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叛佛(二)
已經沒有了呼吸。
剛剛幹擾他神識的力量散去,他能感覺到,他身前的只是一具屍體。而且是已經死了很久的屍體。
玄空顫抖着将手收回,垂在一旁,閉上眼,眼皮也輕輕顫抖,有什麽東西仿佛要奔湧出來,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片刻後,他平靜下來,睜開眼,卻微微一愣。
苦言已經不見了,冷冰冰盤坐在蒲團上的是一頭青牛。
萬年前青牛悠閑喝水的畫面與二十年前苦言将他放在寺外讓他自己爬進來的畫面在腦海中交替放映,苦言,季玄尊,心魔,道主,佛主的身影在他腦海中交替閃過,還有剛剛他以為對自己的教導實際是苦言對自己這一生的總結,無怨無悔。
他渾身顫抖起來,背卻仍然挺得筆直。
外面的楊剛照進來,玄空正好站在光明與陰影交界的地方,明媚的陽光将他分成了黑暗與光明兩面。
良久,他平靜下來,睜開眼注視着苦言。
苦言的過往在他的目光下一一浮現,一頭剛剛被生下的小牛,卻總是不安分,這裏動動,那裏扭扭,還特別愛捉弄其他兄弟。
等稍稍長大一點,就開始在清澈的河水裏撒歡,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八個時辰都泡在水裏,拉都拉不出來。
玄空看着裏面活潑的小牛,眼中露出一絲暖意,果然從小就不着調。然而下一刻,他警惕起來。
一個青衣身影悠閑地走了過來,看見這青牛哈哈大笑,将左手放在它的頭上輕輕撫摸,“你以後就跟着我吧。”
小青牛親密地蹭了蹭他的手。
他的右手拿着一面鏡子,那面鏡子在不動變幻,演繹着青牛的一生,過去,現在,還有未來。
玄空平靜地看着,這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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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人突然回過頭來,看向玄空,他手中的鏡子破碎成一片一片向四周飛去,最大的一塊,甚至穿過畫面,刺進了玄空的眼睛。
玄空渾身再次顫抖起來,疼,劇烈地疼痛從眼睛四散開去,遍及全身。在這劇烈的疼痛中,他仍然保持着思緒的清醒,他能看見人過去的能力和道主手中的鏡子有何聯系?
道主手中的鏡子能夠看見過去現在和未來。數萬年前,鏡子破碎,承載着過去的鏡子碎片落在了他的身體裏,和他融為了一體?
是巧合嗎?不,不可能是巧合。在他們那個層次,任何一個巧合都是算計的結果。他一早就在道主的算計之中!
疼痛慢慢消去,他摸上自己的眼睛,沒有鮮血流出,仿佛剛剛的一切并未發生。玄空卻知道,不同了,他看向這座寺廟,能夠看到它被一磚一瓦建起來的過去,也能看到它被熊熊大火包圍着的未來的片段。
這座寺廟,他能看到所有東西的過去未來,只有一個人他看不見。玄空看向盤坐在蒲團上的苦言。
他還有很多疑惑,苦言若是跟着道主,為何會入了佛門?還有他說的十生十世,他為何要護自己十生十世?福星命格?佛主不讓苦言把自己送到那個世界?可他在那個世界的所見所聞都在告訴着他,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佛主在萬年前的布局……
可惜他得不到答案。而能夠為他解惑的——玄空轉頭看向他身旁出現的一扇黑色的門,與他來時的門一模一樣——心魔。
他想做什麽?
将熾熱地石頭握緊,他大步朝着那扇門走去。
在他身後,苦言盤坐的蒲團下一絲火苗竄起,這一絲火苗只是引子,随後,蒲團一圈火苗争先竄起,殿頂,柱子,他的身周都有熊熊大火燃起。
他化身青牛盤坐在其中,燃燒的蒲團恍若蓮臺,火光襯在他的臉上,如得道的佛。
玄空步伐堅定,沒有回頭。
跨過門,再次被黑霧包圍,他看到了坐在虛空的季玄尊。
季玄尊深邃地眼神注視着他,“都知道了?”
玄空垂眼,避開他的視線,“他是棋子?”
“是。”季玄尊用輕松甚至帶點笑意的語氣說道,“他以為這是他自己的行為,實際上,他所作所為都在預料之中。”
“他為何入了佛門?”玄空繼續問。
季玄尊也知無不答,“贖罪,為他主子贖罪。當然,”他看向玄空,“也是為了你。”
玄空眼皮一顫。
季玄尊察覺到玄空心中的驚訝,無聲地笑了笑,“我被本尊鎮壓在這裏,本尊清楚,我遲早都會脫困的,于是用災星來壓制我。可是災星照樣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更多的災難,人心中的魔可比魔本身要厲害得多。”
他平靜地承認着自己的身份,語氣恍若長輩在與晚輩閑談,“那頭青牛笨得要死,受了佛主的蠱惑,入了佛門,找到了你,生生世世護着你等待狗屁的佛緣,将你送入這個世界,結束一切。結果佛緣遲遲沒等到,卻對你動了恻隐之心,動用自身的修為和壽命打破世界的屏障,用神魂護持着你平安來到這個世界。”
“這一切都在佛主的算計之中,或者說,這一切本就是佛主算計好的,自己什麽力都不用出,卻可以讓佛門在這一紀元複興。”季玄尊嘲諷地說道,當初青牛投了佛門,他一度以為是本尊的算計,感到他心中潛藏的驚訝,才發現是佛門那個禿子的陰謀。
“為何是我。”玄空平靜地問出困擾他已久的問題。他一直以為是因為他能看透過去的能力,但他才發現這也在道主的算計之中。那為何是他?
察覺到玄空強行按捺下去的悲痛與心底隐秘處的一絲不甘,他笑了笑,黑色的門再次出現,“我說的你不會相信,你自己去看。”
玄空看向那扇門,上次的門後是苦言的屍體,這次又會是什麽呢?他有預感,一旦他踏入這扇門,或許整個人生都将發生改變。
眼前閃過他渾身魔氣的畫面,那是他看到的他的未來的片段。
但他還是想知道,十分想知道,從到這個世界開始一點點積累起來的執念,為何是他?
周圍黑霧蕩漾,察覺到玄空內心的波瀾起伏,季玄尊勾起唇,還不夠,慢慢來。
門被推開了。
這是一片浩蕩的宇宙,他的面前是兩顆互相交錯的星辰,一黑一金,它們的軌跡交纏在一起,光芒交纏在一起,但沒有碰撞,沒有對抗,當一顆星辰更亮一些時,另一顆星辰總會自動收斂起自己的光芒。它們相處得如此的和諧。
看着這兩顆星辰,不知為何,玄空心中升起淡淡的暖意。
突然,“砰!”一道巨大的聲響響起,一道白光将黑色的星辰打落了,黑色的星辰直直地朝着黑暗的宇宙中墜去。
玄空不受控制地跟着那顆黑色的星辰向下墜去。他看向那顆金色的星辰,金色的星辰本要一同墜落,卻被一道金色的光攔住了。
那道光他很熟悉,玄空緊緊注視着他,佛光。
“轟!”玄空看到黑色的星辰在不停的墜落中變得越來越小,最後砸進了一家凡人的小屋。
“哇哇哇——”同時,嬰兒的啼哭聲響起。
他站在屋外,将握着石頭的手攤開,上面是一塊黑色的石頭,和那顆變得越來越小的黑色的星辰在落地之前的樣子一模一樣。
是這樣嗎?玄空聽着屋內嬰兒的啼哭聲和大人的笑聲,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你是誰啊?”時夢令蹲在地上,仰起頭看着站在他面前光頭僧衣的人。
“玄空。”玄空回答道。
“你是不是不能說話?”時夢令看着玄空的嘴動了幾下,但他沒有聽到聲音。想起經常在街邊看到的啞巴哥哥,他擡頭對玄空笑得燦爛,“我們一起玩兒吧!”
玄空平靜地看着他。三歲,三年。那扇黑色的門沒有出現,他也沒有辦法走遠。
“小夢,小夢。”一個同等年歲的孩童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
“嗯?”時夢令好奇地轉過頭。
“你母親死了。”孩童懵懂地說。他才三歲,還不懂死是什麽意思,只是聽到別人說了幾口,覺得這對小夢來說應該很重要,就來獻殷勤了。
時夢令是知道的,他低垂下眼,他三歲,家裏已經死了三個人了。他已經懂得了“死”就是再也看不見的意思。
“我下次再來找你玩。”他揚起頭露出笑容對玄空說道,然後拉着小夥伴跑遠了。不讓這個好看的小哥哥不開心,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畢竟他還只是個三歲的孩子。他當然也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玄空垂下眼,災星麽?第一年,是爺爺。第二年是奶奶。如今,是母親。他們家還有爸爸、姑姑、姑父、妹妹、哥哥五口人。
或許這些人都會在将來一點點的死完,只剩時夢令一人。那個時候,他最多才八歲。或許更小,他已經看到時夢令身上的災厄之氣在一點一點的增長,任何與他接觸的人都會染上些許,直到死去。
他踏入靈堂,看見時夢令母親的魂魄在憤怒地咆哮着,張牙舞爪地想要将時夢令撕成兩半,他上前一步,擋在小孩身前。
時夢令一個人跪在蒲團上,看着玄空的身影,癟了癟嘴,眼淚要掉不掉。終于有人來陪他了。悄悄拉住他的衣擺,小小的身子靠在玄空身上,睡了過去。
在睡夢中,仍然皺起眉。
玄空低下頭,三歲的孩童身上已經有了孽,是他血緣親人的三條人命。這三人都是無辜的,但時夢令難道又有罪嗎?
天明時分,時夢令揉揉眼睛起身。
玄空向他伸出手,“要和我走嗎?”
時夢令迷茫地看着他,他聽不到玄空說了什麽,但他隐約明白這個動作代表的意思。他小時候聽奶奶說,人臨死的時候就會看到黑白無常朝他們招手,來索自己的命。但奶奶也沒說黑白無常是個光頭啊。他仰頭看着這個好看的哥哥,想着自己還答應了要和他一起玩,“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玄空伸出去的手一僵。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南音小天使營養液2,感謝冒冒家的小頓頓小天使營養液1,愛你們麽麽噠!
作者:這就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