他一下:“果然是個蠢貨。還是個不正經的蠢貨。我叫你把我這衣料子扯下一點,在沿路做好标記,也方便我的下人盡快尋到我。你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齊天一愣,連耳朵和脖子都一起紅了。他看看那華貴的錦緞,又瞅瞅自己的衣服:“還是撕我的吧,你,您的裙子很好看。”他的聲音很低,寶樂卻聽到了。

她早已聽慣各色贊美,這樸拙的話只叫她想笑。“不說我的屬下,若是有人無意路過,見到這珍貴的料子也會多看兩眼,瞧在這價值不菲的布料上,也會多多關注我們的性命。就你這靛藍葛布,且不說挂在樹上會不會被發現,便是發現了,也叫人懶得搭理。財主和乞丐同時落難,總是尋財主的更多些。所以說你就是個蠢貨。”

說罷,将裙裾往他手裏一塞:“快些,別磨磨蹭蹭的。”

齊天與她相處時候不多,卻似乎已習慣了她的訓斥,他搓搓手捏住了這柔軟的錦襕裙擺,一用力扯下一片拿在手裏。寶樂又示意他撕開,撕成細條,在河邊灌木上,先标記一番。齊天依樣照做,寶樂看看流水,又看看木愣愣站在自己面前的漢子,先是勾勾手指叫他過來,又往下點點,示意他蹲下。她的鞋子早被水沖不見了,現在凍得發涼,還叫石子咯得發疼,早已堅持不住。“你還有力氣吧?”

齊天急忙道:“我已休息的差不多了,可以背動……”話音未落,那軟軟涼涼的身體就落在了背上,原來她只是象征性的問一下。畢竟自己現在的身份已不是下人,不能随意使喚。

齊天對山中形勢似乎有着天生的敏感,他一路走,一路觀察,看起來氣定神閑,這叫寶樂漸漸平靜下來,不像一開始那麽慌亂。

每走一段,他就會停下來,寶樂便把他撕成細縷的布料系在樹枝上。那濃麗的紅色,在綠叢中果然很亮眼。等到太陽西斜的時刻,二人終于找到了勉強算是栖身之所的地方。齊天清理出一塊略酸平整的石頭,把她放了上去。又攏一把柔軟的大樹葉過來,墊在下面讓她可以做得舒服一點。“委屈你了。”

寶樂四下看看,發現這是個石頭洞,有一張木板幹草榻。這幾乎算不上房子,小而逼仄,呈現出奇特的三角形。齊天解釋道:“這是老農看地的臨時窩棚,怕野豬或者野兔糟蹋莊稼。”

寶樂輕輕吸了口氣:“已經很好了。”她輕輕搓搓指尖,軟在幹草堆裏。她很冷,而且肚子餓了。她想爹爹和娘親。以後不出門了,老老實實等着一年多後,死在床上吧。不不,她得死在爹娘看不到的地方……寶樂開始胡思亂想。

她的衣服還是濕透的,現在緊緊熨帖在身上,随着仰倒的動作,迸出了細致的腰線,和那玲珑的乳,那山巒起伏處,還凸露了微微如豆的兩點。迷人嶺色,原本由秀發遮着,如今發絲散開,便盡數展現。齊天看了一眼,臉上作燒,很懂禮數的低下了頭,手裏的動作卻軟了,剛捧起的一把茅草又落在了地上。

寶樂視線瞟過來,他急忙蹲在地上,攏了攏幹草,想了想,又開始在窩棚裏東翻西找,最終還真叫他尋來一把火鐮。他大喜,興奮的跑出去,寶樂看着他強健的背影,久久不收回視線。

這是個奇怪的男人。寶樂心道,給她踏實的感覺。她可以放心的睡去,而不用紮着精神去應付,也不必擔心被侵犯。跟太子,跟昭王都不一樣。她長長的舒了口氣,身體疲累,精神反而輕松起來。這種人能活一百多歲,也是上天的恩寵吧。

齊天從外面抱來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壘砌了一個簡單的火旮旯。他動作熟練的燃着了火,待到回身對着寶樂,卻又是謹慎膽怯的模樣:“郡,郡主,您把衣服脫了烤一烤吧。會生病的。”

寶樂依舊保持着躺卧的姿勢,眼神卻斜向上,輕雪似的飄在他臉上。齊天愈發緊張了,局促的擺着手:“我絕對不會偷看,我,我背過身去。”寶樂依舊不動,他彎腰撿起一根棒子恭恭敬敬的遞過去,十分認真的道:“我若真做了沒臉的事,你就拿這個打我。”

寶樂終于笑了。這是個有趣的蠢貨。她伸出一根小指,細細白白,按住了那結實的手背,将它推回去。她悠悠嘆了口氣:“男人若真要對付女人,女人哪怕拿着刀子又能怎麽樣呢。”嘴上說着,她已站起身來,往火堆邊坐下。你是個老實人,我不會盡找着你欺負。

“過來。”寶樂隔着火堆沖他招招手,被火光映照的面孔,說不出的嬌俏動人,倨傲鮮活。“難道你就不生病嗎?當兵沒當出個景兒呢,先成了病鬼。”

齊天摸摸頭,嘿嘿笑道:“我沒事,我身體結實,從小就不……”

“過來!”

“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