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氣一天天冷起來。方錦安的病, 最怕過冬天。大婚之期馬上就到了,她可不能在這時候出狀況。因此皇甫極比之以往愈發忙碌,配置的湯藥也愈發的多。熬藥的小爐子整天整夜都不熄火。

這藥皇甫極原是親自盯着熬。他的藥精細, 火候的拿捏、水的增添等稍有不準,藥效就大打折扣。可一連數日下來, 人難免疲累, 而烏曼司已和衆人混熟了, 皇甫極到底讓他接手了去。

不過方錦安這裏安排的缜密。熬藥之前, 藥材、水乃至熬藥的器皿木炭, 都有專門的禦醫檢查。熬藥過程中,宮人、侍衛以及禦醫署的監察, 不下四五個人遠遠近近看着, 眼睛瞪的老大。烏曼司倒也不慌, 只一味按着皇甫極的要求來, 竟是從不出錯, 皇甫極很是滿意。

這日,恬公主又來了。烏曼司熬藥之時,她就蹲一邊看着。

“小烏子, 你手上的帶子要掉進藥裏去了, 好髒的!”她叫起來。

原來烏曼司手腕上綁了個護臂, 護臂的系帶垂下老長, 幾乎落入湯藥裏。烏曼司不動聲色地一抹:“哪兒就掉進去了!”

說着把那已熬好的藥端下藥爐。禦醫署監察知道藥已經熬好了,忙上前以銀針試過,見無異狀, 才示意一旁的宮人陪着烏曼司把藥端去上房。

恬恬忙也跟上。

上房中,皇甫極正在和一中年婦人細說方錦安的病:“在下只能說盡力而為,至于能恢複成什麽樣子,在下不敢妄言......”

見藥來了,先接過來,取了一湯匙自己試過,覺着熬制的沒問題,這才示意請方錦安用藥。

方錦安現在倒也比以往配合。任是再稀奇的療法,再苦澀的藥汁,都毫無二話的受着。現下這一碗黑乎乎的藥,一聲不吭地喝了個幹淨。

烏曼司看在眼裏,不動聲色笑笑,淡然退下。

那中年婦人看着方錦安吃藥,感慨不已:“你說你早這麽聽話多好啊?啊!病也老早好了!想想前兩年我就氣,那李憫不愛惜你,你就整天那個頹廢樣兒,真真氣不死個人,真真讓列祖列宗蒙羞......”越說越氣,竟是忍不住伸手擰方錦安耳朵——她卻是知道,現如今方錦安這渾身上下,就這耳朵不怕揉搓。

方錦安給擰的呲牙咧嘴:“好媽媽,這不都過去的事兒了嗎,我不都改了嗎......”

一邊仰頭看着的恬公主嘶地倒吸一口冷氣:“大膽,你快快放開我嫂嫂!”謝岫也忙勸道:“珍夫人,您放手,娘娘千金貴體,您可得仔細了!”

珍夫人讪讪笑笑,趕忙松開了手,又揉上兩把:“公主,夫人,奴婢沒用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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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珍夫人,乃是一手把方錦安拉扯大的奶媽。當年方錦安嫁給李憫,她原本是陪着方錦安進宮的,後以身體有恙的緣故出了宮——其實是氣不過李憫冷待方錦安。現在是作為護送所謂的方三小姐入京的方氏舊部,重回京城,并來探望方錦安。

此時珍夫人又問皇甫極 :“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我家姑娘,這婚後妊娠生産可是無礙的?”

方錦安扶額——雖是曾常年在男人堆裏混過,可這種事兒跟一個男大夫問出來,好讨厭啊......這兒還有這麽小一孩子呢!她忙把恬公主抱住,捂住她耳朵:“當着公主,瞎說什麽呢?”

“耳朵給她捂緊了就是!”珍夫人豪邁地揮揮手,又催促皇甫極:“您快給說說?”

皇甫極咳嗽一聲:“在下對于婦人妊娠一項上并不擅長。不過娘娘身子這個樣子,短期之內,恐難有孕,也最好不要有孕。”

“這短期之內,是多長時間?”珍夫人追問。

“須視娘娘的身體而定,近三五年內,怕是都不行的。”皇甫極道。

“這,這可如何是好?您得給想想法子啊!”珍夫人急道。

謝岫其實也想這事兒想了一段時間了。李憶年紀也不小了,若是一年兩年倒還好說,長久下去,他待方錦安的心還能不變?畢竟無嗣那是會動搖國本的......

然而皇甫極面露難色,表示實在沒什麽好法子。

“你們別為難先生了。”方錦安倒似不在意:“這也沒什麽,我不生自然有別人生......好了好了皇甫先生你也累了,快去歇歇吧。”

等皇甫極一走,恬公主擡頭看了方錦安道:“嫂嫂不要怕。”

“哈?怕什麽?”方錦安不明白。

“嫂嫂不要怕沒有小寶寶,有恬恬在,也是一樣的。”恬恬認真地道。

方錦安一下子臉熱的不行:“恬恬你真好,嫂嫂最喜歡你了。呃,恬恬你跟奶娘出去玩吧,去找小烏子玩吧......哎呀,就說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說這種話嘛......”

而珍夫人目光灼灼盯了方錦安:“你不生自然有別人生這話什麽意思啊?你還想賢良淑德,讓他納上幾房姬妾怎地?我原本以為,你既肯再嫁,這次可算是兩情相悅了吧,現如今聽了你這話,怎麽還是勉強湊合的意思?”

“沒有啊,媽媽你想多了。”方錦安無奈道:“不過我身體這個樣子,總不能耽擱了人家......”

“他也配的上你說一個‘耽擱’!”珍媽媽不依了:“你的心氣兒都哪兒去了?啊?咱們的安安,論才,論貌,論家世,這世上能有幾個人比的過你?咱們大夥兒捧着、供着都嫌不足的好人兒,怎就,怎就給他李家糟踐成這副樣子?”

說着,眼中便垂下淚來。

謝岫知道李憫為何只準珍媽媽來探望,而不許她長伴方錦安身邊了:真是方錦安哪兒疼她往哪兒戳。“夫人真真是一副慈母心腸,卻是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她忙打岔道:“她也是這樣,自己怎樣不要緊,就怕我受一丁點兒委屈......”

“媽媽回去吧,我累了。”然而方錦安突然冷硬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謝岫愕然轉頭看她,正見她的眸中一道淚滴滑落。她以袖掩面,急急起身回內室去了。

“這,你這死丫頭!”珍媽媽也吓了一跳:這死丫頭還會哭了?

“娘娘病中受不得委屈,媽媽切莫挂在心上......”謝岫哄了珍媽媽走,轉頭急急去看方錦安。

“她走啦?”方錦安捧着臉坐在床上。她臉上還有淚痕,可神色已然恢複正常。“剛才怎麽,怎麽一下就哭了?”謝岫小心翼翼問她。

“啊。我也正在奇怪。”方錦安羞赧道:“我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間一下子人就難過的不行......又一下子全好了。哎呀,這沖動一上來,對珍媽媽那般無禮,後悔死了。”

“沒事的,珍夫人不會放在心上的。”謝岫也沒多想。

但接下來的時日,謝岫發現,方錦安這種突如其來的難過越來越多,越來越嚴重。

譬如敕封太子妃的诏書下來之時,她莫名又哭了一哭:“我不要這個谙,我就是安安,為什麽我連叫自己的名字都不可以......”

一時間哭到上氣不接下氣,把滿室宮人吓了個不輕,忙請皇甫極來看,可等皇甫極來了,她又重現笑顏,跟個沒事兒人似的。

“身體并無異狀。許是臨近婚期,心中緊張的緣故?”皇甫極只能如此判斷。

但是在李憶面前她倒沒這樣。李憶因事務繁忙,現在隔幾天才能來一趟別苑,還真巧,一次沒碰到過方錦安這異狀,因此雖聽了轉述,只以為是皇甫極說的原因。

婚期一天天近了。然而方錦安心中,有一個念頭越來越躁動。

“大婚之前,我想見一下李憫。”終于她忍不住和李憶說了。

然而對她百依百順的李憶,聽聞此話驟然黑了臉:“不行。”

方錦安本想好好說服于他,然看到他這難看臉色,驟然又是一股難受湧上心頭。她頓時覺着眼前世界灰蒙蒙一片,眼前的李憶,面目可憎。

說是于願已足,到底意難平吧。方錦安搖搖頭,笑笑:“那便算了。”

但李憶卻因她這話,心中蕩起萬丈波濤。他突然也很想見李憫一面。

見他做什麽?看他的落魄模樣?看他對自己大婚的氣恨無奈?

都不是。

李憶閉閉眼:他見李憫,是想确認他對他已再無威脅.......不,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短,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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