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唐绮羅咯咯嬌笑,登時媚态橫生,塗了鮮紅豆蔻的指尖在我臉頰上一劃:“你以為我說假話麽?自你們回京城,我便夜夜都在葉公子的房外守着……”

我聞言大驚,倏然反手捏緊她的手臂,厲聲道:“你對景止無禮?”

她吃痛哎喲了一聲,眼波中閃爍着古怪的笑意,輕輕搖了搖螓首:“我行走江湖多年,閱人無數,偏偏對着葉公子,百般放不下。那日我給他種下催情蛇毒後,見他墜落懸崖,心下當真好生後悔,待得知你救了他的性命,才松了一口氣。”

我聽她語氣苦澀,将信将疑,沉着氣聽她道來。

自我們返回京城,她便私自潛入葉府,本想一解相思之苦,但見到景止每夜都獨坐在窗前,要麽支頤不語,要麽就翻來覆去地在紙上寫“嘉魚”二字,方才豁然醒悟,發覺了他的心事。

過得兩日,徐府裏傳來消息,說是府上少爺對鎮國公大人直言傾慕葉公子,為此遭了一頓前所未有的毒打。

景止聞訊,吐了一口血,染了一場不輕的風寒,由這場病,早有幾分懷疑的葉相終于篤定了愛子的心思,驚怒欲絕,喝命不許請醫治療。

這一個月本少爺固然是沒下得了床,景止也不比我好多少,葉府的老太太請了好幾個名醫來為他調養,好不容易才緩過來。

唐绮羅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這才明白自己竟對這少年生出莫名而牢固的情愫,忍不住夜裏現身相見,問他可願自己代傳消息?不料景止淡淡謝過她的好意,為了我不再受老爹的責罰,只請她永不提起。

她本應允了這請求,但今日見景止歸來,不知為了什麽緣故,又犯了吐血的舊疾,她憐惜驚怒之下,終于忍不住來徐府找我。

我聽得一顆心幾乎跳出胸腔,顫聲道:“當真?”

唐绮羅白了我一眼,沒好氣道:“你當本姑娘這麽閑着沒事做,編了故事來逗你?”

她後面的話我沒聽清,耳畔陡然大作的風聲我也沒聽清,還沒來得及動念,身子已經急彈而出,躍上房檐,一路向葉府疾奔而去。

雖說賭氣不肯再去葉府,但本少爺一向就是這麽沒氣節。

原是自幼走慣了的舊路,只隔着一條街,眨眼即到,我屏氣躲過葉府的侍衛,直奔景止的住處。

他房裏并未點燈,我心心念念的少年獨自躺在床上,時不時地咳嗽幾聲。竟沒個小厮丫鬟在旁伺候着,想是都被他遣散了。

Advertisement

我驀地停下腳步,呆了半日,才揮手點燃了燭火,慢騰騰走到床沿前,放柔了聲音:“景止,咳嗽得厲害麽?”

他坐起來,神色從迷茫漸漸轉為平靜,冬湖一般毫無波瀾:“徐公子此番夜裏又來,莫非是又動了上次的念頭?”

苦笑着一扯唇角,臉色灰敗慘白:“原是我之前應你種下的孽,這副身子,你若當真想要,就拿去,但這顆心卻不能了。”

我道:“唐姑娘告訴了我前因後果,你不必再瞞着。”

他臉上瞬息驚怔,口頓時啞了。

原是我混賬了,他這樣素來不扯謊的人,我怎能被他瞞過。

我怔怔瞅着他,見他形容清減消瘦,憐意大起,淚珠兒在眼眶裏滾來滾去,險些往下掉,沒骨氣地胡亂抹了一把淚,委委屈屈地卷起袖子來給他看:“我來是同你說,之前許久不來見你,是因為我告訴老爹,你葉景止是我的命,老爹打得我遍體鱗傷,我在家躺了一個月,差點沒去見閻羅。”

他怔了怔,清澈的眸子投注在我手臂的傷痕上,眼底閃過驚痛愧悔之色,驀地伸手按在我的傷口處,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我湊近他身旁,順勢坐下:“景止,此事我本想瞞着你,但我此刻既然對你開誠布公地說了,便是要你明白一件事。若活着,咱們一塊兒活着,若死,咱們也一塊兒去奈何橋,總之,我徐魚這一生,總是陪着你的。”

他倏然伸兩根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我心頭熱烘烘的,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貼在臉上,傳來溫軟的觸感,話說得越發沒骨氣:“好景止,別說只是爹娘不許,就算你要打我殺我,我也心甘情願地伸脖子,但你千萬不要不理我。”

良久不聞他的應答,我一顆心頓時又有些七上八下,低頭湊了湊,疑惑道:“你可願了?唔……”

面前的少年頭一回在頭腦清明的時候,主動觸上我的雙唇。

那夜他拒我時,我原是十分的抑郁,此刻甜頭送上門來,多日以來的抑郁卻就此一掃而空。

他于此道原是腼腆得呆氣,只蜻蜓點水似的在我唇上一碰就想撤,我卻如何能任他退去,雙臂一緊,用力将他箍進懷裏,低聲道:“我自幼愛看雜書,上面的教誨不少,咱們便試試可好?”

不等他回答,低頭在那雙唇上來回舔了舔,引起他一聲壓抑不住的低吟。我腦中轟然,宛如得了莫大的鼓勵,任着胸中一團火燒得鼎沸,沉溺在和他的唇舌交纏中。

良久他才輕嘆一聲:“我……自是願的。”

寥寥幾個字,聽得我心頭酥軟得沒個着落,我忍不住摟緊了他,低低的道:“這回親你,你懂得些有來有往的道理了。”

他清透雙眸似開如阖,眸光裏仿佛初春剛融的雪水,脈脈中又有幾分恍惚迷離,左手無力地挂在我胸膛上,雙唇花凍似的翕動顫抖,看得我心中怦怦亂跳,幸而記起他身子不适,咬牙苦忍,拼了老命才按捺住心頭绮念。

老爹原有吩咐,禁止我半夜出門。這吩咐本少爺牢記在心,卻未能實行。

将他重新蓋上被褥,我本想囑咐一句好睡,明日再來瞧你,無奈他伸手拉了我一下,在我疑惑的眼神中頓了頓,清澈透亮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羞赧之色,欲言又止。

我頓時恍然,再也走不脫:“好,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陪你。”

既然走不脫,我強忍快蹦出來的喜悅,抱了景止躺回床上,将他嚴密地裹在被褥裏,一縷清新淡雅的香氣直鑽入我鼻子中來,我湊近了他耳畔,順口笑道:“你被子上熏的什麽香,這樣好聞?”

景止微微一笑:“我一個堂堂男兒,怎會熏香?”

我厚顏無恥地繼續向他湊了湊,低聲道:“我的景止清婉雅致,宛若蘭生幽谷,身上有體香不足為奇。”

摟了他在懷,這一晚我睡得分外安心踏實,天剛蒙蒙亮,我睜開雙眼,見景止唇角萦繞着一絲溫靜的微笑,兀自沉睡,不忍叫醒他,踮着腳出了門,趁着天色尚暗,悄沒聲兒地回轉徐府。

整個府邸沒人發覺本少爺昨夜出了趟門,我在心底暗暗感謝了一番師父教我的武功,想起昨夜景止咳嗽了好幾回,心中擔憂惶急,暗地裏派人遍尋名醫,送到葉府給他看病。

幾個上了年紀的白胡子大夫把了脈都搖頭,說葉公子的風寒并不要緊,倒是年紀輕輕患上嘔血之疾,若不好好調理,将來恐怕壽命不永。

我聽了這話,魂魄喪了一半,夜裏私自前去陪着景止時,他卻還看得開:“生死由命,倘若老天爺當真要我死,原也勉強不來。”

我苦着臉:“什麽由不由命的,我不許你胡說。”

景止見我發慌,神色頗受用:“聽聞那位神醫戚前輩來了京城。”

我搔了搔腦袋,想起戚千藥那嬰兒大小,張牙舞爪的古怪模樣,不禁啞然失笑:“你怎麽知道?”

景止頓了頓,将我贈他的玉穗系到腰間玉佩上:“莫沉音既然來了京城,戚千藥自然也來。”

這話說得越發古怪。

我聽得更是摸不着頭腦:“莫公子?他來京城找老谷嗎,斯幽不是說,莫公子不肯讓老谷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麽?”

景止一臉的看傻子的表情,想是念着我們的情分,強撐着給我留面子:“你既看不出這背後的波詭雲谲,便算了。”

葉公子從小就眼明心亮,不知看出了什麽古怪文章,我連問他數次,見他始終不說,只得罷了,但聽說戚千藥那老兒随着莫沉音也來了京城,心中歡喜,次日匆匆吃了早飯,準備去吏部尚書家詢問老頭兒的下落。

老爹見我一副急匆匆的樣子,冷然道:“你要去何處?”

這幾日老爹管我管得忒嚴格,我沒好氣道:“我去吏部尚書府上找谷懷钰,爹你若不信,只管派人跟着。”

揚長出門,一路拐到谷府。

谷懷钰果然在家陪他那位新婚夫人,滿臉的喜氣洋洋,本少爺瞧着越櫻櫻的氣色比起當日好了許多,心裏也代他夫妻兩個歡喜,向谷公子拱手一笑。

屏風後轉出兩個人來,左邊那人竟是陶夜,黑袍獵獵,面凝寒冰,我沒料到能在此處和他相逢,多虧了他及時趕到,才助我們擊退了蠻兵,急忙沖他抱了抱拳。

右首是個月白紗袍,飄搖如畫的男子,臉色蒼白,眉間略染了幾分清愁,見了本少爺微微一怔,含笑問好,正是莫沉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