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體模特”

那個時候的西府海棠開得正好。淺粉的花瓣半斂着,将開未開的模樣,就像花樹下那個少女嬌怯的笑顏。

筆直修長的樹梢頂端,被春風染綠的棠葉微微招搖着,枝葉的縫隙間透過暖軟陽光,照在少年的肩膀上。

從喬慕意的角度看,那少年是背對着她的,所以瞧不清具體的模樣。單看那氣質,清冷高絕,如萬裏晴空一般,想必長相是不差的。

主角必須帥!喬慕意在心裏驕傲地想着,激動地看着少年擡起手,攏住了少女的肩膀。

親上去啊!!!喬慕意想歡呼。

她等這一幕等好久了,從《花間辭》這本玄幻小說開始連載的第一章,等到了現在快1000章,終于看到男女主角相互表明心跡的征兆了。

雖然作者大神還沒有寫男女主角的初吻,但喬慕意已經在心裏排演過無數次,特特給他們安排了這“十裏海棠,樹樹繁花”的絕美場景。她磕的CP,初吻必須是最浪漫的!

喬慕意滿心裏充盈的幸福感,簡直能讓她升天。她看着少年一點一點傾身,貼向那個不勝羞怯的少女……

卻在這種關鍵時候,喬慕意突然感覺到自己身後,有誰在用力捅着她的腰。

喬慕意不耐煩地想要反手把那人的手撥開,不要打擾她磕CP!

那騷擾的手根本不停,同時有其他的聲音,透進了喬慕意營造的這個獨立小世界裏:“……喬喬,醒醒!下課了,但是周老師還在拖堂……”

喬慕意終于是不情不願地睜開了眼睛。眼前沒有十裏繁花的海棠,也沒有樹下相擁的少年少女,有的是一截光斑透過窗戶,落在她手邊,仿佛在告訴她,時間已經不知不覺被她睡過去了,夕陽西下,該是放學的時候了。

教室裏響着不耐煩的嗡嗡聲,明顯是大家都焦急了,卻沒法離開。

喬慕意懶洋洋地用臉蹭了蹭手臂,緩緩坐起身子來,甩了甩睡麻的手腕。

然後她揚起淺淺的笑,兩靥漾起梨渦,沖着還在講臺上滔滔不絕的老師道:“周老師,下課了!咱們放學好不好?”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瞬間讓嘈雜的班級為之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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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臺上本來自顧自講着課的老師,聞聲擡眼看了過來,就看着這女孩睡眼惺忪,那雙有卧蠶的桃花眼,此時像是朦胧新月浮在雲端一般,透着慵懶與惬意,有種清純又風流的感覺。這可把年輕的男老師給看得面上一紅,慌裏慌張錯開了視線,像是擔心再多看幾眼就要沉迷似的。他張了張嘴,本來挺響亮的聲音,此刻只蓄在喉嚨裏,有點低沉,但吐字清晰,倒是讓所有人都聽清了:“下課。”

本來安靜下來的班裏,如同被施了什麽解禁咒語,喜悅的喧嚣從各個角落蔓延開。

周老師視線在班裏轉了一圈,忽而又道:“我布置一下作業。”

嘈雜聲又小了一度,不少學生不情不願地摸出本子準備記錄。

周老師翻着習題冊,道:“今晚上的作業,練習冊的第49頁至54頁,全部寫完。”

班裏瞬間響起一陣“啊”的嘆氣聲,不過還算收斂。周老師沒當回事,每回布置作業都這樣,學生嘛,都是想少做幾道題的。

這嘆息聲快要消下去的時候,那個清亮甜美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周老師,這作業也太多了。今天我們班主任俞老師給布置了三套卷子呢,您瞧,我們一晚上哪做得了這麽多題啊……”

還是喬慕意。這小丫頭,在他課上一直睡覺,醒來就催他下課,布置個作業還讨價還價……真是,怕了怕了。

周老師無奈地看着她,在她那嬌俏的眼神炮彈下,猶猶豫豫道:“那……就只做3頁?到51頁,這可不算多了吧?”

喬慕意托着臉沖他甜甜一笑,道:“不多不多,謝謝老師體諒我們。”

“你呀,你呀……拿你沒辦法。”周老師搖着頭連連感慨,半晌只得一句,“真是個小魔女!”

這個稱呼,是德海中學數學組那個以“刻板嚴厲”著稱的老組長,率先叫出來的。

周老師來德海執教五年了,第一次帶高三前,特別向這位老前輩請教過。當時老前輩就教導他,好學生不要過于驕縱,差學生不要過于苛責,熊孩子要敢于管教,但是——喬慕意這個小魔女,實在沒轍你就讓她一讓。

當時小周老師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麽這個能把有名的小混混教成學霸的老教師,會對一個小姑娘這般無可奈何。

後來他就明白了,喬慕意這丫頭,管不住,說不過,調皮得不惹人生厭,反而還覺得她可愛,總是忍不住想要縱容她……着實是個小魔女了。

好在這個小魔女雖然古靈精怪,但也從來不惹是生非。調皮起來令人手足無措,轉瞬又乖巧的惹人生憐。

也不知道是誰能把這丫頭給降服了……反正小周老師已經舉手投降了。

他整理好自己的課本,離開教室時,遠遠地聽見自己身後,喬慕意聲音甜甜地跟他道別:“周老師您辛苦了,老師再見!”

周老師臉上又泛起絲笑意,覺得讓讓這個小丫頭也挺好的……

老師一走,班裏的學生擺脫了管教,一個個從JPG模式都切換到了GIF模式,班裏瞬間生龍活虎,人聲鼎沸。

而給大家帶來解放的喬慕意,此刻卻意興闌珊地收拾着自己的東西,看上去不是很開心。

坐在她後排的好友游悠優,笑着探身過來,問她:“喬喬,你都睡了一整節課了,還沒睡好呢?”

喬慕意回頭甩了她一個“慘兮兮”的眼神,頹喪道:“別提了!我剛夢到我CP初吻的場景,你就給我叫醒了……我還沒看到他倆打上KISS呢!”

游悠優癟嘴瞪眼睛,無辜道:“這我哪能知道啊……再說,你可以回去産糧啊!不比夢裏看一眼來得好?畫好了圖,設成手機桌面,天天舔。”

喬慕意嘟着嘴,臉上透出的可憐更加鮮明了些:“別提了。我爸說給我找了個家教,今晚上第一次來。我還不知道是個什麽人呢,誰知道好不好應付……”

“還有喬喬你搞不定的人?”游悠優比喬慕意還有自信。

她擡手笑着一拍喬慕意的肩,道:“總之啊,早點回家吧!”

兩個女孩收拾好東西,說說笑笑往校門口走。德海中學正門對着一條筆直的大道,兩旁栽種着的花木正是西府海棠。此時春節假期剛過,春意尚遠,這一樹一樹枝幹筆挺,卻是無花無葉,有些蕭索。

喬慕意路過這些西府海棠時,忍不住去想,等她生日的時候,四月間,這一片就該像她夢裏一樣,花繁葉茂,美不勝收了吧?

她正走神想着,身旁的游悠優搖了搖她的手臂,同時小聲對她說着:“喬喬,你看。”

喬慕意循聲擡頭,就見一輛瑪莎拉蒂Levante嚣張地橫在校門口,熙熙攘攘的人潮走到那裏,被迫分成兩股細流,倒是把正中央那個倚着車身搔首弄姿的身影,襯托得更加“超凡脫俗”。

游悠優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貼在喬慕意耳邊道:“你快看,印炯穿的那外套,騷紅的天鵝絨配墨綠色的襯衫,他怎麽這麽敢穿?”

喬慕意聳了聳肩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人心裏從來沒一點數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繼續往前走,全然沒有把攔在校門口的豪車“型男”放在眼裏。

倒是型男自己受不得被人忽視,遠遠就沖着喬慕意小跑而來,手裏還拿着朵紅玫瑰。

等他終于來到喬慕意面前,殷勤地一俯身,想要搞個紳士的吻手禮。

結果喬慕意不動聲色地把手一晃,就躲開了,然後平靜道:“印炯,你又有什麽事?”

“喬喬!”印炯的聲音像是在演舞臺劇一樣誇張,“我只想送你一朵玫瑰,和一段浪漫的歸程!請你——不要拒絕我這顆為你神魂颠倒的真摯之心!”

喬慕意視線在印炯手裏玫瑰上一沾,旋即擡起眼,嚴肅道:“校規第三大部分第二十二條是什麽,你忘了?”

印炯一愣,呆道:“是、是什麽?”

“禁止任何形式的早戀,禁止同學之間有超越一般交友界限的親密接觸。”喬慕意用朗誦般的語氣道。

印炯撓了撓頭,疑惑道:“校規有這條嗎?”

喬慕意一臉坦然:“你不信可以去問徐捕頭。”

“徐捕頭”是德海的教導主任,因“心狠手辣、雷厲風行、寧可錯抓、絕不漏放”的紀律監督原則,有了這個诨名。

哪怕印炯這種不靠譜的浪蕩公子哥,聽到“徐捕頭”的威名也是立刻就慫,連連擺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對了喬喬,我家裏還有晚宴,來得都是大人物,我爸千叮咛萬囑咐,讓我別遲到。我不跟你聊了啊!明天見!”

話音都沒落,印炯一陣風似的掀回自己的保時捷前,上車,啓動,一氣呵成,絕塵而去。

游悠優剛才一直憋笑憋得很艱難,此刻終于可以笑出聲了,于是說話都帶喘的:“喬喬啊……你說印炯都追你三年了,怎麽還能有這麽多花樣?可笑死我了!不過他怎麽還不死心啊?你都拒絕他幾百次了吧?”

“沒這麽多。”喬慕意根本沒把剛才的插曲當回事,繼續往前走,同時閑閑道,“最多幾十次。”

游悠優啧了兩聲,道:“說起來,喬喬,你這被表白次數,應該是僅次于許師兄了。他畢竟是咱們德海‘被表白次數最多’的記錄保持者,估計十年以內都無人能超越了。”

喬慕意聞言感慨:“誰這麽無聊,還統計這些。”

“那可是許師兄啊!”游悠優的語氣充滿着少女心的幻想感,好像“許師兄”三個字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喬慕意瞄了她一眼,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他。高二那年,他不是來咱們班查過做眼保健操的情況嗎?我當時剛好坐門口,睜着眼睛沒做操,被他撞上了,還給我記了一筆呢!虧我當時還沖他比了個賣萌的鬼臉,真是一點情面也不講。”

“你比什麽鬼臉了?”游悠優好奇地問着。

喬慕意回想了一下,用手掌比出個“OK”的手勢,但食指和拇指組成的形狀卻更像個眼睛的輪廓,剩下三根修長的手指就像眼睫毛一樣。然後喬慕意果然把這個手勢貼在了眼睛上,沖着游悠優道:“就是這樣啊!我這可是誇他眼睛長得好看呢!丹鳳眼最是挑長相的,非得那種氣質出衆、五官深邃的人,才能體現出這種眼型的俊美。還有啊,他睫毛好長的,當時陽光從他背後斜射過來,我瞬間就看到了。”

她這般說着,卻發現游悠優露出一臉花癡的樣子,喃喃道:“喬喬,我也好想看許師兄的眼睛和睫毛啊……”

喬慕意唇角抽搐了一下,收了手,順勢推了游悠優一把,讓她清醒點:“許辭修那種人,這麽冷漠,完全不近人情,誰看上他,那不是找罪受麽!”

游悠優聞言,深深地嘆了口氣,道:“是啊……大家都說,能讓許師兄看上的人,恐怕都還沒出生呢。”

“真是躲過一劫。”喬慕意假裝感慨着。

“去你的!”游悠優也反手輕輕推了喬慕意一把,嘻嘻哈哈起來,“別聊了,天都快黑了,早點回家吧!你爸給你找的家教,不是今天來麽?”

喬慕意的父親在拉美搞援建,作為項目負責人,錢沒少掙,但這幾年幾乎沒有回過國。喬慕意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這些年,她家裏只有個和父親沾點親的阿姨來做保姆,給喬慕意做做飯、料理一下家務。

喬父工作忙,還跨着時區,平時對喬慕意真是完全放養狀态。但這眼見得高三下學期了,人生最關鍵的沖刺期,哪怕春節都沒法回家的喬父,終于是惦記着自己還有個女兒,特特讓保姆紅姨在他們地方論壇上發了個帖子,高薪求全科家教。

據說應聘的人不少,喬父親自篩選的簡歷,挑中了一個成績特別出挑的學神,還千叮咛萬囑咐,讓喬慕意一定要好好跟着人家學習。

喬慕意随意應承了下來,心裏卻完全沒當回事。她是美術生,美術聯考的成績已經下來了,喬慕意考得非常突出,參加的校考也都很不錯。除了那個最頂級的學府U大,要求超變态的文化課成績,直接被喬慕意給排除在選項之外了;其他的所有美術類院校,喬慕意覺得自己高考随便混混,還是有個差不多的。

反正她怎麽努力,也學不成許辭修啊?那可是德海這麽多年來,培養出來的第一個市狀元。

喬慕意這樣想着,心裏盤算着在這個家教面前随便混混,或者幹脆想個法子讓他辭職算了。

她到家的時候,一進門就看到了客廳的茶幾上擺着切好的蘋果,但沙發上沒人。看來那個家教已經來了?

紅姨正忙着收拾東西,聽見喬慕意進門的聲音,立刻走了來,連連問道:“慕慕呀,今天累不累呀?餓不餓?紅姨今天買了三文魚,新鮮的,晚上吃!”

喬慕意沖紅姨笑得很甜,換好拖鞋,随手把書包甩掉,親密地一把摟過紅姨的肩,道:“紅姨辛苦了!對了,我看見客用拖鞋少了一雙,是那個家教來了嗎?”

“是的呢。”紅姨眼睛一挑,臉上竟泛起一絲紅暈,“哎呀慕慕呀,紅姨跟你講哦,那個老師生得好俊的!氣質又好!一看就是有學問的人,你跟着他學肯定能考得特別好!人家還可認真了呢!我讓他在客廳吃吃水果,喝喝茶,等你回家再說,人家不要嘞,說是想先看看你的學習狀況,我就給領到書房去了。”

“在書房是吧?行,我去找他。”喬慕意點了點頭,又沖紅姨眨了眨眼,“紅姨啊,你今天是不是還煲了湯?一進門就聞到了,好香的!果然我家紅姨手藝就是好。”

“慕慕你就是嘴甜!”紅姨樂得合不攏嘴。

喬慕意臉上帶着笑,快步上了樓梯,去了二樓的書房。

一推門,那個立在書櫃前修長的身影,就落進她的眼裏。高挑的個子,勻稱的體格,被頂上吊燈那熏暖的光氤氲出一種遺世獨立的高雅氣質。那人本是低頭凝望着自己手裏捧着的書,聽到喬慕意推門的聲音,便擡頭看了過來。于是喬慕意就看到了那張五官精致、輪廓深邃的臉,看着那人眼神裏蓄着淡淡的冷漠與疏離,凝望着自己。整個畫面,無論是色調還是光影,又或者說是某種微妙的氣場,都像是一幅絕美的油畫。

喬慕意這種美術生,對于“美”一向是最敏感的。眼前這幕瞬間在她腦海裏刻印了下來,讓喬慕意忍不住脫口而出:“你來當我模特吧。”

說完,她忽又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嬌俏暧昧道:“我瞧你身材蠻好的,穿衣顯瘦,想必脫衣是有肉的。不如脫了衣服讓我審視一下?”

後面這句話,是喬慕意認出了那人時,瞬間浮起的惡作劇心思。你說這緣分也就是巧,今天剛說到許辭修,晚上她就在自己家裏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許師兄”。

這種“高冷清絕”的人,喬慕意這樣的小魔女,不趁機調戲一把,多遺憾吶!

她眼波潋滟,緊緊鎖定着許辭修的臉,想要看他有什麽反應。

就見許辭修眼觀鼻、鼻觀心,正經到不能更正經的模樣,認真道:“我是來當你家教的。”

喬慕意眼波一轉,故意蠻不講理道:“我可沒錢付家教費,只能以畫抵債。許師兄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上課。”

她料想,許辭修這種一板一眼的性子,肯定拿她沒轍。

果然,就看見許辭修一言不發,只是把手裏的書合上,塞回書櫃裏。

喬慕意覺得自己這是占了上風了,忍不住亮起一抹小得意的笑,兩靥梨渦都好似盛滿了醉人佳釀,讓人看着就覺得只是看看就已經意亂情迷。

卻在這時,許辭修忽然回身,大踏步走了來,在喬慕意還沒來得及作出什麽反應時,已站在她身前。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若有若無,許辭修身材高挑,此時垂着頭,凝望喬慕意的眼神,在陰影之中,仿佛突然多了抹危險的光。他說話的聲音慢條斯理,像是提琴的琴弓在琴弦上細膩地磨,讓喬慕意的心口忍不住跟着震顫:

“可以。今晚上完課,我讓你畫,怎麽畫都行。”

喬慕意怔住了。她懵懵懂懂地任由許辭修握住手腕,往書房裏拖。

她有點慌,又有些不安分的心思跳啊跳,于是又有一個主意浮上心頭。

喬慕意瞬間停了步子,拖着手腕,故意和許辭修抵抗。等許辭修面無表情地回頭看着她時,她又揚起笑來,嬌俏着說:“許師兄,我在家學習,都是要換睡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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