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皇甫極名氣雖大, 年紀卻不過才三旬出頭。生的身高八尺,美目長須, 委實一副清傲偉丈夫模樣。與他形影不離的,是他的夫人錢钏兒。與皇甫極的模樣并不相配, 這錢钏兒眉眼樸實貌不驚人, 一副純善中帶點潑辣的農婦模樣。再加上此時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身形豐腴,看上去哪裏像皇甫極的夫人,倒更像是他的老媽子。但皇甫極言行舉止間卻是拿她極要緊的樣子。
與柳宸見禮後,皇甫極便昂了頭道:“承蒙貴屬救我夫妻于危難, 大人吩咐下的,進宮為貴人視疾之事,原不該推脫。只是那廢太子妃方娘娘,小人萬是不能伺候這種人的。”
“不知是何緣故?”柳宸問道。
“這還用我說嗎?先是看中了廢太子,搭上家業和自己兄長性命也得嫁。轉眼不稀罕了,就能勾結外人把自己夫君廢了。”皇甫極越說越激動:“這種不守婦道、唯我獨尊的婦人, 曠古未有罷?小人倒是奇怪, 大人乃廢太子表親, 現在該恨死她了吧?怎還會肯讓小人為她視疾?”
“哎呀你少說兩句吧!”柳宸還沒說什麽,錢钏兒立刻狠狠揪了一把皇甫極胳膊:“貴人們的事兒也是你能瞎琢磨的?一切全聽大人吩咐就是!”
皇甫極疼的倒吸一口冷氣,扭了頭努了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這對夫婦,倒也有趣。柳宸心下一笑, 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年前難産過世的發妻。她對他總是畢恭畢敬, 恭敬到惶恐的地步, 也不知道是自己哪兒吓着了她……
一時柳宸帶着二人入了宮。小黃門傳報入皇帝寝殿,不一時竟見李憶親自迎了出來。
“真是皇甫先生。”相見後,李憶道:“倒把本王吓了一跳。本王也正派人尋找先生呢,到底是柳大人技高一籌。本王先替父皇謝過柳大人了。”
“幾年不見殿下,殿下這步步高升,委實可喜可賀啊。”不等柳宸開口,皇甫極便陰陽怪氣道。
錢钏兒又是一個手爪過去,他便不敢多言了。
崇元帝聽聞皇甫極到來也甚是欣喜。那蠱毒甚是厲害,他這許多日了,還沒下過床。皇甫極細細診過脈,詫異道:“陛下這是受南疆蠱毒所害,按說絕無生還之理啊……之前為陛下施救之人,醫術通神,小人委實不敢在大家面前獻醜。”
“皇甫先生不必過謙。”李憶道:“父皇的身子,蠱毒雖去,虧損甚大。還請先生務必施展仁心妙手,為父皇調理。”
“承蒙陛下與殿下不棄,小人便寫個方子。陛下喝着,安心靜養月餘,便會康健如初。只是這往後,陛下的身子,必要愈發當心,不可大喜大悲,不可勞心過度……”皇甫極細細吩咐。
崇元帝聽的極認真。關于這養生之道又問了皇甫極許多話,見他說的頭頭是道,心中愈發欽服。末了又道:“也請皇甫先生去為方氏看一看。”
皇甫極嘴一撇,到底沒在皇帝面前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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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極被帶下去寫藥方了。柳宸便道:“說起太子妃娘娘,臣倒有一事想奏于陛下。”
李憶聽了心中便是一沉。“此乃天家內事,柳大人既非宗室,又與她無親無故,冒然議論,怕是不妥吧?”他阻攔道。
“怎能說無親無故呢,” 柳宸從容道:“太子妃娘娘,那是臣正兒八經的表弟媳。再說啦,殿下也明白,太子妃娘娘身份特殊,一舉一動,牽系江山社稷計哪。”
“怎還稱呼她太子妃?”崇元帝敏銳地察覺這一點:“難不成,廢太子妃的诏書還沒發?”他問李憶。
“為穩定方氏舊部,兒臣想,在妥善安置娘娘之前,暫時不發廢位诏書為好。”李憶不得不答道。
“也就是說,殿下還沒有想好妥善安置娘娘的法子,是吧。”柳宸立刻道:“娘娘此時的處境,如何安置倒是個難題。”
“倒也是。”崇元帝嘆道:“按禮,老二廢掉了,方氏自然也該廢掉。但方氏是救了朕、救了社稷的,朕如何能薄待?更何況人家的舊部百姓還在看着呢!”
“臣身為廢太子外家家主,廢太子做出這般喪心病狂之舉,臣責無旁貸。”柳宸一臉正色道:“承蒙陛下洪恩,不追究臣的罪責,臣感激涕零。故而必竭盡所能,以為陛下、殿下分憂。”
“朝廷中的難憂多了去了,本王還真想柳大人能多多出力。”李憶忍不住出言譏諷。
“殿下啊,您不要因為與太子妃有舊、感情篤深,就小看了此事。若是處置不好,方氏舊部鬧将起來,怕是會動搖國本啊!”柳宸憂心忡忡地道。
“柳宸說的是。”崇元帝點頭:“你倒說說看,你有何良策?”
“娘娘的太子妃之位,廢掉是必然要廢掉的。只是廢掉之後,要立刻再加封尊位,并且這尊位,比原來只能升,不能降。”柳宸道。
“說的在理。只是,再還有什麽尊位,能尊過太子妃?”崇元帝擺手。
柳宸微笑:“怎沒有,皇後之位,這不是還空着嘛。”
崇元帝/李憶:“……”
“柳宸你大膽!”回過神來,李憶怒斥。若不是礙着崇元帝,他當即就像揪起柳宸揍上一頓。
“這種玩笑話說不得!”崇元帝亦道。
“臣沒說笑。這種事兒前朝也不是沒過先例啊!”柳宸依舊笑的很真誠。
崇元帝還真認真思考了一下。“方氏斷不會答應的,休要再提了。”他道。
旁邊的李憶,已是一臉控制不住的猙獰相了。
柳宸朝着他挑挑眉:“若是皇後不行,那就公主吧,公主也勉強。陛下收她為女,封以尊號,降以隆寵,這樣也能對方氏舊部交代的過去。”
“這倒不錯。”崇元帝點頭:“朕聽過民間有這樣的事兒。家裏的兒子不孝給告了忤逆,偏兒媳是個賢惠的又沒娘家,舍不得她,便讓她與兒子和離,然後收作女兒,分給家産,這樣的事兒不少。”
“是是是,是這個意思。”柳宸笑的愈發歡喜。
李憶好不容易才能壓下打人的**。“哦,那封為公主之後呢?柳大人是不是想着做個驸馬都尉啊?”他磨牙問。
“咦,臣這倒沒想到。”柳宸充傻裝楞:“陛下不妨也考慮下,是否該給公主招個婿,這倒更能彰顯天家恩寵深厚,更讓世人信服。”
“有些驚世駭俗,卻也不違人倫。”這次崇元帝真是聽進心裏去了。
“父皇,娘娘性子要強,兒臣想,這事兒不妨由兒臣的母妃先稍微跟娘娘透露個口風,若是娘娘有這意思再說吧。”李憶強忍着怒火道。
“何必麻煩淑妃娘娘呢,”柳宸立刻又道:“殿下與娘娘,這長風殿與章華殿一前一後,幾步的事兒,殿下再去娘娘那兒用膳的時候,捎帶手的不就說了嗎。”
李憶的怒火又被他撩撥起丈餘烽焰,卻還得忍:“本王每天政務纏身,卻是沒這捎帶手的時間!”
“行了,就先這樣吧。”崇元帝道:“先帶皇甫極去與方氏看病吧,朕也累了。”
“兒臣送送柳大人。”李憶陰沉着臉說。
等他們出去了,崇元帝招手喚了德生:“柳宸那話什麽意思?”
“這,陛下是指柳大人哪句話?”德生恭謹問。
“別給朕裝傻!”崇元帝伸手在他腦袋上彈個暴栗:“就老四跟方氏,怎麽回事?”
德生嘿嘿兩聲,一臉的難色。
出了寝宮,也不顧周圍多少人看着,李憶一把把柳宸按到了牆上:“柳宸你這是什麽意思?”
“正如你所想啊殿下。”柳宸面色如常:“人中之龍雪原之陽原來是個女嬌娥,這讓哪個男兒能把持的住,又憑什麽,讓殿下你獨霸呢。”
李憶面色變了又變。“癡心妄想!”最終他扔下四個字,轉身離去。
柳宸在他身後喊:“各憑本事咯,殿下,你不會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吧——皇甫先生,咱們奉旨去章華殿!”
李憶驟然停下腳步,黑着臉又折返回來,等皇甫極過來,向章華殿而去。
章華殿裏,方錦安原本正逗着恬公主和小獅子玩——這日李憶又一大早就把恬公主送章華殿來了。
就見李憶氣呼呼進來了——他如此不加掩飾的生氣,倒也少見。
“又怎麽了?”方錦安問。
“無事,碰上一只惹人厭的蒼蠅而已。”李憶一邊說着,一邊把方錦安按到榻上,然後放下兩邊的紗幔:“找到皇甫極了,他就在外面,馬上來給你視疾。”
“啊,皇甫極?”方錦安從紗幔中探出頭來:“我認識他的,不必如此藏頭露尾……”
“這是規矩!”李憶伸手把她按回去。
在一邊座位上重重坐下,又一連牛飲了兩盞茶壓火,他這才沉聲道:“請皇甫先生和夫人進來吧。”
沒說請柳宸,柳宸很自然地跟了進來,拜見方錦安:“……臣特特從宮外請來神醫皇甫極先生,只願能為娘娘稍解沉珂。”
“費心啦。”方錦安的聲音從紗幕後傳出。
柳宸緊盯着那聲音來處,那目光恨不得在紗幕上鑽兩個孔:“娘娘千萬別說這話,想當年,晉陽城中,臣與君侯曾把酒言歡,何等的暢快!自那以後,臣心中,一直是對君侯念念不忘,傾慕不已。如今能為娘娘做點事,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對面的李憶聽着他這話,握着茶杯的手條條青筋暴起,恨不得把這茶摔到那張厚顏無恥的臉上。
“呃,我……我哥哥和你喝過酒嗎?我怎麽不記得了……”紗幕後傳出方錦安喃喃自語的聲音:“不過還是多謝啦。”
李憶立刻放松了下來,冷漠又嘲諷地朝柳宸笑笑。
柳宸:“……呵,呵呵,不提那些陳年舊事了,皇甫先生,快請速速為娘娘診脈。”
皇甫極絲毫未察他二人間的波濤洶湧,只昂着鼻孔坐到榻前,請方錦安伸手。
方錦安把手伸出紗幕外,謝岫和宮人們服侍着,把這手放于脈枕上,又在其上覆上輕紗,這才請皇甫極診脈。
皇甫極二指落于方錦安脈息之上,一開始還是昂着鼻孔,慢慢地,那神色就變了,乃至于按息的手都顫抖了起來。
他猛地起身,拉開紗幕。
“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