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忘生
玄空盤坐在原地,他最後一絲力氣已經用完,平靜地看着他們朝他湧來。甚至還露出一絲笑容,露出被血染得鮮紅的牙齒。
村長一把抓過玄空,高喊,“都是他——”
湧過來的村民停住,将村長和玄空團團圍住,直勾勾地看着他們,眼裏都是憤怒,“都是你——”
村長面上露出一絲笑容,低頭看向手裏的玄空,左手一把匕首插進了他的胸口,新鮮的血液沖了出來,滴落在地。
血色在累累白骨上蜿蜒。一絲絲黑色爬上白骨,并迅速蔓延開來,“砰!”無數黑氣自祭臺沖出,黑氣上浮現出一個個恐怖的人臉,朝着離他們最近的人沖去。
“啊!”
“啊!”
村民的慘叫聲響起。
玄空跌坐在地,他身上血色彌布,他身後黑氣彌漫,他眼所見,如同地獄。
在這地獄中,一襲青衣漫步在其中,他過處,群鬼避退。
是夫子。玄空眼神落在他的身後。他身後,一段長長的鐵鏈拖在地上,一頭握在夫子手裏,一頭伸向不可見的遠方。
夫子對上他的眼神,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玄空眼神一縮,夫子這次的笑容有了一絲真正的笑意。
桃源村裏所有的人剛剛都沖到了祭壇上,此刻全都倒在祭壇上,慘叫聲驚吓聲不停發出。夫子一步一步登上祭壇,鐵鏈碰撞在白骨上的聲音額外清脆。
給玄空領路的孩子剛剛被擠到最外面,此刻正一臉驚恐地蜷縮着身子,不停地抽泣着。夫子蹲下身,輕輕替他擦幹眼淚,捏了捏他的臉蛋。
“夫,夫子。”孩子從噩夢中醒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他,感覺有了依靠,大聲哭了出來,“哇哇哇——”
Advertisement
下一刻,孩子的哭聲停住,臉上是不知所措,因為夫子将他綁了起來。
夫子繼續站起來,往前走着,鐵鏈将他拖在地上,“啊!”孩子的哭聲更大了。
一步一步,夫子将所有村民都用鐵鏈綁起,他臉上甚至還帶着滿意的笑意,只是眼裏滿是漠然。
繞着玄空将所有人都綁上,夫子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汗,笑着對玄空說,“若是內人在,這時已備好手帕了。”
玄空平靜地看着他。眼前這人因為他夫人的死已經成魔。
沒有得到回答夫子也不惱,他眼神跳過玄空,看向他身後的祭臺,兩座白骨的手中空空蕩蕩的,那是原本放白玉手臂的地方。他眼中露出一絲惋惜,怔怔地自言自語,“你知道神的肉是什麽滋味嗎?”
說完他自己也笑,大笑。
“在這祭臺上,流過九萬九千九百八十個人的血。”夫子輕輕摸着祭臺上的那兩座白骨,“九萬九千九百八十個人,才等來了你。”
他看向糾纏在村民身上的一個個鬼影,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幫了他們,他們不會傷害你。”
“嘩啦——”鐵鏈在地上滾動的聲音,夫子轉身朝着遠處走去,他身後跟着一個個慘叫的村民,消失在黑氣中。
玄空坐在原地,他明白夫子那一眼的含義,也明白他未完的話——但是你,不一定能活。他低頭,胸口的鮮血正不停流出,紅得刺眼。
他閉上眼。
“玄空,你可能成佛?”恍惚看見苦言端正的背影,一尊大佛慈悲的看着他。
我不能,我誰都渡不了,我連自己都渡不了。
“啊!”
“啊!”
遠處傳來瘋子的嚎叫聲,那聲音就像一只孤狼。
“嘩嘩嘩——”
大雨傾盆落下。
什麽東西在他的手邊蹭過來蹭過去。
玄空費力睜開眼,是一只小狐貍半閉着眼,不停地往他的衣服裏鑽,想要躲雨。看樣子,是剛出生的幼崽。心裏微微一笑,他身子動了動,“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他側着身子,身子微微前傾,和地面形成一個夾角,剛好将小狐貍圈在其中。
小狐貍反應不及,頭上一大坨東西壓下來,驚了它一下。待發現頭上沒雨了,開心地離開這個令它感到危險的地方。一竄出去,稀裏嘩啦地雨淋下來,它吱一聲,縮回玄空懷裏,不動了,還不安地蹭了幾下。
黑暗的魔宮裏,輕擊椅子的纖細手指頓了一下,看着這幕畫面,輕輕挑了挑眉,鳳眼閃過一絲亮光。一絲神念穿越空間朝玄空懷裏的小狐貍射去。随後向後一躺,窩在寬大的白骨椅子裏繼續看。
玄空懷裏的小狐貍突地一顫,輕輕吱一聲,在玄空胸膛上蹭了蹭,閉上眼,氣息漸漸弱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又生龍活虎地睜開眼,靈動地眼睛看了玄空一眼,朝着遠處跑去。
雨後的清晨,空氣格外新鮮。
懷裏有什麽東西在不停亂動,玄空睜開眼,看向懷中,是一只雪白的小狐貍,它身邊還有許多果子,見他醒了,一只雪白的爪子按住一個輕輕一推,果子順勢滾到了玄空懷裏。
玄空摸了摸胸口,胸口的傷口已經結疤。他看向小狐貍,小狐貍已經用兩只細小的爪子蒙上了自己眼睛,似乎在說,沒臉看,沒臉看。
被小狐貍可愛的動作逗笑,玄空伸手揉了揉小狐貍的頭,“多謝。”這個世界,有魔,有仙,再多一個妖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
玄空起身,他身上的血跡已經被雨水沖刷幹淨,身上的衣服經過一夜,也已幹透。他看向正在扒着他腿往上爬的小狐貍,“我要去取一些東西。”
小狐貍沖他吱吱叫了幾聲。
“一起?”玄空一本正經地瞎猜道。
小狐貍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甚至雙爪忘了抓牢,直接掉了下去。
玄空笑着接住小狐貍,将他放入胸口的衣服中。
小狐貍在衣服裏折騰了無數下,最終安靜下來,露出一個頭靈動地打量着周圍。
桃源村,桃花依舊盛開,随風飄舞。
玄空在一棵桃樹下停下,從樹下挖出了他的包裹。這是他去祭壇之前埋在樹下的。将包袱背在身上,玄空抱着小狐貍走遍了桃源村。整個桃源村,只剩下一個瘋子。他看到瘋子時,他正往嘴裏瘋狂地塞着土,不時嚎叫幾聲,叫着叫着又笑,笑着笑着又哭,滿村的跑,不一會兒就見不到他的身影了。
玄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渡不了他。他将懷裏的小狐貍放在地上,轉身向前走去。走了一段路,轉身回頭。
小狐貍還在原地。
玄空看着它,它一雙圓滾滾的眼睛也看着玄空。輕吱一聲,它拔腿就往外跑。一會兒就不見了。
不一會兒,它費力地推着一個圓滾滾的果子又出現了。看見玄空還在原地,靈動的眼裏露出驚喜的神色,吱了一聲,将自己也團在果子上,圓滾滾地滾了過來。
玄空哭笑不得,輕輕拍了拍它毛上的灰塵,“忘生。”
小狐貍擡頭,咬着手指疑惑地看着他。
“忘記生命,佛教的一種說法,指看開一切,不要執着。”玄空輕撫它的皮毛,“永遠開開心心的。”
小狐貍愣了一下,“吱!”叫了一聲,鑽進玄空衣服裏不肯出來了。
玄空輕輕笑了,抱着小狐貍,朝來時的方向走去。果然,鐵索橋的對面的山已經不是來時的山,一條小路蜿蜒向前,消失在山峰處。
來時不知路,去時不知路。
“忘生。”玄空輕喚一聲。
小狐貍在胸前動了動。
“忘生。”玄空再換了一聲。
小狐貍将臉埋得更深,不理他。卻将衣服拱起,将小小的屁股露了出來。
玄空輕輕拍了一下。
小狐貍頓時竄入更深處,不一會兒又伸出一個頭來看着他,一雙圓滾滾的眼睛警惕地注視着他,你想幹什麽?
“忘生,走了。”玄空輕笑着說。
小狐貍呆呆看着,這小和尚,笑起來還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