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六回? 一夜逞歡如夢
那次休假,赤命照例帶赨夢去看戲,這次的戲是新編的,第一次搬上舞臺演出,劇名叫《紅雲寨》。
赤命得到小道消息,這個版本中,第一折〈滅門〉演寨主朱紅雲殺光彤兒全家,奪取財寶并強搶彤兒;第二折〈定情〉演彤兒從抗拒到逐漸接受朱紅雲,兩人終訂下山盟海誓,發誓放下一切冤仇,相愛至死不渝;第三折〈情變〉演朱紅雲新搶來童男小夢,故而冷落彤兒,彤兒悲極生恨,與朱紅雲大吵一架,卻已喚不回對方的心;第四折〈痛殺〉演彤兒在朱紅雲與小夢的酒菜中下毒,在兩人中毒無法抵抗時痛下殺手。
想不到赑風隼昔年的玩笑竟然成真了,紅雲寨主朱紅雲跟彤兒的愛恨情仇真被編成劇本。
昔日赑風隼的笑語猶在耳畔,可如今,戲上演了,身邊一同看戲的人,卻不再是他。
他還記得,那天是他們的初夜,歡合過後,次日沐浴時談着這個話題,那時他們有多麽快活!就如朱紅雲與彤兒定情時,誰會想到朱紅雲日後會變心,他倆定情時,又怎麽想的到風隼日後的不告而別?
赤命越想,越是心如刀割,心思早從戲臺上飄到了遙遠的過往。
然後他想起那晚,風隼摸着臉頰痛苦的表情,他想起,如果那時他忍下來,沒有打上那一巴掌,是不是就不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赤命越想越悔,越想越悲,原來沉埋的傷口被翻開來,跟失去的當下一樣痛。別後數年,他總幻想着哪天風隼突然就回來了,可這樣的情節,連在夢裏都沒發生過。
赨夢捏了捏赤命的手掌,打斷他的思緒:「我不想看這齣,可以回去嗎?」
赤命回過神,臺上正演到朱紅雲殺完衆人,要彤兒跟他回去,彤兒憤怒大罵的場景,飾演彤兒的演員原是唱旦角,面容俊美、嗓音高亢,是時下最當紅的演員,許多觀衆正是為了看他來的。
赤命嘆口氣,演員再美,美不過他心裏的人。此刻他本也無心看戲,便回答:「嗯,走吧。」
兩人回到橋下,各懷心事,一路無話。之後,赨夢要求赤命教他新的招式,赤命收拾情緒,驗收了赨夢的練習成果後,便進行下一招的教學。
§
隔週休假,赨夢拒絕了與赤命一同看戲的要求。
「我不太想看戲了。恩公您自己去吧,我,我可以去找赯,雖然今天休診但他還是會在;不然,我也可以自己待在橋下練習教過的招式。」赨夢淡淡地道,臉色蒼白。
赤命一愣:「怎麽了?」他想起上週看《紅雲寨》時赨夢的異樣──那時他沉溺在對赑風隼的想念中,沒特別留意,但回想起來,當時赨夢的神情确是十分奇怪。
「沒什麽,別問。」赨夢臉色更白了。
赤命見狀,溫柔地問:「你不舒服嗎?我陪你去找赯子大夫看看?」
這時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赤命腦海,他眼睛睜大,看着赨夢:「你……就是──?」
赨夢別過頭去,算是默認了。他知道赤命聯想起了什麽。
兩人相對默然。
過了半晌,赤命還是問了:「所以,彤兒跟小夢,是同一人是吧?」想來該是「赨兒」而不是「彤兒」,大概因為字太冷僻,故事傳着傳着便積非成是。
赨夢一咬牙,吼道:「從來就只有氐首赨夢,沒有什麽彤兒跟小夢!就算有,也已經跟朱紅雲一起死了!就算愛過,也只不過說明愛錯了人──那種殺人父母、強要別人身體的傢夥,口上說的愛、表現出的溫柔,只有蠢到不能再蠢的傻子才會相信,他費盡心思得到對方付出真心之後,用不了多久,本來捧在掌上的寶貝也就只是個性奴罷了!」
赤命愣住,頓了一下,然後說:「對不起……讓你想起不開心的事了。」
赨夢聞言,深吸一口氣,平靜了情緒說:「不──是我反應過激了。」他停了半晌,然後擠出一個笑容說:「朱紅雲也好,彤兒也好,小夢也好,總之,都過去了。氐首赨夢活下來了,我現在終于可以活出自己的人生了,不必仰人鼻息,能夠自給自足的人生。」
然後他笑了,不是擠出來,而是真心地笑了:「是恩公給了我真正的生命啊。我覺得好幸運,能夠遇到恩公,我真的好幸運。」
赤命心中一動,握住他的手,說道:「太好了,你能活下來,真是太好了。」他想說,他也一樣覺得很幸運,是遇見了赨夢,才使他在失去赑風隼後,再一次找到人生的光明。但他不知道怎麽說出這份感受,所以只是握着那隻潔白的手。
似乎過了很久,赨夢抽出手說:「不耽誤恩公看戲了,我會自己好好的。」他臉上帶着微笑,雙頰紅撲撲的,明艷動人的模樣,赤命見了,竟有種吻上去的沖動。
當然他忍住了。赤命應了一聲,便出發看戲──他可不能亂來,他想着,且不說他心中還有着赑風隼,赨夢命運多舛,他又怎能成為另一個欺負赨夢的人?
而赨夢看着赤命離去的背影,直到赤命走得遠了,他才坐下來,撫着那隻赤命方才握過的手,癡癡地笑了。
§
又過了一陣子,一日,赨夢去醫館時,赯子交給赨夢一把劍和一本劍譜。
「這是如夢劍令,我前陣子整理東西時看到它,才想起這東西的存在──這是我在偶然的機緣下所得,但我已習有其他兵刃,武學貴精不貴多,我不宜再練劍。既然我留着沒用,不如給你防身。」
赨夢驚喜交加,欲要推辭不受,赯子卻把物件硬是塞進他手裏,赨夢只得謝過收下。
拿至手中,赨夢不禁被那發亮的劍身吸引了目光,見到劍柄繫着一顆鈴铛,他輕輕揮了一下劍,鈴铛發出聲響,竟使人一陣暈眩。
赨夢按住鈴铛,有點吓到,赯子趕忙把鈴铛解下,說道:「我差點忘記了,這個鈴铛有催人心神的效果,必須修練劍譜中記載的心法方不受影響,練成之後,便可在揮劍時使敵人內力産生紊亂,對實戰很有幫助。不過,在心法修練有成之前,還是先拿下吧。」
赨夢愣愣地點點頭,突然問道:「赯,你練過這些心法嗎?還有,你使的是什麽兵刃?我從來不知道你也練武。」
赯子回答:「嗯,我練過。所以,得空時,可以就在後院練,我去看你時,你也不必擔心影響我。至于我使的兵刃嗎……是家傳的奇門兵器,叫做蟲刃,應該算刀的一種吧。哈,未來有機會一同切磋,再讓你看看。」
赨夢笑笑:「一言為定。」他接着又問:「是說……這份劍譜,如果恩公他要一起練,可以嗎?」
赯子沉默了一下,然後淡淡地說:「既然送給了你,你接下來要讓誰一起練,是你的自由,我不會幹涉。」
總之,赨夢得劍後,便勤于修練。赨夢問鬼方赤命要不要一起練,赤命卻拒絕了:一是那是赯子送赨夢的,他拿去練總是怪怪的;二是這劍法風格甚是輕靈,與赤命剛勐的路子不合。不過,為了怕赨夢往後練習時在一旁受到影響,赤命還是先把心法練了起來,他于武學一道悟性頗佳,且專注修練心法,不若赨夢同時練心法及劍法,赤命倒比赨夢先一步将心法練完了。練了之後,感覺通體舒暢,似乎體力精神都更甚往昔。
§
過了一陣子,卻發生一件令赤命痛徹心扉的事。
事情要說到與他一起工作的兄弟潘貝。那時候,潘貝求助幾個要好的兄弟,說是他母親重病在床,家中卻已沒錢支付醫藥費跟藥材,因此需要兄弟們資助,他講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母親從前對他多好,自己卻不成材,在母親生死關頭竟然什麽事也做不了雲雲。
赤命向來為人豪爽,沒想那麽多就答應了。想不到,潘貝拿了大家的錢,居然就此人間蒸發,其後衆人細查之下,才知潘貝拿了錢去攀附一個高官,早就跑到天廈名流的貴族區了,他們這群庸流萍寓的生口,一個人賺一年都付不了去天廈名流的過路費,也不曉得潘貝一開始是靠什麽管道得到機會的。而他口中的「重病母親」,根本早在幾年前就病死了。
身為當初出資最多的人,赤命自是無法接受,卻又無可奈何。
他恨自己笨,仔細想想,當時潘貝顧着哭,當大家問到可供查證的細節,包括母親需要那些藥材、請的是哪個大夫、家住哪裏、是否可以去探望他母親,潘貝都以更加激烈的哭泣将話題轉開,這點早該發現可疑的。說起來,假如潘貝所言為真,赤命大可幫他介紹赯子,以赯子虛澹平時行醫的風格,定然願意放寬繳交費用的期限,赤命也不用自己幫忙貼錢。
赤命更恨的是,如果三貝還在,以三貝的才智,一定會發現其中的可疑之處。如果三貝還在,他鬼方赤命怎麽會被騙?
赤命恨,自己又一次遭到背叛,又一次自己相信的人就這樣人間蒸發。他恨,為什麽赑風隼就這樣走了?為什麽他不回來?他是這樣的需要他,是啊,他就是笨,笨到留不住他……
愛人、財富、兄弟,他好像什麽都留不住。好似一切擁有過的,都像鏡花水月一般,終有一天要失去,沒有什麽是能真正留住一生的。鬼方赤命心如刀割,卻無處訴說,下一刻又像整顆心被掏空一樣,徒留無盡的空虛。走在路上,他只是握着拳,直到握出了血。
回到橋下,赨夢見到他的模樣,心中滿是擔憂,欲要詢問,赤命卻只是搖搖頭,示意他什麽都別問。
他們各自洗了澡,該是睡覺的時候了,赤命卻只是靠着牆發呆,眼中泛着血絲,毫無意識地把四周的草拔起來又撕碎。
于是赨夢也沒睡,就在旁邊靜靜地看着他。
突然赤命轉過頭來,看見了赨夢,對上了他一雙充滿着關懷之色的美眸。
「恩公……」赨夢輕輕喚着,欲言又止。
「你也不睡?」赤命問。
「唔,我睡不着。」赨夢垂下眼簾,「恩公,你還好嗎?」
赤命嘆了口氣,突然問道:「赨夢……你是不是有一天也會丢下我?」
赨夢愣住,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然後赤命又嘆口氣說:「沒事,當我沒問。」
接着赨夢大聲說:「不會的,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想跟恩公在一起──我只怕,我只怕有一天,恩公不要赨夢了……」說着卻越說越小聲,然後低下了頭。
赤命輕笑一聲說:「是嗎?」然後赨夢說:「是的。我……從未忘記過恩公的救命之恩,對我來說,恩公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哪怕死,我也要待在恩公身邊、追随恩公,恩公就是我的全部。」他一鼓作氣說了出來,以往,他不好意思說、怕讓鬼方赤命覺得自己太黏人的話,今日竟都說了。
赤命聽了,心中一動,問道:「你不騙我?」赨夢說道:「不騙──我是認真的。」他雙眼直望着赤命,長長的睫毛,底下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眼底是似水柔情,又是百煉鋼般的堅定,光滑的皮膚潔白若雪,紅唇點綴其上,似嚴冬中的梅花,嬌豔欲滴,卻又剛毅不摧。
悲極痛極之中,乍聞赨夢此語,對赤命來說,像是在一片黑暗中望見一道光,他情緒激盪,忍不住擁住赨夢,但覺溫香軟玉入懷,一時心蕩神馳,赨夢毫無抵抗,只輕輕地喚了聲「恩公」,聲音竟是說不出地甜膩,又夾雜着興奮和羞澀,赤命忍不住抱得更加緊了。待他松開懷抱,看見赨夢雙頰染着紅暈,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媚态可掬,迷亂之間,赤命再也把持不住,就吻上了那雙唇,将他壓倒在地,赨夢嘤地一聲,輕輕張開了嘴,任赤命在自己口中肆虐,享受對方舌頭勐烈的攻勢。
赤命放開了唇,見到赨夢的眼中滿是情慾,嬌喘細細,徹底失去了理智。而喜悅非常的赨夢,只覺渾身都要化了一般,就那樣在赤命的操弄下,欲仙欲死地呻吟着、享受着……。
有道是:
情字非藥可癒。斯人已遠,魂魄不曾入夢;癡戀深深,可知己身、倒影為誰?贈劍如夢,恍若一夢,伊人眼底,可曾有己?一晌歡極無限,卻道明月皎潔,只在水中央。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後記:
1. 不記得《紅雲寨》這個梗的可以去翻第二回下篇18 F XDDD
2. 潘貝者,背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